念临春醒来时,头痛得像是被重锤反复擂过,太阳穴突突地跳,
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碎裂般的剧痛。口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混合着隔夜酒精发酵的酸腐,
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熟悉的清冷木质香调——那是傅晚筝惯用的香水气味,
顽固地钻进他的鼻腔,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得他神经末梢都在痉挛。
他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视线过了好几秒才艰难地聚焦。
头顶是熟悉得令人窒息的景象:巨大的、冰冷的黑色镜面天花,打磨得光可鉴人,
清晰地倒映出下方一张宽大得近乎荒诞的深灰色床铺,以及床上他自己蜷缩的身影。
这倒影如此清晰,如此居高临下,带着一种无情的审视,仿佛一个巨大、沉默而冷漠的独眼,
冷冷地注视着笼中困兽的一举一动。
这间位于念氏集团总部顶层、号称“云端之巢”的奢华公寓,与其说是家,
不如说是一个由他亲手设计、用金钱与偏执浇铸而成的巨大牢笼。每一寸空间,每一件家具,
都浸透了他不容置疑的控制欲。而那个本该被囚禁在这里的女人,傅晚筝,
却已经消失了整整五年零三个月又七天。只留下这满室空旷的回响,
和他胸腔里日夜不息的钝痛。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试图吞咽掉那股灼烧喉咙的干渴,
却只换来更深的撕裂感。宿醉的眩晕感还在脑子里盘旋,
但昨夜零星的碎片却像淬了毒的冰渣,尖锐地刺破迷雾,扎进他的意识。霓虹,
像流淌的、黏稠的血液,染透了湿漉漉的街道。他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
只记得那家新开的、声浪震耳欲聋的酒吧名字——“时烬”。他像个被遗弃的孤魂,
踉跄着冲进冰冷的夜雨里,昂贵的西装外套早不知丢在了哪个角落,单薄的白衬衫湿透,
紧紧贴在皮肤上,冷得刺骨。他扶着冰冷粗糙的砖墙,胃里翻江倒海,
灼热的酒液混合着苦涩的胆汁猛烈地涌上喉咙。他弯下腰,剧烈地干呕,
身体痉挛得像一张被拉满又骤然松开的弓,狼狈不堪。就在那时,雨水模糊的视线里,
一家奢侈品珠宝店巨大的落地橱窗,像一块被雨水冲刷得格外清晰的屏幕。明亮的灯光下,
橱窗里展示着最新一季的婚纱系列。纯白的、梦幻的、缀满细碎钻石的纱幔,层层叠叠,
圣洁得刺眼。而就在那片刺目的雪白中央,一个穿着曳地长裙的模特假人,僵硬地摆着姿势。
可就在那一瞬间,念临春的瞳孔骤然收缩!雨水顺着额发流下,淌进眼睛里,
带来一阵模糊的刺痛。他猛地抬手抹去,再定睛看去——模特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在迷离的霓虹和橱窗灯光的折射下,竟然诡异地扭曲、变幻,
最终定格成一张他刻入骨髓、日夜啃噬他灵魂的脸!傅晚筝!那张脸苍白得透明,
嘴唇却像新摘的玫瑰花瓣一样,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近乎妖异的嫣红。她微微侧着头,
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那双总是映着疏离月光的眼睛。
她穿着一身他从未见过的、设计繁复到极致的雪白婚纱,头纱长长地拖曳在身后,
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朦胧而虚幻的光晕。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隔着冰冷的玻璃,
隔着滂沱的雨幕,隔着五年的时光鸿沟,无声地看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没有爱,没有恨,甚至没有一丝涟漪,只有一种彻底的、令人心胆俱裂的陌生和漠然。
“晚筝!” 念临春发出一声野兽濒死般的嘶吼,声音撕裂了雨夜的喧嚣,带着血沫的腥气。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不管不顾地朝着那扇冰冷的玻璃猛扑过去!
