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银杏叶下的约定高中时顾屿总用银杏叶砸我课桌:“黎落同学,交作业了。
” 大学他跑遍全城找我最爱的糖炒栗子,雪地里摔得满身淤青。 工作后我们买了房,
他却在签合同那天倒下了。 医生说是脑胶质瘤晚期。 我握着他逐渐冰冷的手笑:“顾屿,
这次换我等你交作业。” 葬礼上所有人夸我坚强,
没人看见我深夜对着监控录像一遍遍练习他求婚的表情。
十年后邻居报警说总听见女人哭声,警察破门时—— 电视循环播放着我们的婚礼录像,
而我的骨灰盒静静挨着他的,落满同样的尘。冷雨如织,细细密密地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
沉沉地罩在墓园上空。新翻开的泥土泛着湿润的黑褐色,散发出一种生硬而刺鼻的腥气,
固执地钻入每一个人的鼻腔。顾屿的新家就在这里,
一块簇新的黑色花岗岩墓碑冰冷地伫立着,上面刻着的名字和日期,像两把淬了寒冰的匕首,
反复剜着黎落的心口。她穿着一身剪裁极好的黑色羊毛大衣,衬得脸孔愈发苍白,
像一尊失了魂的玉雕。雨水悄无声息地落在她鸦羽般的长发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
周围是公司里前来吊唁的同事,低低的议论声如同背景里挥之不去的杂音,
嗡嗡地钻进她的耳朵。“…真没想到顾屿这么年轻就…”“谁说不是呢,唉,
多好的两个人…”“黎总监看着…唉,一滴泪都没掉,真是坚强。”“是啊,
这种时候还能撑住,太不容易了。”坚强?黎落在心底无声地咀嚼着这个词,
嘴角牵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那弧度冰冷得如同墓碑的棱角。她微微垂下眼睑,
目光落在自己脚边那一束沾满泥水的白色马蹄莲上。雨滴砸在花瓣上,
脆弱的花瓣不堪重负地颤抖着,很快便折断了茎,委顿在湿冷的泥土里。她缓缓蹲下身,
动作有些凝滞。指尖触碰到冰凉泥泞的花瓣时,
一个硬硬的小东西从她大衣的口袋里滑落出来,“啪”地一声轻响,掉在泥水洼里。
是一张边缘已经磨损得发毛的旧电影票根。纸片被浑浊的泥水迅速洇湿,
上面模糊的字迹却像烙铁一样烫进她的眼底——《情书》。放映日期,赫然是十年前。
雨水顺着她的额发滑下,滴落在票根上,与泥水混在一起。周围的嘈杂人声,墓园里的肃杀,
新翻泥土的气息…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瞬间猛地退潮,
被一种遥远而嘈杂的声浪粗暴地覆盖、淹没。“黎落同学,交作业了!
”一个清朗又带着点促狭的少年嗓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记忆深处轰然炸响,
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那是十一年前,
空气里永远漂浮着粉笔灰和少年人特有汗味的盛夏午后。教室窗外的老银杏树正郁郁葱葱,
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缝隙,在堆满书本的课桌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黎落正埋头和一道解析几何题死磕,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突然,“啪嗒”一声轻响,
一个东西精准地砸在她摊开的习题册上。她吓了一跳,抬眼望去。
一片心形的、脉络清晰的银杏叶,边缘还带着点新鲜的嫩绿,静静地躺在她的草稿纸上。
紧接着,又是几片叶子,像小小的降落伞,接二连三地飘落下来。
她顺着叶子飞来的方向扭头。隔着一个过道,靠窗的位置,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校服衬衫的男生正趴在桌上,侧着脸看她。
他嘴角噙着一抹懒洋洋又狡黠的笑意,窗外的阳光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
投下一小片温柔的阴影。他手里还捻着一片刚摘下的银杏叶,指尖修长干净。“喂,
黎落同学,”顾屿拖着调子,声音不大,却足以穿透教室里嗡嗡的背书声和风扇的转动声,
清晰地落在她耳中,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熟稔,“数学作业,就差你那份了。再不交,
老班可要亲自来请你了。”周围有几个同学闻声看了过来,发出心照不宣的轻笑。
黎落的脸颊瞬间像被点着了似的,腾地烧了起来。她飞快地低下头,
胡乱抓起桌上的几张卷子,动作有些粗鲁地塞进顾屿伸过来的手里,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微凉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电流感。“给…给你!
