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尸亲家的交易雨，下的像天被捅了个窟窿。豆大的雨点砸在面包车顶的铁皮上，
发出擂鼓般沉闷的巨响。车窗外，浓稠的黑暗黏糊糊地糊着玻璃，
偶尔被惨白的车灯撕开一道口子，照见路旁扭曲如鬼魅的树影，又飞快的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人身上经年不散的汗酸、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死死扒住鼻腔不肯松开的……福尔马林味儿。
冰冷，刺鼻，带着停尸房特有的死寂。我蜷缩在车厢最里面，
背脊死死抵着冰冷的、随着车身颠簸而吱呀作响的铁皮。寒意透过单薄的衣服钻进来，
冻得我牙关都在打颤。我的双臂，以一种近乎僵硬的姿态，
紧紧箍着一个冰冷、僵直的长形包裹。粗粝的麻袋布摩擦着我的脸颊，带来细微的刺痛。
包裹很沉，死沉死沉，压得我快要喘不过气，可我不敢松手，哪怕一丝一毫。每一次颠簸，
每一次车轮碾过坑洼时剧烈的晃动，都让我心惊肉跳，
生怕怀里这冰冷僵硬的重量会滑脱出去。麻袋包裹的轮廓，在黑暗中模糊不清。但我知道，
那是我妹妹小梅。不，现在只是一具尸体。
一具被反复买卖、争夺、最终落在我这亲姐姐怀里的尸体。车猛的一颤，
我的头“咚”一声撞在车壁上，眼前金星乱冒。怀里那具冰冷僵硬的躯干也跟着重重一沉，
仿佛在无声的抗议这趟没有尽头的颠簸旅程。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悲愤和恶心猛的充上喉头，
我死死咬住嘴唇内侧的软肉，直到尝到腥甜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下那阵翻江倒海。
前排副驾驶座上，一个穿着皱巴巴藏蓝色涤纶夹克、后脑勺秃得锃亮的中年男人，
正唾沫横飞地打着电话，浓重的晋南口音在嘈杂的雨声和引擎轰鸣中显得格外刺耳。“哎！
王老哥！放心！放心噻！这趟‘货’绝对稳当！对对对，‘新娘子’好着呢！
刚从‘尸亲家’手里接出来，新鲜得很！路上是下了点子雨，不碍事，不碍事！
保准误不了明儿个吉时！”他油腻腻的声音里透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熟稔和市侩，
仿佛谈论的不是一条逝去的生命，而是一件亟待交割的货物。“价钱?嗨！老规矩！
十二万八！一分不能少！这可是‘原装’黄花大闺女，还没开过苞的！配你家少爷，
那叫一个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到了地头，一手交钱，一手‘抬’人！包您满意！
”“黄花大闺女”……“没开过苞”……这些污秽不堪的词像淬了毒的针，
狠狠地扎进了我的耳膜，刺进我的心脏。一股冰冷的火焰瞬间点燃了我的血液，
烧的我浑身发抖。我猛的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秃顶男人油光发亮的后脑勺，
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几乎要碎裂开来。坐在我旁边、一直沉默抽烟的另一个男人，
像是察觉到了我濒临爆发的怒火，他叼着烟卷，浑浊的眼珠斜睨了我一眼，
鼻腔里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冷哼，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他抬起那只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嵌满黑泥的大手，看似随意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重重地按在了我怀里那个冰冷的麻袋包裹上，粗糙的手指隔着麻布，
清晰地按压在尸体的轮廓上，像一个无声的威胁。“老实点，丫头片子。
”他喷出一口浓烈的劣质烟味，声音嘶哑，“钱还没到手呢，别给老子添乱。
”那沉重的、带着烟臭味的按压，像一块冰冷的巨石，
瞬间将我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和尖叫死死压了回去。我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所有的愤怒、屈辱、撕心裂肺的痛楚，都被那只肮脏的手蛮横地堵在了喉咙深处。
