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气开得很足，中央空调的低频嗡鸣是办公室里唯一的背景音。
陈默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指尖在键盘上飞舞，修改着“磐石计划”最终预算表的最后几个单元格。
显示器幽幽的光映在他专注的脸上，镜片后的眼睛有些干涩。
这是他熬的第三个通宵，咖啡因带来的亢奋早已退潮，只剩下一种麻木的清醒。
项目临近收尾，容不得半点差错，尤其这笔高达两千多万的预算，每一个小数点都重若千钧。
突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粗暴地碾碎了键盘敲击的节奏。
办公室格子间的低语瞬间消失，死寂像冰水一样泼了下来。
所有人下意识地抬头，目光齐刷刷投向入口。
几名穿着深蓝制服的警察，簇拥着两名表情严肃、胸前挂着公司监察部红色工牌的男人，径直闯了进来。
他们的目标明确，没有丝毫犹豫，皮鞋踏在地板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回响，一路走到陈默的工位前。
空气仿佛凝固了，针落可闻。
为首的高个警察亮出证件，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陈默？”
陈默心脏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我是。”
“你涉嫌利用职务便利，非法侵占公司项目资金，数额巨大。”警察的声音毫无波澜，公式化地宣判，“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话音未落，另一名警察已经上前一步。
冰冷、坚硬的触感瞬间箍住了他的手腕——一副锃亮的手铐，“咔哒”一声脆响，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宣告了他世界的骤然倾覆。
手腕上的金属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陈默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侵占？项目资金？
这指控荒谬得像一场噩梦。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砂纸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徒劳地转动着手腕，那冰冷的束缚纹丝不动，反而更深地勒进皮肉里。
他能感觉到周遭无数道目光，惊愕、探究、恐惧、同情……像无数根针扎在他裸露的皮肤上。
血液冲上头顶，脸颊滚烫，巨大的羞辱感几乎将他淹没。
“等等！怎么回事？”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震惊和焦虑响起。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
公司主管项目的副总吴瑞林快步走了过来，眉头紧锁，那张平时儒雅随和的脸此刻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沉痛。
他穿着熨帖的深灰色西装，身姿依旧挺拔，但步履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警察和监察部的人，最后落在陈默被铐住的手腕上，瞳孔猛地一缩，痛心疾首地看向为首的警察：“警官同志，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陈默是我们公司的骨干，能力、人品都没得说！‘磐石计划’他是核心功臣，怎么可能……”
“吴总，”高个警察打断他，语气公事公办，“我们是依法执行公务，现有证据指向陈默涉嫌职务侵占。具体情况，需要他回去配合调查才能清楚。”
“证据？”吴瑞林的声音拔高了一点，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急切，“什么证据？陈默跟了我几年，他的为人我最清楚！踏实肯干，从不搞歪门邪道！警官，这里面一定有猫腻！是不是有人栽赃？”
他转向监察部的人，语气带着质问，“老张，你们监察部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提前跟我通气？陈默要是被冤枉了，对公司是多大的损失？对员工是多大的打击？”他显得激动又愤怒，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对下属的维护和对“不公”的控诉。
监察部的主管老张脸色有些难看，避开了吴瑞林的目光，只是含糊地说：“吴总，我们也是按流程办事，证据链……指向很明确。”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啜泣声从人群外围传来。
苏冉拨开几个同事，挤到了最前面。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米白色连衣裙，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脸上泪痕交错，头发也有些凌乱，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
苏冉是陈默的搭档，入职以后就是陈默一直在带她，男帅女靓，因为公司不允许办公室恋情，并没有明确男女关系，但是在公司这种八卦新闻的高发地，很多事都是瞒不住的，所有人都默认两人的情侣关系，陈默在公司一直勤勤恳恳，人缘颇佳，所有领导和同事，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人拿这个事做文章！
她冲到陈默面前，却又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生生刹住，仿佛不敢触碰他手上的镣铐。
她的视线死死锁在陈默脸上，泪水汹涌而出，嘴唇剧烈地颤抖着。
“陈默……陈默……”她泣不成声，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怎么会这样？我不信……我不信你会做这种事！”她猛地转向警察，带着一种绝望的勇气，“警察同志，你们抓错人了！肯定抓错人了！他……他那么努力，为了项目天天加班，人都熬瘦了……他怎么会……怎么会……”
她说不下去了，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耸动，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陈默看着眼前哭成泪人的苏冉，又看看旁边一脸沉痛、据理力争的吴瑞林，手腕上的冰冷似乎被一股微弱的暖流冲淡了些许。绝望的深海里，这两根浮木显得如此珍贵。他喉咙发堵，干涩地挤出几个字：“吴总……苏冉……我……我没有……”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吴瑞林立刻斩钉截铁地回应，用力拍了拍陈默的肩膀，力道沉重而带着安抚，“清者自清！陈默，你听着，什么都别怕！我吴瑞林用我的人格担保，一定帮你！我马上联系最好的律师！倾家荡产也要给你讨个公道！”他的眼神坚定，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信任和决心。
苏冉也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透过指缝看着他，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陈默，你听着！我等你！不管多久，我都等你出来！我们……我们重新开始！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好好过日子！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
她伸出手，似乎想碰碰他，却又被那冰冷的手铐刺得缩了回去，只能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角，指甲掐得发白。
警察不耐烦地催促：“好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陈默，走！”
他们架起陈默的胳膊，不容分说地往外带。
在被强行带离工位的那一刻，陈默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吴瑞林站在原地，眉头紧锁，眼神沉痛地目送着他，那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痛惜和一种“我会替你主持公道”的无声承诺。
苏冉则被两个女同事搀扶着，几乎站不稳，哭得撕心裂肺，那双红肿的眼睛一直追随着他，里面是全然的依赖、痛苦和不容置疑的等待。
陈默的心像是被这两道目光狠狠攥住，又酸又胀。
虽然身陷囹圄，前途未卜，但至少……这世上还有人信他，等他。
这份沉甸甸的信任和情义，成了他坠入黑暗深渊前，唯一能抓住的光。
他强迫自己挺直被拉扯得有些踉跄的脊背，在警察的推搡中，一步步走向那扇隔绝了阳光与自由的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