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不是皮肉破了的那种疼,是骨头缝里往外渗的酸沉,像被一万斤铁碾过,又硬生生拼了回来。
陈默睁开眼。
眼前是灰扑扑的天,云像凝固的墨,一动不动。鼻尖萦绕着土腥气,还有点……碑石被太阳晒透的焦糊味?
他动了动手指。
指尖触到的东西冰凉坚硬,带着粗糙的纹路。不是地面。
陈默猛地抬头。
三块石碑,足有他两人高,黑沉沉地压在胸口。碑面爬满暗红色的纹路,像干涸的血,又像某种扭曲的符文。最上面那块碑的正中央,刻着三个古字,笔画狰狞,透着股子生人勿近的凶戾——
镇煞。
左边那块是封厄,右边是绝灵。
陈默懵了。
他记得自己明明在实验室里筛选耐旱稻种,熬夜熬得太狠,趴在培养皿上睡着了。怎么一睁眼,就被三块破石碑压成了夹心饼干?
“搞什么……”
他嘟囔着,抬手推了推最上面的镇煞碑。
没指望能推动。这石碑看着就沉,怕是起重机都得费点劲。
可指尖刚碰上碑面,异变陡生。
那坚硬如铁的碑石,竟像被戳破的纸壳子,“咔嚓”一声裂了道缝。紧接着,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密密麻麻爬满整块石碑。
陈默:“?”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镇煞碑已经碎成了无数小块,哗啦啦往下掉。碎块砸在地上,没发出想象中的巨响,反而像雪花似的,落地就化,连点灰都没剩下。
连锁反应来得更快。
封厄碑和绝灵碑像是被吓破了胆,紧跟着崩裂、粉碎、消融。
三块压了不知多少年的石碑,就这么被他随手一推,没了。
胸口的重压骤然消失,陈默长长舒了口气,翻身坐起来。
这一动,更邪门的事发生了。
他身下原本干裂得能塞进拳头的土地,“咔吧咔吧”裂开细纹,紧接着,细密的绿芽顺着纹路钻了出来,眨眼间就长到半尺高,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露水。
不远处,几棵枯死了不知多久的老树,光秃秃的枝桠上突然冒出红点,红点炸开,抽出嫩绿的新叶,不过呼吸间,就郁郁葱葱,甚至开起了粉白色的花。
风拂过,花瓣簌簌落下,带着清清爽爽的香气。
陈默低头,看着自己沾了点泥土的手心,又抬头,看着眼前这片凭空冒出来的生机。
脑子里还是空落落的,除了“陈默”这个名字,就只剩一个模糊的念头——
好像睡了很久。
还有……想找点土,种点什么。
“吼——!!!”
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划破寂静,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又带着极致的恐惧。
陈默循声望去。
不远处的土坡上,站着三个穿着兽皮、背着骨矛的汉子。他们皮肤黝黑,肌肉虬结,看着挺凶悍,此刻却跟见了鬼似的,脸色惨白,浑身抖得像筛糠。
其中一个矮点的汉子,手里的骨矛“哐当”掉在地上,指着陈默,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石……石碑……碎了……”
“是他……是他出来了!”另一个高个汉子声音发飘,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陈默,“禁忌!是上古禁忌从镇魔碑里爬出来了!”
“禁忌?”陈默皱了皱眉,从地上站起来。
他这一站,更不得了。
以他为中心,一股无形的气浪扩散开来。所过之处,枯黄的草叶返青,干涸的河床渗出清水,连空气都变得湿润甘甜。
那三个汉子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抱头,浑身抖得更厉害了。
“别……别过来!”矮个汉子带着哭腔喊,“我们只是路过打猎,不是故意打扰您的!求您……求您别动手!”
陈默没动。
他就是想问问,这到底是哪儿,“禁忌”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往前走了两步。
那三个汉子立刻发出杀猪般的嚎叫,以为他要下杀手,恨不得把脸埋进土里。
“我没打算动手。”陈默停下脚步,声音平静,“我就是想问……”
话没说完,高个汉子突然抬起头,脸上混合着恐惧和一种诡异的狂热,大声道:“您不用解释!我们知道!禁忌平原的传说从祖辈就开始传——上古有位禁忌存在,沉睡时气息能让万物枯死,苏醒时又能让死寂之地重生!您刚醒来,这满地的绿……就是证明!”
陈默看了看脚边刚冒出来的蒲公英,又看了看那三个快吓尿了的汉子。
有点懵。
他就是推了块石头,动了动身子,怎么就成“禁忌存在”了?
“我叫陈默。”他试着说,“不是你们说的什么禁忌。”
“不敢直呼您的名讳!”第三个一直没说话的汉子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古籍上说,您的名讳不能念,念了就会引来天崩地裂!”
陈默:“……”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蹲下身,捡起一颗刚长出来的草籽,放在手心。草籽在他掌心滚了滚,竟直接发了芽。
看着这颗草芽,他心里那点模糊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真的想种点东西。
“你们知道哪儿有好点的土吗?”陈默抬头问,“能种庄稼的那种。”
三个汉子:“???”
他们预想过无数种可能。
禁忌发怒,抬手毁灭一切。
禁忌冷漠,转身走向大陆深处,留下新的传说。
甚至禁忌会抓他们当祭品,延续某种古老的仪式。
唯独没想过,这位让天地都为之变色的禁忌存在,醒来的第一句话,是问哪儿有好土,能种庄稼。
矮个汉子愣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抬头,看陈默不像开玩笑的样子,结结巴巴道:“东……东边,我们部落附近,有……有片河滩,土还行……”
“是吗?”陈默眼睛亮了亮,站起身,“那正好,带我去看看。”
他迈步朝三个汉子走去。
每走一步,脚下就生出一片新绿。
三个汉子看着他越来越近,呼吸都快停了。直到陈默走到他们面前,停下,他们才发现,这位“禁忌”看着挺年轻,穿着一身看不出料子的灰白衣服,除了身上那股子让人从骨头缝里发寒的气息,看着跟个普通青年也没太大区别。
就是那气息……太吓人了。
像站在万丈悬崖边,又像面对无边无际的星海,明明没什么威胁,却让人从心底里觉得,自己渺小得像粒尘埃。
“走啊。”陈默催促了一句。
高个汉子猛地回神,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捡起骨矛:“走走走!您这边请!我们……我们给您带路!”
另外两个汉子也赶紧跟上,低着头,不敢看陈默的脸。
陈默跟在他们身后,看着这片刚刚复苏的土地,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睡太久,有点饿了。
先找块好地,种点吃的再说。
至于什么“禁忌”……
等填饱肚子,再慢慢琢磨吧。
他没注意到,自己刚才坐过的地方,那片最茂密的草丛里,一朵不起眼的小蓝花悄然绽放,花瓣中心,映出一个模糊的虚影——
那虚影很高大,穿着同样的灰白衣服,手里拿着一把锄头,正对着无边无际的田野,笑得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