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凌晨三点十七分的电话,像枚生锈的钉子,猝不及防钉进林涛混沌的睡眠里。
他摸手机时带倒了枕边的玻璃杯,清脆的碎裂声里,王鹏的大嗓门劈头盖脸砸过来:"林队,
锦绣华庭顶层,死人了!"雨刮器在警车挡风玻璃上疯狂摆动,却刮不净深秋的冷雨。
林涛盯着窗外模糊的霓虹,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方向盘上的凹痕——那是去年追捕嫌疑人时留下的。
副驾上的王鹏正翻着平板,嘴里啧啧有声:"死者赵天宇,二十五岁,赵氏集团老总的独苗。
这小子劣迹斑斑,光是咱们局里就有三次斗殴记录,上次还把人打成脑震荡,最后赔钱了事。
"警车刚拐进锦绣华庭大门,林涛就看见警戒线后攒动的人影。穿雨衣的警员正在维持秩序,
几个穿睡衣的住户扒着栏杆探头探脑,议论声被雨声泡得发黏。"林队!
"技术科的小张举着证物袋跑过来,眼镜片上全是水珠,"您最好亲自去看看,
现场......有点邪门。"电梯井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潮湿混合的气味,
上升时的失重感让林涛胃里发紧。顶层复式公寓的门虚掩着,推开时发出"吱呀"一声,
像老旧钢琴弹出的破音。玄关处散落着几双价格不菲的皮鞋,其中一只鞋尖沾着暗红的点,
像不小心蹭到的颜料。"这边。"法医老李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带着罕见的凝重。
林涛走过去,脚步顿在画室门口。这是间足有三十平米的画室,落地窗外是沉沉的雨夜。
价值不菲的胡桃木地板上,此刻像铺了块混乱的调色布——猩红、靛蓝、明黄、赭石,
黏稠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蜿蜒成河,最终汇入画架下的深色水洼。
画架上绑着个人。赵天宇被宽胶带牢牢固定在金属画架上,双臂张开成十字,
头颅无力地歪向左侧。他身上那件阿玛尼定制衬衫被撕成碎片,
裸露的皮肤上泼满了五颜六色的颜料,在苍白的皮肉上晕开,像幅拙劣的抽象画。
最让人脊背发凉的是他的胸口——那里有个边缘整齐的圆形创口,心脏的位置空荡荡的,
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暗红色的凝固物,被人用针线粗糙地缝在皮肉上,形状像颗被踩扁的草莓。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十点到午夜之间。"老李摘下手套,指了指墙壁,"您看那个。
"画室正对着画架的白墙上,用某种浓稠的液体画着幅画。扭曲的线条像缠绕的蛇,
破碎的色块冲撞、撕裂,中央是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四肢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
仿佛正从高处坠落。凑近了才能闻到,那液体里混着浓重的血腥味,边缘还沾着画布纤维。
"像不像某种签名?"王鹏的声音发紧,"这风格......我好像在哪见过。
"林涛没应声。
他的目光扫过散落的画具——价值六位数的德国画架、进口亚麻画布、排列整齐的管状颜料,
显然主人对绘画有种附庸风雅的执念。他蹲下身,指尖悬在地面的颜料上方,
能闻到松节油特有的刺鼻气味,混合着铁锈般的血腥,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这颜料不对劲。"他用镊子夹起一点暗红色的粘稠物,放在证物袋里,"太稠了,
正常油画颜料流动性没这么差。"镊子尖无意中划过木地板缝隙,带出一点灰白色的粉末,
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格外显眼。"赵天宇胸口这块东西,"老李的声音带着困惑,
"初步看不是人体组织,像是......处理过的动物内脏,外面涂了颜料。
"林涛站起身,看向画架旁的工作台。上面放着只喝了一半的红酒杯,
杯壁上有淡淡的唇印;旁边散落着几张草图,画的是些空洞的人脸;最边缘压着张名片,
边角有些卷曲,上面印着"沈墨 画室",地址在老城区的艺术区。雨还在下,
敲打着落地窗,像无数根手指在叩门。林涛盯着墙上那幅血画,
