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刻意打扫后的清新剂味道,混合着母亲提前泡好的茉莉花茶香。
林深坐立不安,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裤缝。
他己经把客厅里每一件物品都擦拭了三遍,连茶几腿都擦得锃亮。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半是期待,一半是难以名状的紧张。
他渴望陈砚看到这个虽不富裕但整洁温暖的家,看到他“好”的一面。
门铃响起,清脆得像敲在林深紧绷的神经上。
他几乎是弹跳起来,抢在母亲前面冲到门边。
“陈老师!”
打开门,陈砚挺拔的身影沐浴在楼道的光线里,简单的浅色衬衫和西裤,带着惯有的沉静气质。
他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果篮。
“打扰了。”
陈砚温和地笑了笑,目光自然地扫过林深有些泛红的脸颊,“林深,下午好。
叔叔阿姨好。”
他转向迎上来的林深父母,礼貌地点头。
“哎呀陈老师,您太客气了!
快请进快请进!”
林父搓着手,脸上是庄稼人特有的朴实笑容,带着对老师天然的敬畏。
林母则局促地接过果篮,“就是,陈老师您能来,我们太高兴了!
快坐快坐,喝点茶!”
客厅里瞬间被一种混合着尊敬、感激和小心翼翼的气氛填满。
陈砚被让到唯一一张看起来最新的单人沙发上。
林深挨着父母坐在对面的旧沙发上,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又像个急于展示的演员。
“陈老师,我们家林深,真是让您费心了!”
林父率先开口,语气恳切,“这孩子以前……唉,我们做父母的没文化,也不太会管,多亏了您啊!
听说他这次考试进步特别大?”
陈砚端起母亲递过来的茶杯,白瓷杯衬得他手指修长干净。
他轻轻吹了吹浮着的茶叶,语气平和而真诚:“林深同学非常努力,也很有潜力。
这次的进步是146名,非常了不起,稳稳跨进了本科线。
这说明只要方法对,方向对,他的能力完全能发挥出来。”
他的目光带着赞许看向林深。
那目光像带着温度,瞬间熨帖了林深焦躁的心。
他下意识挺首了背,脸上忍不住露出一点腼腆又骄傲的笑意。
父母在旁边连声附和,满是感激之词。
“主要还是陈老师您教得好!”
林母抹了抹眼角,“以前他回来都不怎么说话,现在晚上回来还自己看书,说您教的方法特别有用!
我们真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才好……这是老师应该做的。”
陈砚放下茶杯,杯底与玻璃茶几接触,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就在他放下的瞬间,阳光正好穿过窗棂,精准地照射在他左手无名指上。
嗡——林深脑子里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所有的声音瞬间远去。
那枚铂金素戒!
它不再是办公室里模糊的反光,而是在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家里,在父母对陈砚的感恩声中,在陈砚温和的笑容旁边,如此清晰、如此冰冷、如此**刺眼地存在着!
它像一枚烧红的铁钉,狠狠楔进了林深刚刚被暖意充盈的心脏,瞬间烫出一个焦黑的窟窿。
“陈老师……”林深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您…您喝茶。”
他机械地拿起茶壶想添水,手却抖得厉害,滚烫的茶水差点溢出来。
“小心烫!”
陈砚眼疾手快地扶了一下茶壶边缘,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林深的手背。
那微凉的触感此刻却像烙铁!
林深猛地缩回手,茶杯“哐当”一声落在茶几上,溅出几滴滚烫的茶水。
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怎么了林深?
烫着了没?”
母亲吓了一跳,赶紧抽纸巾。
“没…没事,手滑了。”
林深慌乱地低下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绝望地冲撞,撞得他肋骨生疼。
他不敢再看陈砚的手,那枚戒指的影像却死死烙印在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是不是太紧张了?”
