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把车停在湖边的停车场,牵着苏晚往断桥走。
刚过午后的雨洗得空气格外清润,岸边的柳树绿得透亮,枝条垂在水面上,漾起一圈圈细微波纹。
远处的雷峰塔笼在薄暮里,像幅淡墨画,连往来的游人说话声都轻了些,怕扰了这湖的静。
“以前总在画里看西湖,”苏晚望着湖面,轻声说,“梦里也想过,若真能和他来一次,该是怎样的光景。”
沈砚握紧了她的手,指尖擦过她腕上的月牙胎记。
“现在不是来了?”
他偏头看她,夕阳的光落在他侧脸,把眉眼衬得格外温和,“千年前没兑现的,现在补回来。”
两人沿着湖岸慢慢走,没再多说什么,却觉得心里熨帖得很。
路过卖糖画的小摊时,沈砚突然停住脚,指着摊上的莲花糖画笑:“要一个?”
苏晚点头。
卖糖画的老人舀起一勺糖稀,手腕轻转,金黄的糖丝落在青石板上,转瞬就凝出半朵含苞的莲。
苏晚接过时,指尖碰了碰糖画的边缘,温温的,像千年前他握过她的指尖温度。
“你看那边。”
沈砚突然朝湖心指了指。
苏晚抬头,只见暮色里,一叶乌篷船正从湖对岸划来,船头挂着盏小小的灯笼,橘色的光落在水面上,碎成一片星子。
船娘戴着斗笠,竹篙一点,船就轻轻晃着,往这边漂来。
“去船上坐会儿?”
沈砚问。
船娘把他们接上船时,笑着说:“你们来得巧,再晚些,月亮就升起来了。
这时候的西湖月,最是好看。”
乌篷船慢慢划向湖心,船娘收起竹篙,任由船随波漂着。
苏晚坐在船头,风拂过发梢,带着湖水的潮气。
沈砚坐在她身边,从包里拿出那方澄泥砚,放在两人中间的小几上。
暮色渐浓,天边慢慢浮起一轮月。
初时是淡金色,贴着湖面,像被水浸过,柔柔和和的;渐渐升高了,就成了清辉的白,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连岸边的柳影都染成了银白。
“你看砚台。”
沈砚突然轻声说。
苏晚低头,只见月光落在澄泥砚上,砚池里的半朵莲竟像被镀了层光——莲瓣的边缘似乎微微舒展了些,莲心的月牙印记映着月光,亮得像颗小星子。
她想起梦里他说“等这池莲开了,我就带你去看西湖的月”,鼻尖突然一酸。
“千年前,你是不是也这样等过月亮?”
沈砚的声音很轻,像怕惊了这月色。
苏晚点头:“或许吧。
拿着砚台,坐在老槐树下,看月亮从东边升起来,想着你会不会也在京城的某个地方,和我看同一轮月。”
沈砚抬手,轻轻拂去她颊边的一缕发。
“我想过。”
他说,“在贡院待考的时候,夜里睡不着,就坐在窗边看月。
那时候总想,你在吴郡的老宅里,是不是也在看月,是不是在磨墨,等我回去写《莲说》的后半篇。”
他顿了顿,指尖落在砚台的月牙印记上:“其实那天兵乱前,我己经写好了《莲说》的结尾。
我想告诉你,莲花开时,不管中不中,我都会回去。
可……我知道。”
苏晚握住他的手,“我都知道。”
船娘在船尾轻轻哼起了吴歌,调子软绵,带着江南特有的温软。
月光越发明亮,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船板上,交叠在一起。
苏晚看着砚台里的莲,突然发现——那半朵莲不知何时,竟真的全开了。
碧色的莲瓣舒展着,映着月光,连纹路都清晰可见。
莲心的月牙印记嵌在中间,像把锁,终于等到了配对的钥匙。
“它开了。”
苏晚轻声说,眼里闪着光。
沈砚也看见了,他拿起砚台,对着月光看了很久,然后小心地放在苏晚手里。
“给你。”
他说,“千年前没当成聘礼,现在,算我重新送你的。”
苏晚抱着砚台,砚台的凉混着月光的清,却让心里暖得发烫。
她想起《江南旧闻录》里说苏晚临终前把砚台埋在槐下,“待他归,以此为信”——现在,信还在,人也归了。
乌篷船漂到三潭印月附近时,船娘笑着说:“要不要试试投灯?
听说对着湖心的石塔投灯,许的愿能灵。”
她递过来两盏小小的莲花灯,灯芯是棉线做的,点着后,橘色的光从纸灯里透出来,暖融融的。
苏晚和沈砚各拿一盏,走到船头。
“许个愿吧。”
沈砚说。
苏晚闭上眼睛,心里默念:愿此后岁月,月常圆,人常伴。
她睁开眼时,正看见沈砚也睁开眼,两人对视一笑,同时把莲花灯放进湖里。
两盏灯在水面上漂着,慢慢靠近,最后并在一起,顺着水波往石塔漂去,像两颗心,终于找到了彼此的方向。
船靠岸时,己是深夜。
岸边的游人少了,只有路灯亮着,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沈砚牵着苏晚的手,往停车的地方走,怀里抱着那方砚台,砚台里的莲在月光下,静静地开着。
“对了,”苏晚突然想起什么,“你那半阙词,要不要补全?”
沈砚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啊。
补什么?”
“就补……”苏晚抬头看他,眼里映着月光,“雨歇槐风暖,月落砚台香。
执手望,归期长。”
沈砚重复了一遍,轻声笑起来,笑里带着释然,也带着温柔。
“好,就这么补。”
他说,“归期长,再也不分开了。”
走到车边时,沈砚突然停下脚,从口袋里拿出个小盒子,递给苏晚。
“这个,”他有点不好意思,“本来想找个正式点的场合给你,现在觉得,在这里正好。”
苏晚打开盒子,里面是枚银戒指,戒指的内壁,刻着个小小的月牙印记——和他们腕上的胎记,一模一样。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沈砚挠了挠头,“就是想……把这缘分,好好收着。”
苏晚伸出手,沈砚小心地把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银戒贴着皮肤,凉凉的,却让心里踏实得很。
她知道,这不是结束,是开始——是千年前那场未完的情缘,终于在月光下,续上了圆满的篇章。
回去的路上,苏晚靠在沈砚的肩上,看着窗外掠过的树影。
沈砚握着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腕上的胎记,又碰了碰她手上的戒指。
砚台放在副驾的座位上,月光透过车窗落在上面,那朵全开的莲,像在轻轻呼吸。
或许宿命就是这样——它让两个人在千年前相遇,又让他们在千年后重逢;它让一方砚台辗转流离,让两枚玉佩隔空相认;它让腕上的印记永不褪色,让心里的念想跨越生死。
不是为了让人流泪,是为了让人知道,有些爱,是刻在骨血里的,不管隔了多少岁月,多少风雨,只要心里还有光,只要还在等,就总有一天,会在月光下,笑着说一句:“我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苏晚轻轻闭上眼睛,嘴角带着笑。
她知道,以后的每一个月夜,身边都会有他;以后的每一次花开,都会有他一起看。
砚底的月,腕上的霜,都终于等到了属于它们的,温暖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