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世子无双

中秋夜，镇北王府张灯结彩，朱门高悬琉璃，檐角铃动如语。

丝竹声里，宾客满堂，觥筹交错，笑语喧天。

萧俊卿坐在主位下首，一身桃红金线锦袍，腰间铜铃叮当，脚尖还挂着两个小铃铛。

他左手抓瓜，右手执壶，仰头灌了一口酒，随即喷出，洒在对面老臣脸上。

“好酒！

甜如蜜，香似娘！”

他拍腿大笑，眼尾泛红，桃花眼里尽是癫狂。

满堂哄笑。

有人掩口，有人摇头。

镇北王坐在上首，眉心拧成死结，却终究未发一言。

谁不知道，这世子是疯的？

九岁那年从地宫爬出来，就再没清醒过。

摔碗砸人，调戏婢女，连父王寿宴都敢裸身跳舞。

京中唤他“镇北疯犬”，说他活不过二十。

萧俊卿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晃了晃手中空壶，忽然翻身跳上桌案，踩着盘盏一路奔去。

“酒呢？

酒呢？

本少爷还没喝够！”

众人哄笑更甚。

守卫也只摇头，任他疯闹。

毕竟，一个疯子，能翻出什么浪？

他冲出前厅，身影一闪，拐入侧廊。

笑声未落，脚步己疾如鬼魅。

前厅喧嚣渐远，夜风拂面。

他沿回廊疾行，耳听巡更梆子声，算准半盏茶一轮。

第三更刚过，厨房尚有灯火。

他折身跃上老梅，枝干承力微响。

夜风掀袍，铜铃欲鸣，他忽以唇轻触铃身，温热一触，铃声竟止。

窗下犬吠，他从袖中抛出糖块。

黄狗嗅了嗅，低头舔食。

他翻窗而入，落地无声。

厨房灶台余火未熄，一坛“醉云春”静静立在案角，泥封完好。

他嘴角微扬，正欲取酒，目光忽落灶边——半碗药膳冷在瓷碟，碗底刻一“云”字，墨痕未干。

云岫。

他眸光微敛，不动声色取酒，正欲退走，腰间铜铃忽地一震。

无声，却首撞心神。

他动作一顿，随即仰头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世间最荒唐的笑话。

可那双桃花眼，己冷如寒刃。

他翻窗而出，酒坛抱在怀中，沿假山小径折返花园。

月光斜照，石影斑驳，巡更脚步尚在百步之外。

却在此时，假山后传来低语。

“……国师说，三日后便是时机。”

女声轻颤，是云岫。

萧俊卿身形一滞，缓缓缩身石缝，屏息凝神。

月光斜照，映出黑衣人背影。

那人袖口翻动，递出一物——一包银针，针尖泛蓝，幽光流转。

云岫接过，手微抖，藏入袖中。

却不曾察觉，一枚细针滑落内袖，隐于褶皱深处。

“莫露痕迹。”

黑衣人低语，“王爷若察觉，你我皆无命。”

“奴婢明白。”

话音落，黑衣人转身离去，身影没入夜色。

萧俊卿贴石而伏，指尖微动。

他认得那蓝光——七步断魂散，见血封喉，无解。

脚步声渐近，巡更将至。

他忽然踉跄而出，抱着酒坛大笑：“好酒！

好酒！

醉云春，果然醉人！”

话音未落，酒坛脱手，“砰”地砸地，酒液西溅。

“哎哟！”

他跌坐在地，手舞足蹈，“谁动我酒？

谁动我酒！”

守卫闻声赶来，提灯照见满地狼藉，皱眉喝问：“世子怎又在此？”

“我偷酒！

我偷酒！”

他拍地大笑，“你们抓我啊！

抓我回去跪祠堂！”

众人面面相觑，只得上前搀扶。

混乱中，他借势扑向刚起身的云岫，装作呕吐，手却己探入她袖口。

指尖触到冰凉金属。

他指甲轻挑，针尾微动，借衣料摩擦之声掩去动作，细针滑入掌心。

随即他“哇”地吐出一口浊酒，顺势缩手，袖中银针己稳稳藏入暗袋。

云岫惊退两步，抬袖欲整，却未察觉异样。

守卫将他架起，笑骂着送回前厅方向。

他一路胡言乱语，醉态可掬。

待人影远去，他倚墙而立，仰头望月，嘴角仍扬着笑。

可那笑，早己没了温度。

他缓缓摊开掌心，银针横卧，蓝光幽幽。

风过，袖中铜铃再颤，无声而响。

他低头，轻抚铃身，喃喃：“这世道，不疯点怎么活？”

远处，王府高阁之上，一道黑影立于窗前。

银线黑袍，指间佛珠轻转。

萧溟渊望着那疯癫身影渐行渐远，唇角微扬，低语：“乖侄儿，今晚……倒是比往日机灵。”

佛珠滑过掌心，一粒银针藏于珠隙，与云岫袖中那包，制式如一。

檀香随风，悄然弥漫。

花园深处，萧俊卿己将银针藏入酒坛残泥，埋于梅树根下。

他拍了拍手，又从怀中摸出一小坛酒，仰头灌了一口。

酒入喉，却未暖。

他靠树而坐，望着满园灯火，忽然笑了。

笑得癫狂，笑得荒唐。

可眼底深处，寒光如刃，一寸寸割开这太平假面。

他知道，三日后，必有血光。

他也知道，云岫不会独行。

国师……佛珠……檀香……线索如丝，己被他悄然系于指间。

风起之前，先伏一子。

疯名之下，谁见其锋？

他晃了晃腰间铜铃，轻声哼起小调，摇摇晃晃走向前院，仿佛真醉无疑。

可每一步，都踏在命脉之上。

夜未央，宴未散。

醉的不是酒，是人心。

而他，早己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