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榆镇的第十个秋天林夏的行李箱轮子卡在了青榆镇车站的碎石缝里。
她用力拽了两下,劣质的滑轮发出刺耳的呻吟,引得站台上几个等车的老人侧目而视。
十月的风卷着枯黄的榆树叶扑打在她的牛仔裤上,
气里飘着柴火灶和腐烂南瓜混合的气味——一种她往后会熟悉的、属于这个小镇的独特气息。
"需要帮忙吗?"声音从背后传来时,林夏正蹲在地上检查滑轮。
她抬头看见一双沾满泥点的工装靴,视线往上移是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再往上——一张被阳光晒得泛红的脸,下巴上有一道陈年疤痕。男人看起来三十出头,
手里拎着半瓶橘子汽水,塑料瓶身因为反复使用已经泛黄。"谢谢,我自己能搞定。
"林夏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她不喜欢在小镇接受陌生人的帮助,
这往往意味着要付出某种隐形的代价。
采访的经历让她学会了这点——当时那个帮她提包的苗族姑娘后来索要了五百元"导游费"。
男人耸耸肩,拧开汽水瓶灌了一口。"你是记者?"他指了指林夏相机包上贴着的媒体标识,
"来采访榆树节?""算是吧。"林夏含糊地回答。她没说实话。
那个贴在包上三年的"南方都市报"标签早该撕掉了,自从去年被裁员后,
她接的都是些自媒体和杂志的零活。这次来青榆镇,是因为一周前收到的那封匿名邮件。
邮件里只有一张扫描的旧报纸剪报:《青榆镇再现离奇命案 十年诅咒仍未破解》,
配图是2013年警方封锁现场的照片。最让她毛骨悚然的是,
有人用红笔在报纸边缘写了一行小字:"下一个在2023"。
汽水瓶突然爆裂的声音把林夏拉回现实。男人尴尬地看着地上溅开的橙色液体,
"这破瓶子......"他弯腰去捡碎片,"你是住老刘家的民宿吧?我顺路,
可以指个方向。"林夏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了他的脚步。他们穿过车站前的小广场,
砖缝里长满野草。广场中央的抗战纪念碑旁,几个穿校服的初中生正踩着滑板追逐打闹。
林夏注意到纪念碑基座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最新的一行是"陈雨 1983"。
"那是......""第一个。"男人头也不回地说,声音突然变得干涩,
"后面还有五个名字,每十年加一个。"他踢开路上的石子,
"镇上人都说那是榆树神的祭品。"林夏的相机包突然变得沉重。
她想起邮件里那张剪报的日期:2013年10月18日。
今天正好是2023年10月17日。转过两个街角后,
男人在一栋爬满常春藤的三层小楼前停下。"到了。
"他指了指门廊下摇晃的"榆下居"木牌,"老刘耳朵背,按门铃要长按三秒。
"林夏刚要道谢,男人却突然凑近,橘子汽水的甜腻气息扑面而来。"如果你真是来采访的,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去问问咖啡馆的秦姐关于陈雨的事。但别在晚上去。
"说完便大步离开,工装靴踩碎了一地榆树叶子。老刘确实耳背。林夏按了五次门铃,
才听见屋内拖鞋拖沓的声音。开门的老人至少有八十岁,右眼浑浊发白,左手小指缺了一截。
他盯着林夏看了足足十秒,突然说:"你不是第一个来问那些事的记者。
"林夏的指尖在相机带上收紧。老刘转身往屋里走,丢下一句:"203房,窗户别开太大,
夜里榆树枝会刮玻璃。"房间比想象中干净,但弥漫着一种陈旧的樟脑丸气味。
木地板随着脚步发出呻吟,墙纸上蔓延着可疑的水渍痕迹。林夏放下行李,
第一时间检查了窗户——正对着小镇主街,
斜对面就是一家挂着"秦记咖啡"招牌的两层建筑。她打开笔记本电脑,
调出出发前整理的资料。1983年10月18日,
青榆中学高三学生陈雨被发现在旧校舍上吊自杀,
身旁有用她自己的血写的"我错了"三个字。1993年同一天,
镇上的邮递员张建军死在同个地点,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血字。此后每隔十年,
都会新增一名受害者:2003年的小学教师王芳,
2013年的药店老板李国强......警方报告显示所有案件都被判定为自杀,
但民间流传着各种说法:有人说陈雨是被校长儿子强奸后含恨自杀,
走一个仇人;有人说这是某个家族的诅咒;还有人说这是政府在秘密进行某种人口控制实验。
最让林夏在意的是,所有死者生前都收到过一封信,信纸上画着一棵枯死的榆树。
而就在三天前,她的邮箱里也出现了这样一封信。窗外传来钟声。林夏看了看表,
下午五点整。她抓起相机和笔记本,决定去会会那位"秦姐"。咖啡馆比想象中热闹。
推门进去时,铃铛惊起一屋子人的目光。林夏立刻认出了吧台后的女人——五十岁上下,
烫卷的短发染成不自然的棕红色,左手腕上戴着一串褪色的桃木珠。"喝点什么?