只能化作无声的颤抖，顺着冰冷的脊骨一路蔓延到指尖。我死死地低下头，
额头抵着怀里那粗糙冰凉的麻布袋，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
用皮肉尖锐的痛楚来对抗那几乎要将我撕裂的窒息感。
小梅……我的小梅……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不是眼前这具冰冷的、被当作货物的尸体，
而是那个鲜活、爱笑、眼睛亮得像星星的妹妹。那年我跟着打工的父母去了南方，
把她一个人留在老家那间破败的老屋，托付给“热心的”邻居李奶奶照看。我走的时候，
她追着拖拉机后面跑，小脸哭的通红，辫子都散了，一边跑一边喊：“姐！你啥时候回来！
姐！别丢下我！”那撕心裂肺的哭喊，成了我后来无数个夜晚的梦魇。再后来，就是噩耗。
电话是村里一个远房表叔打来的，声音吞吞吐吐，含糊其辞。说小梅……“没了”。
怎么没的?说是夜里去河边摸螺狮，失足淹死了。尸体在几十里外的下游才找到，
泡的不成样子，村里出钱草草埋了。我当时就觉得天旋地转，一股腥甜涌上喉咙。
失足?落水?小梅从小就在那条河边玩，水性比村里大多数男孩都好！
她怎么会淹死?可隔着千山万水，爹娘在工地上摔断了腿等着钱救命，
我除了在电话里哭得死去活来，还能做什么?直到两个月前，一个偶然的机会，
我在网上看到一个模糊的帖子，提到了“晋南某地高价收购新鲜女尸配阴婚”，
里面隐晦地提到一个“梅”字，还有“淹死”的说法。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迷雾！
我几乎是立即辞了工，揣着仅有的几百块钱，
不顾一切地追到了这个藏在太行山褶皱里的、地图上都难找到的鬼地方——麻石坳。在这里，
我花了整整一个月，像条野狗一样在泥泞的村巷里打探、蹲守，
忍受着白眼、驱赶和污言秽语。我用身上最后一点钱，从一个烂醉如泥的老光棍嘴里，
撬出了令人肝胆俱裂的真相碎片。小梅，根本不是淹死的！她是被拖死的。
被这个村子里那几个道貌岸然、祠堂里挂着画像、人人见了都得恭敬喊一声“爷”的老畜生！
他们像对待牲口一样，轮流糟蹋了才十四岁的小梅！就在村后那个废弃的碾房里！事后，
怕事情败露，他们用麻绳勒死了她，像扔一袋垃圾一样，把她抛进了浑浊汹涌的河水里！
而令人发指的是，小梅“死”后，她的尸体竟成了这穷山恶水里最强手的“商品”，
被反复买卖交易！第一次，是被卖给邻村一个暴病而亡的富三代当“鬼新娘”，风光大葬。
可没过多久，
之外、只把她当摇钱树的“娘家人”(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
竟在某个深夜，偷偷掘开了那座新坟，把她的尸体又挖了出来，
转手卖给了更偏僻山沟里一个死了几十年的孤坟老头“配阴亲”！最后，
又被眼前这个秃顶男人代表的所谓“尸亲家”中介，以更高的价格，
从那个孤坟老头的“后辈”手里，再次买走，准备第三次“出嫁”，
卖给电话里那个暴毙的富三代少爷！我的妹妹，活着时受尽凌辱惨死，
死后竟连一具尸身都不得安宁，像一件破烂货一样被反复倒卖、配给不同的死鬼！
每一次买卖，都是对她灵魂的又一次凌迟！2 雨夜逃亡愤怒和悲痛像两条毒蛇，
疯狂地噬咬着我的心脏。可现实是冰冷的铁笼。前排那两个男人，
是这深山老林里吃人不吐骨头的“尸亲家”中介，
他们背后是整个村子沆瀣一气的沉默和那几只老畜生的滔天权势。我一个外乡来的孤身女人，
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只随手可以捏死的蚂蚁。我怀里紧紧抱着的，是我妹妹仅存的躯壳，
也是我唯一能抓住的东西。我必须忍，忍到机会来临的那一刻。
车在泥泞不堪的山路上剧烈地颠簸着，每一次晃动都像是要把这破旧的铁皮盒子彻底拆散。
外面是泼天盖地的黑暗和永无止境的雨声，车内饰令人窒息的沉默和腐尸般的福尔马林气味。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冰冷的绝望里。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世纪，也许只是几分钟。
车身猛的一歪。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和龙江在泥浆里徒劳打滑的尖啸，
面包车终于彻底停了下来。“妈的！这鬼路！”秃顶男人骂骂咧咧的推开车门，
一股裹挟着泥土腥味和草木腐败气息的冷风猛地灌了进来，吹的我打了个寒噤。他跳下车，