身体重重撞在坚硬如铁的橱窗上,发出沉闷的“砰”的一声巨响。
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他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眼前金星乱冒。
冰冷坚硬的触感透过湿透的衬衫,瞬间刺入骨髓。可他感觉不到疼,
所有的神经都只聚焦在橱窗里的那张脸上。“傅晚筝!你出来!你他妈给我出来!
”他疯狂地用拳头砸着那纹丝不动的玻璃,指骨撞击在坚硬的表面,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皮肤瞬间破裂,鲜红的血丝蜿蜒流下,在光滑的玻璃上留下几道刺目的红痕,
又被冰冷的雨水迅速冲刷、晕染开,像几笔绝望的抽象画。雨水无情地浇在他头上、脸上,
和汗水、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液体混合在一起,狼狈地流淌。他的吼叫在空旷的雨夜里回荡,
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和狂怒,却最终被城市巨大的、冷漠的轰鸣彻底吞没。
橱窗里的光影依旧,模特的脸在灯光下清晰地显示着塑料的质感。没有傅晚筝。
没有那张带着陌生红唇的脸。只有他自己扭曲、疯狂、沾满雨水和血污的倒影,
清晰地映在光洁的玻璃上,像一幅狰狞的讽刺画。巨大的失落和荒谬感像冰冷的潮水,
瞬间将他灭顶。他所有的力气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抽干,身体顺着冰冷的玻璃缓缓滑落,
最终瘫坐在湿漉漉、肮脏的人行道上,泥水浸透了他的西裤。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的脸,
也冲刷着指关节上不断渗出的血珠。他仰着头,
望着头顶那片被城市灯火映成诡异橘红色的、污浊不堪的夜空,
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如同孤狼在旷野中对月长嚎。
“念临春……”一个冰冷的女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决绝,穿透雨幕,
清晰地传入他混沌的脑海。他猛地一个激灵,像被电流击中。幻觉?
还是……他挣扎着抬起头,雨水模糊的视线里,并没有任何人影靠近。但那声音,
那属于傅晚筝的、独一无二的清冷嗓音,却真真切切地响过!是她!一定是她!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和恐惧的力量瞬间攫住了他。他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鲨鱼,
猛地从泥水里弹了起来,不顾身体各处传来的尖锐抗议,凭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直觉,
踉跄着冲进旁边一条更加狭窄、更加幽暗的后巷。
巷子里弥漫着垃圾发酵的酸臭和潮湿的霉味,
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在巷子深处苟延残喘地亮着,光线被浓重的黑暗切割得支离破碎。
“傅晚筝!我知道是你!出来!”他嘶吼着,声音在狭窄的墙壁间碰撞、回荡。
他像疯了一样在巷子里跌跌撞撞地搜寻,踢翻了一个散发着恶臭的绿色垃圾桶,
惊起几只躲在暗处觅食的老鼠,吱吱叫着四散逃窜。没有。除了垃圾、污水和黑暗,
什么都没有。刚才那个声音,如同鬼魅,消失得无影无踪。
巨大的失望和一种更深的、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
带来一阵酸涩的刺痛。他靠在冰冷湿滑、布满涂鸦的砖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部的疼痛。是幻觉吗?
是酒精和思念共同编织的、又一次残酷的嘲弄吗?就在这时,
一阵突兀的、冰冷的电子音穿透了雨声和风声,
清晰无比地钻进他的耳朵——那是他公寓里最高级别的安保系统被触动的特殊警报声!
这声音他太熟悉了,尖锐,急促,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有人!
有人闯入了“云端之巢”!
那个他用最严密的安保系统包裹起来的、属于他和傅晚筝的、空置了五年的“坟墓”!是谁?
谁敢?!一个名字,带着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他混乱的意识——傅晚筝!只有她!
只有她拥有最高权限的初始密码!只有她,
能如此精准地触动那个只为她一人设置的核心警报!