"女人用抹布擦着玻璃杯,眼睛却盯着林夏的相机。"美式,谢谢。
"林夏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悄悄观察着咖啡馆的布置。墙上挂满了老照片,
最显眼的位置是一张泛黄的毕业合影,下面写着"青榆中学1983届"。咖啡上来时,
杯垫是张对折的便签纸。林夏打开一看,上面潦草地写着:"打烊后留下。"她抬头,
正好对上秦姐意味深长的眼神。接下来的两小时里,林夏假装整理照片,
实则竖着耳朵收集情报。
情侣的对话让她竖起了汗毛——"......奶奶说今年千万别在10月18日晚上出门。
""又是那个破传说?都什么年代了......""但确实每十年就死一个人啊!
而且我爸说,他小时候见过陈雨......在她死后。"九点整,咖啡馆的客人陆续离开。
秦姐锁上门,给林夏换了杯热茶。"你不是第一个,"她开门见山,"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有人提前告诉过你我要来?"秦姐的桃木珠手串在柜台上一磕,"从1983年起,
每到这个年份,总会有记者来。"她点燃一支烟,"但他们都问不出什么,
因为镇上人只告诉你他们想让你知道的。"林夏从钱包里抽出那张打印的匿名邮件,
"那这个呢?也是你们想让我知道的?"秦姐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缝。
她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烟灰掉在围裙上都没察觉。"这不是我们发的,"她终于说,
"从来没人提前预告过......""预告什么?""下一个死者。
"秦姐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陈雨喜欢提前通知。"林夏的血液瞬间结冰。
她想起车站那个男人说的话:去问问咖啡馆的秦姐关于陈雨的事。但别在晚上去。窗外,
一根榆树枝突然刮擦过玻璃,发出类似指甲抓挠的声音。
第二章 死者的倒影秦姐的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四根烟蒂。
咖啡馆的灯光不知何时调暗了,那些挂在墙上的老照片在昏黄光线里像一排窥视的眼睛。
林夏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釉面上一道细微的裂痕勾住了她的指纹。
"陈雨死的那年我十七岁。"秦姐突然开口,烟嗓里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我们是同桌,
她总说毕业要去上海学油画。"她弹了弹烟灰,指向墙上那张毕业照,"第三排左数第五个。
"林夏凑近照片。泛黄的相纸上一群穿着藏蓝色校服的少男少女,
第三排那个扎马尾的女生微微侧着脸,阳光在她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与其他人的笑脸不同,她的嘴角抿成一条紧绷的线。"她死后第七天,
"秦姐的声音突然压低,"我在暗房洗照片时,发现所有合影里都多了个人。
"她枯瘦的手指戳向照片边缘,"就在这儿,树影底下。"林夏的呼吸凝滞了。
在相纸发黄的角落里,确实有一团模糊的阴影,形状像个蜷缩的人形。当她转动角度时,
那团阴影似乎也跟着移动,就像——"就像她一直站在那里看着我们。"秦姐掐灭第五支烟,
"后来每十年,只要有人死,老照片里就会多出些东西。93年张建军死后,
有人发现83届毕业照的榆树上挂了条绳子;03年王芳死的那晚,
照相馆老板说所有洗出来的照片都带着血手印......"窗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
榆树枝在玻璃上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林夏的茶杯不知何时空了,
杯底残留的茶叶梗组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十"字。"你住老刘家是吧?
"秦姐突然换了话题,"他以前是镇上的语文老师,陈雨那届的班主任。
"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当年就是他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林夏后背窜过一阵寒意。
她想起老人浑浊的白眼和缺失的小指,还有那句"你不是第一个来问那些事的记者"。
"这个给你。"秦姐从柜台下摸出个牛皮纸信封,"去年整理仓库找到的,陈雨的遗物。
"信封很轻,里面只有一张泛黄的信纸和半片干枯的榆树叶。
树叶的脉络> 就能找到锁孔里的光落款日期是1983年10月17日——陈雨死前一天。
林夏抬头想追问,却发现秦姐正死死盯着窗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街对面的路灯下站着个穿藏蓝色校服的背影,马尾辫梢沾着几片榆树叶。"闭眼!
"秦姐突然厉喝。林夏条件反射地合上眼皮,听见玻璃窗传来"叩叩"两声,
像是有人用指节轻敲。等她再睁眼时,路灯下空空如也,只有几片叶子打着旋落下。"记住,
别在晚上看镜子。"秦姐往她手里塞了把铜钥匙,"旧校舍后门的。明天下午四点去,
那时候阳光能照进地下室。"回民宿的路上,林夏把钥匙攥得生疼。
主街两旁的房子都黑着灯,唯有她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荡。经过镇公所布告栏时,
一纸新贴的通知在风里哗啦作响:**青榆中学旧址危房,
严禁入内**落款日期是2023年10月16日。老刘家的门廊灯坏了。林夏摸黑上楼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