忽然想起三年前办过的一桩案子——也是这样充满仪式感的现场,
凶手用受害者的血在墙上画了幅向日葵。那时他还没离婚,女儿天天总缠着问,
坏人为什么要画画。"把所有颜料样本都带回实验室。"他转身往外走,
声音在空旷的画室里显得格外冷,"查清楚赵天宇最近接触过哪些人,尤其是这个沈墨。
"二沈墨的画室藏在老城区艺术区尽头,一栋爬满爬山虎的红砖楼三层。
楼道里堆着废弃的画框和石膏像,空气中飘着灰尘和松节油混合的气味,像被遗忘的旧时光。
林涛敲了三次门,门才吱呀一声开了道缝。"谁?"门后传来个沙哑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林涛亮出证件:"市刑侦队,想了解点情况。"门缓缓打开。站在门后的男人五十岁上下,
头发花白,用根皮筋随意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毛衣,
袖口沾着洗不掉的颜料,像干涸的血迹。最显眼的是他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蒙着层灰,
像久未擦拭的玻璃窗,看不出情绪。"警察?"男人侧身让他们进来,"我叫沈墨。
"画室比想象中更大,一半空间被画架和画布占据,
另一半堆着颜料管、松节油瓶和各种工具,角落里还放着张行军床,铺着褪色的被褥。
墙上挂满了画,大多是未完成的作品,
色调阴郁得让人喘不过气——灰黑色的森林里吊着扭曲的人影,
暗红色的水面上浮着破碎的玩具,还有幅画只画了半截少年的背影,站在天台边缘,
脚下是翻滚的云海。"我们在赵天宇的画室发现了您的名片。
"林涛的目光扫过画架上正在创作的作品,画布上是团混沌的色块,
中央隐约有个模糊的人形,"您认识他?"沈墨正往搪瓷杯里倒热水,闻言动作顿了顿。
水流在杯底聚成小小的漩涡,他低声说:"认识。一个月前他来我这买过画,
说是装饰新画室。"他把水杯推过来,杯壁上印着褪色的向日葵图案,"他死了?
""您怎么知道?"王鹏追问。沈墨端起自己的杯子,
指尖在杯沿摩挲着:"早上听收音机说的,锦绣华庭顶层,
画室里死了个年轻人......除了他还能有谁。"他喝了口热水,喉结滚动,"报应。
""您似乎对他有意见?"林涛盯着他的眼睛。沈墨的视线落在墙上那幅半截的背影画上,
声音轻得像叹息:"五年前,我儿子沈星,就是被他从天台推下去的。
"画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鸽哨声。沈墨的手指在膝盖上蜷缩起来,
指节发白:"小星那时候十五岁,刚上高中。那天放学,赵天宇他们几个拦住他,
要钱买游戏机。小星说要给我买生日礼物,不肯给,
就被他们拖到天台......"他的声音开始发颤,像绷紧的琴弦:"警察说证据不足,
算意外。赵天宇他爸花了多少钱,让目击者改口,让监控'刚好'坏掉?
我去赵氏集团门口等了三个月,只见到赵宏远的保镖。我去法院递材料,
永远是'正在调查'。"他抬起头,眼睛里那层灰仿佛被拨开了,露出底下的红,
"我儿子躺在太平间里的时候,赵天宇在酒吧庆祝自己'没事'。
"林涛注意到他左手手腕上有圈浅色的疤痕,像被什么东西勒过。"赵天宇死的那天晚上,
您在哪?""在这里画画。"沈墨指了指画架上的混沌色块,"我的学生陈薇可以作证,
她八点多离开时,我就在这儿。"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我这五年,除了买画材,
几乎不出门。"林涛的目光落在墙角的行军床上,铺盖叠得整整齐齐,
枕头上却有片深色的污渍,像干涸的泪痕。"您还在教画?""偶尔带两个学生,混口饭吃。
"沈墨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沙哑的平静,"以前的画卖不出去了,现在只能画点装饰画,
给酒店供货。"他指了指墙上幅色彩明快的风景画,和周围的阴郁风格格格不入,
"就像这个,客户指定要亮色调。"离开时,林涛在门口停住脚步。那幅半截的背影画旁边,
挂着张泛黄的照片——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校服,站在画室中央,手里举着幅画,
笑得露出虎牙,眼睛亮得像星星。照片里的少年和沈墨眉眼很像,
只是眉宇间没有那层化不开的灰。"沈老师是个好人。"下楼时,
他们遇到个抱着画板的女孩,二十七八岁,扎着马尾,眼睛很亮,"五年前沈星出事,