念临春的身体里仿佛被注入了一针强效的肾上腺素,
所有的疲惫、眩晕和痛苦在刹那间被一种狂暴的、近乎燃烧的急切所取代。他猛地转身,
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冲出那条肮脏的后巷,
一切地冲向停在路边他那辆线条冷硬的黑色跑车——柯尼塞格Jesko Absolut,
如同一只蛰伏在雨夜中的黑色幽灵。他粗暴地拉开车门,湿透的身体重重砸进冰冷的驾驶座,
昂贵的真皮座椅被泥水浸透也毫不在意。引擎发出一声低沉而狂暴的咆哮,
瞬间撕裂了雨夜的宁静。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疯狂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
卷起大片浑浊的水花。黑色的跑车如同一道离弦的黑色闪电,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猛地蹿入被霓虹和雨水浸透的、光怪陆离的城市车流之中。快!再快一点!
念临春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指关节上破裂的伤口再次渗出血丝,
染红了冰冷的皮革。他死死盯着前方被雨刮器疯狂摇摆着勉强划开一片清晰视野的挡风玻璃,
眼神锐利如刀,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火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
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那个名字带来的、撕裂般的剧痛和一种病态的、近乎狂喜的期待。
傅晚筝……你终于……回来了吗?
还是……这又是你留给我的另一场精心设计的、万劫不复的幻灭?
引擎的轰鸣在密闭的车厢内震耳欲聋,盖过了他粗重的喘息和窗外呼啸的风雨。
仪表盘上的速度指针早已突破了危险的红区,
车身在湿滑的路面上带着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漂移感。雨水疯狂地拍打着车窗,
汇成一道道湍急的溪流,模糊了窗外的世界。但念临春的眼中只有前方,
只有那个位于城市最高处、如同冰冷钢铁巨兽般矗立的念氏集团大厦,
以及大厦顶端那间囚禁了他所有爱恨与绝望的“云端之巢”。
引擎的咆哮声在专属的地下电梯入口处戛然而止,如同野兽被扼住了喉咙。
念临春几乎是撞开车门冲了出来,
湿透的鞋底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了一串串泥泞而凌乱的水渍,
每一步都踏碎了地下停车场死寂的倒影。他冲向那部需要虹膜和掌纹双重验证的私人电梯,
动作粗暴地将眼睛凑近扫描口,同时将那只还在渗血的手掌狠狠按在冰冷的感应区上。
“滴——验证通过。”电梯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冰冷的金属光泽映出他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湿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额头上,
昂贵的衬衫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沾满了泥点和暗红的血渍,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锋,
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他一步跨入,电梯门在身后迅速合拢。
狭小的空间里瞬间弥漫开他身上浓重的雨水、血腥和酒精混合的颓败气息。
电梯以令人心悸的速度垂直上升,轻微的失重感拉扯着胃部。
念临春死死盯着楼层显示面板上飞速跳动的猩红数字,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
每一次跳动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尝到了雨水冰冷的咸涩和自己血液的铁锈味。
傅晚筝……如果你真的在里面……电梯发出“叮”一声轻响,抵达顶层。
厚重的金属门无声地滑开。念临春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在门缝开启的瞬间便猛地冲了出去!然而,预想中那个清冷决绝的身影并未出现在玄关。
迎接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以及空气中弥漫的、他无比熟悉的、傅晚筝惯用的那款清冷木质香水的尾调。那缕幽香,
如同一个冰冷的幽灵,若有若无地缠绕在鼻端,比任何实体都更令人心悸。“晚筝!
”念临春嘶哑地低吼了一声,声音在空旷得惊人的客厅里撞出空洞的回音。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急切地扫视着这个由他亲手打造的“囚笼”。巨大的落地窗外,
城市的灯火如同流淌的星河,璀璨却冰冷,无声地映照着室内。昂贵的手工地毯,
意大利定制的沙发,墙上价值不菲的抽象画……一切奢华依旧,纤尘不染,
智能清洁系统忠实地维持着这里的“完美”,却完美得如同一个巨大的、毫无生气的坟墓。
这里没有任何近期被闯入的物理痕迹,
连空气都凝固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被时间遗忘的静止感。那警报声……难道又是幻觉?
被酒精和思念折磨得彻底崩溃的神经,又一次愚弄了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怒混合着巨大的失落,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