”她声音细若蚊蚋,头埋得更低,恨不得钻进桌洞里。
她能感觉到顾屿的目光还停留在她发烫的耳根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
2 雪夜栗香那些青翠的银杏叶,后来被她小心地夹进了厚厚的英汉词典里。
每一片叶脉都成了那个喧嚣夏日里,只属于她和顾屿的、带着阳光温度的密码。
时光像被风推动的流云,倏忽间便卷走了高中的蝉鸣与试卷。
他们考入了同一座北方城市的大学。这里的冬天来得凛冽而迅猛,仿佛一夜之间,
天地就被泼上了厚重的灰白颜料。十一月底,第一场大雪便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黎落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像一只笨拙的企鹅,艰难地在宿舍楼下厚厚的积雪中跋涉。
寒风卷着雪粒子刮在脸上,刀割似的疼。她刚从图书馆出来,准备去食堂吃饭,
胃里却空空荡荡,
搅着一阵强烈的、不合时宜的渴望——想吃学校后门那家老字号、炒得又香又糯的糖炒栗子。
那暖暖的甜香,是这冰冷季节里唯一的慰藉。就在这时,宿舍楼前那片被积雪覆盖的空地上,
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她的视野。是顾屿。他站在雪地里,身上那件深色的羽绒服沾满了雪痕,
裤腿膝盖处更是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湿印。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用旧报纸严严实实裹了好几层的纸袋,
纸袋口还顽强地冒着一缕稀薄却温暖的白气。看到黎落出来,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像个终于等到大人回家的孩子,咧开嘴笑了。他试图朝她跑过来,
却在厚厚的积雪里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落落!”他稳住身形,扬了扬手里的纸袋,
声音在寒风里冻得有点发颤,却带着十足的兴奋,“看!热乎的!排了好长的队呢!
”黎落的心猛地一沉,快步冲过去。她顾不上漫天飞雪,一把抓住他冻得通红的手,
那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哆嗦。她急切地掀开他湿透的裤腿,果然,
膝盖处一片刺目的青紫淤痕,在周围白皙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狰狞。“顾屿!
你是不是疯了!”黎落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急又气,“下这么大的雪,路那么滑!
就为了这个?”她指着那袋栗子,指尖都在发抖。顾屿却浑不在意,
只是笨拙地想把怀里温热的纸袋塞进她手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你不是说想吃吗?