陈砚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他抽出纸巾递给林深,“擦擦手。
别紧张,就是老师和家长随便聊聊。”
林深接过纸巾,胡乱擦着溅湿的桌面,指尖冰凉。
刚才想跟陈砚分享的关于物理课新实验的兴奋,关于自己偷偷多做了几套练习册的努力,此刻全都哽在喉咙里,变成苦涩的硬块。
他只想把自己缩起来,缩到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气氛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林父似乎想活跃一下,搓着手,脸上堆着笑,小心翼翼地问:“陈老师,您工作这么忙,还抽空来家访,真是辛苦了。
那个……您家里人都还好吧?
师母也挺好的?”
“师母”……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林深耳膜。
他猛地攥紧了手里的纸巾,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陈砚脸上的笑容自然舒展,没有一丝异样,仿佛在谈论天气:“嗯,都挺好的,谢谢关心。”
他的语气是那种对陌生人提及家人的平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归属感,“我爱人身体也还好。”
“我爱人。”
这三个字,清晰、平静、毫无波澜地从陈砚口中说出,像三块巨大的、裹着寒冰的巨石,轰然砸向林深,将他心底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彻底碾碎、冻结!
一股冰冷的酸楚猛地从鼻腔冲上眼眶,林深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
他拼命眨眼,想把那汹涌而上的泪意逼回去。
爱人……他有爱人……他结婚了……那枚戒指不是装饰,不是错觉,是确凿无疑的、昭示着另一个女人存在的印记!
自己那些隐秘的、带着温度的心思,那些偷偷的期待和依赖,在此刻显得多么可笑,多么……**不堪**!
“那就好,那就好!”
林父松了口气,憨厚地笑着,“陈老师您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家庭肯定也和和美美的!”
后面父母和陈砚又说了些什么,林深己经完全听不清了。
耳朵里嗡嗡作响,世界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他只看到陈砚的嘴唇在动,看到父母脸上感激的笑容,看到那枚戒指在陈砚偶尔的手势间,冰冷地折射着窗外的阳光。
每一次反光,都像一把小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又无比短暂。
当陈砚终于起身告辞时,林深几乎是麻木地跟在父母身后。
“林深,”走到门口,陈砚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温和地落在林深苍白失魂的脸上。
他伸出手,像在学校鼓励他时那样,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老师的话,保持这个势头,你的未来会很光明。
加油。”
那落在肩膀上的力道,带着师长惯有的期许和鼓励。
若在以前,足以让林深心潮澎湃。
但现在,隔着薄薄的校服,林深却只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被触碰的地方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僵硬地点头,喉咙像是被砂石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聚焦在陈砚拍他肩膀的那只手上——那枚铂金戒指,在楼道的光线下,冰冷、坚硬、不容置疑地宣告着它的***,宣告着一条林深永远无法跨越的、名为“现实”的鸿沟。
“谢谢陈老师!
您慢走!”
父母还在热情地道别。
陈砚微笑着颔首,转身下楼,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门关上的瞬间,客厅里虚假的暖意瞬间抽离。
林深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后背重重地靠在冰冷的门板上。
父母还在旁边兴奋地讨论着陈老师多么好、多么负责任,那些声音却像隔着一片汪洋大海。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刚刚被陈砚拍过的肩膀,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虚幻的温度。
然而,脑海里只有那枚戒指冰冷的反光,和那句清晰无比的“我爱人”。
………………一股强烈的、被欺骗和被愚弄的愤怒,混合着巨大的羞耻和绝望,如同火山岩浆般在他胸腔里猛烈翻腾、灼烧。
为什么?
为什么给他希望?
为什么让他依赖?
为什么让他觉得……自己是特别的?
就为了看他像个傻瓜一样,在知道真相后摔得粉身碎骨吗?
林深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压不住心底那疯狂滋长的、名为“怨恨”的藤蔓。
他盯着自己掌心渗出的血珠,眼神一点点沉下去,像跌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潭,那里面翻涌的,不再是单纯的痛苦,而是某种冰冷、偏执、即将破土而出的黑暗。
他需要答案。
一个陈砚亲口说出的、无法回避的答案。
哪怕那个答案会将他彻底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