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烂泥，跑到车头查看。“咋了？”抽烟男也烦躁的掐灭了烟头，
探头出去问。“操！陷死了！轮子全在泥坑里！”屋顶的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模糊，“推不动！
得叫人！”“这他娘的鬼地方，上哪叫人去！”抽烟男也下了车，两人在车头前低声咒骂着，
商量对策。机会！这两个字像电流一样瞬间击穿了我的身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几乎要撞碎肋骨！就是现在！趁着他们注意力都在陷车上，趁着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暴雨夜！
我猛的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的肺叶生疼。
所有的恐惧、犹豫都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瞬间压了下去。我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猛地推开了旁边那扇早已锈蚀、发出刺耳“嘎吱”声的车门！
冰冷的、带着土腥气的暴雨瞬间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像无数冰冷的鞭子抽在身上。
狂风卷着雨水，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我顾不上这些，
双手死死抓住怀里那个沉重的麻袋包裹，用肩膀顶着，
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把自己和妹妹摔出了车厢！泥浆冰冷刺骨，瞬间没过了我的小腿。
我重重的摔在泥水里，溅起的泥点糊了满脸。怀里那冰冷僵硬的重量差点脱手，
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用尽全身力气重新抱紧，指甲，深深抠进粗糙的麻布袋里。“操！
那丫头跑了！”屋顶男人惊怒交加的吼声从车头方向传来。“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抽烟男的咆哮紧跟着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咒骂声踏破雨幕，迅速逼近。跑！快跑！
求生的本能和救妹妹的执念疯狂的驱动着我。我根本来不及站直，
几乎是手脚并用的在冰冷的泥浆里往前爬！怀里抱着小梅的尸体，
这沉重的负担让我的每一个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而笨拙。泥浆糊住了眼睛，
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脖子灌进衣服里，冻得我牙齿咯咯打颤。
后那两个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粗重的喘息和恶毒的咒骂像毒蛇一样紧紧咬在身后。
“小贱货！给老子站住！”“打断你的腿！
”黑暗、暴雨、泥泞、沉重的负担、致命的追捕……一切交织成一张绝望的网。
我的肺部火辣辣的疼，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子。脚下是深一脚前一脚的烂泥，
好几次我都差点摔倒，全靠一股狠劲死死抱住妹妹才没撒手。前方是更加浓稠的黑暗，
是望不到边的山野。我不知道方向，只知道必须远离那辆车，远离那两个魔鬼！
恐惧像冰水一样浸泡着我的四肢百骸，可怀里那冰冷的触感，又像唯一的热源，
支撑着我榨干最后一丝力气。突然，脚下猛的一空！“啊——！”我失声尖叫，
身体连同怀里沉重的包裹，不受控制的向前翻滚！天旋地转！
冷的泥水、碎石、枯枝败叶劈头盖脸的砸下来。我们滚下了一个陡坡！翻滚终于停止。
我浑身剧痛，骨头像是散了架，趴在冰冷的泥水里剧烈的呛咳着，嘴里全是泥浆的腥味。
怀里的包裹还在，万幸！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浑身酸痛，一时竟使不上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