后门那家,你说过就他家炒得最好吃…快尝尝,还烫着呢!”纸袋入手,沉甸甸的,
隔着厚厚的报纸依然能感受到里面栗子滚烫的温度。那热意顺着指尖,
一路烫进了黎落冰凉的心里,又酸又胀,瞬间融化了所有责备的话语。她低头,
默默剥开一颗栗子,金黄油亮的栗仁露出来,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她踮起脚尖,
把栗仁塞进顾屿冻得发白的唇间。他愣了一下,随即顺从地张嘴含住,一边嚼着,
一边看着她傻笑,眉眼弯弯,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里氤氲开。“甜吗?”黎落问,
声音闷闷的。“嗯!”顾屿用力点头,像只餍足的大狗,“你给的,都甜。
”大雪无声地落在他们身上,落在顾屿沾满雪屑的头发和肩膀,也落在黎落濡湿的眼睫上。
天地苍茫,只有彼此呼出的白气和那袋糖炒栗子微弱却固执的暖意,在这个冰冷的冬天里,
构筑起一个小小的、坚不可摧的堡垒。
3 梦碎签合同时间再次展现出它既残酷又仁慈的双重面孔。毕业,求职,
社会的熔炉将青涩淬炼成干练。黎落凭借过人的专业能力和那股不服输的韧劲,
在竞争激烈的金融圈崭露头角。顾屿则一头扎进了他热爱的智能算法领域,
在顶尖的科技公司里如鱼得水。他们的世界,如同精心绘制的蓝图,
正一步步从梦想变成坚实的现实。又一个明媚得晃眼的春日周末,
阳光慷慨地洒满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售楼处的沙盘模型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黎落穿着合身的米白色西装套裙,顾屿则是一身挺括的深灰色休闲西装。
两人并肩站在沙盘前,手指不约而同地指向了模型中央偏东的那一栋楼,一个高层的户型。
“就它了,落落!”顾屿侧过头,眼睛里跳跃着兴奋的光芒,像盛满了碎钻,“视野无敌,
早上第一缕阳光就能照进客厅!等装修好了,阳台给你种满你喜欢的绣球花,
书房靠窗的位置放我的电脑…”售楼小姐在一旁笑容满面地附和:“两位真有眼光!
这户型是我们楼王,南北通透,采光特别好!顾先生黎小姐感情这么好,将来有了小宝宝,
空间也绝对够用!”“宝宝?”黎落的脸颊飞起两朵红云,嗔怪地瞥了顾屿一眼,
心里却像被蜜糖浸润过,甜丝丝地化开。她仿佛已经看到阳光满室的客厅,
看到阳台上盛放的蓝色绣球花,看到书房里顾屿专注工作的侧影,
甚至…看到一个有着顾屿眉眼的小小身影在地毯上蹒跚学步。顾屿笑着,
大大方方地揽住她的肩膀,手指在她肩头轻轻捏了捏,带着安抚和承诺的力度。
他对售楼小姐点头:“就这套,麻烦准备合同吧。”签字的笔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充满了对未来的笃定。黎落深吸一口气,笔尖即将触碰到那决定命运的纸张——“顾屿!
”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呼唤,像冰锥般刺破了售楼处温馨的暖意。黎落猛地转头,
心脏骤然停止跳动。前一秒还神采飞扬、规划着美好未来的顾屿,毫无征兆地向后倒去!
他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石膏像。
他的身体沉重地、毫无缓冲地砸在光洁如镜的米白色大理石地砖上,发出沉闷而骇人的巨响。
“砰——!”那声音在黎落耳中无限放大,
震碎了所有关于阳光、阳台、绣球花和宝宝的幻梦。“顾屿!”黎落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
扑跪下去。周围响起一片惊慌的抽气和呼喊声,售楼小姐的尖叫刺耳地响起。
黎落颤抖的手捧住顾屿的脸,他的双眼紧闭,眉头痛苦地紧锁着,
嘴唇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灰白色。时间凝固了,
世界只剩下身下冰凉坚硬的地砖和怀里爱人迅速流失的温度。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浓烈得刺鼻,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情味。惨白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
将长长的、空旷的走廊映照得如同通往未知深渊的通道。
黎落独自坐在走廊冰凉的蓝色塑料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被遗忘在极寒之地的石像。
她双手紧紧交握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皮肉里,留下几道弯月形的深痕,
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急救室门上那盏代表“手术中”的红灯,像一个冷酷的独眼巨人,
用它猩红、恒定不变的光芒,无声地灼烧着她的神经。终于,那扇沉重的门向内滑开。
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步履显得有些沉重。他摘下口罩,
露出一张疲惫而肃然的脸,眼神在接触到黎落那双死死盯着他的、布满血丝的眼睛时,
流露出深切的同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黎落像被无形的线猛地扯了一下,倏地站起身。
动作太急,眼前瞬间一片发黑,她踉跄了一下扶住墙壁才站稳。喉咙发紧,
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那双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