他差点跟着去了。这几年他就靠教我们画画活着,怎么可能杀人......"女孩叫陈薇,
是沈墨唯一带了五年的学生。林涛没说话。他想起沈墨那双稳得过分的手,
想起画室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松节油味,想起沈墨说"报应"时,
眼底一闪而过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冰冷。车开出艺术区时,王鹏突然说:"林队,
你觉不觉得沈墨太冷静了?儿子被人害死,仇人死了,他那反应......不像悲伤,
像解脱。"林涛望着后视镜里逐渐缩小的红砖楼,雨又开始下了,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水痕。
"查他。"他低声说,"查清楚这五年他所有的行踪,尤其是最近一个月。
"三法证科的报告第二天下午才出来。小张把一叠化验单放在林涛桌上,
脸色苍白得像张宣纸:"林队,
颜料里的成分查出来了......有松节油、亚麻籽油、钛白、赭石......还有,
微量的骨灰。"林涛捏着化验单的手指猛地收紧:"骨灰?""初步检测是人类骨灰,
需要进一步做DNA比对。"小张咽了口唾沫,"还有赵天宇胸口那块东西,确认是猪心,
用福尔马林和染料处理过,缝合手法很专业,像是......学过解剖的人做的。
"王鹏在旁边倒吸口凉气:"用骨灰混颜料?还把猪心缝在人身上?这他妈是变态吧!
"林涛没说话。他翻开沈墨的资料——毕业于中央美院油画系,
三十岁时以一组《深渊》系列画展成名,画中全是扭曲的人形和冲撞的色块,
评论说"精准捕捉了现代人生存的痛苦"。五年前沈星死后,他突然停止创作,
把自己关在画室里,成了艺术圈的一个谜。"沈星的骨灰呢?"林涛突然问。
王鹏愣了下:"档案里写着,五年前沈墨从殡仪馆领走了,
说是要带回老家安葬......""查。"林涛打断他,"查清楚沈星的骨灰到底在哪。
老家那边派个人去,确认有没有安葬记录。"结果不出意料。沈星的老家在南方一个小镇,
镇政府和村委会都没有沈星的安葬记录。邻居说,沈墨五年前回去过一次,
抱着个黑色的盒子,在老房子里待了三天就走了,没人知道他把盒子放哪了。"这老东西,
把儿子骨灰藏起来了?"王鹏拍着桌子,"还有赵天宇墙上那幅血画,技术科做了风格比对,
和沈墨《深渊》系列的笔触高度吻合!尤其是那种扭曲的线条,绝对是他画的!
"林涛盯着屏幕上沈墨的照片——五年前的他头发还是黑的,眼神锐利,站在自己的画作前,
嘴角带着自信的笑。和现在那个阴郁、沉默的男人判若两人。"他这五年,除了教画,
还做过什么?""查了。"王鹏调出一份清单,"他报了市医科大学的解剖学夜校,
从三年前开始上,出勤率百分之百,理由是'为了更精准地绘制人体'。还有这个,
"他指着一条记录,
"他在城东一家化学试剂店买过大量福尔马林、无水乙醇和各种颜料添加剂,
最近三个月买得尤其多,远超正常绘画用量。
"清单最下面还有条记录:沈墨每个月都会去郊区的屠宰场,说是"观察动物的肌理,
寻找创作灵感"。屠宰场的人说,他总是站在处理车间外面看很久,
偶尔还会买些废弃的内脏回去。"还有这个。"王鹏点开一张地图,"半年前,
他在郊区租了个废弃仓库,用的是假名字,现金支付,租期一年。我们去看过,门锁着,
周围都是荒草。"林涛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节奏越来越快。
解剖学、化学试剂、屠宰场、隐蔽仓库......这些线索像散落的颜料,
正在逐渐拼凑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去仓库看看。"他站起身,抓起外套,
"带上撬锁工具和取证箱。"仓库藏在城郊的废弃工厂区,周围是断壁残垣和疯长的杂草。
生锈的铁门被一把大锁锁着,锁上积着厚厚的灰,看起来很久没开过。王鹏撬锁时,
林涛注意到门轴处很干净,显然最近有人动过。"开了!"王鹏猛地拉开门,
一股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福尔马林的刺鼻味、动物内脏的腥臭味,还有松节油的气息,
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仓库里没开灯,只有几缕阳光从屋顶的破洞照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