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正在吃饭，婆婆冷不丁来了一句：“小波中秋节回来，你们就要个二胎吧。
到四个月去查查男女。”我不置可否，生了女儿之后，婆婆没抱过一次，又是远嫁，
月子都是我一个人坐的，月子里吃泡面还被骂浪费钱的的滋味我可是还没忘呢。
见我不置可否，婆婆生气的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你看人家XX家儿媳妇，一胎就生了个儿子，生完孩子十天人家就出去打工了，
多知道过日子，谁跟你似的，生个丫头，在家白吃白喝的闲着，我们可不是什么富贵人家，
养不起你这个富贵媳妇。”我慢条斯理把嘴里的饭咽下，
拿张纸巾擦擦嘴：“我前两天听张婶子说，这个媳妇以前有个娃娃亲，后来呀，
女方嫌男方妈妈事太多，又抠，就把这个亲退了，妈，你知道跟她订娃娃亲的人是谁吗？
真是因为一个事妈，错过了这么好的儿媳妇，可惜了！”婆婆的脸一阵黑绿，我暗笑，
我当然知道和她定娃娃亲的就是老公，只是这人错过我婆婆这个事妈，嫁的家庭也不好，
谁家好人让生孩子十天的产妇去打工啊，这得多缺钱！我嫁入了一个愚昧的村子，
这里有一条不成文的潜规则:如果一个家庭头胎生了女儿，
二胎时就会在四个多月的时候去黑诊所查男女，如果是男孩，就如获至宝，继续养胎。
如果是女孩，就会被流产，三胎，继续如此，一直到是男孩为止。二三十年来，
如此丧命的女婴不计其数。在我们的村子里，有许多和我一样的外来媳妇，
这个村子本地媳妇非常少大概就是堕胎太多，导致的男女失衡，
少量的女孩子出去打工就不愿意再回村子里了。成年小伙子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龄，
就会外出打工，专挑女孩多的行业找工作，不为别的，
只为了在男多女少的环境里找老婆方便。而在一些厂子，饭店，服务行业里，
女孩子们的文化程度普遍偏低，在家里也不受重视，很容易被男孩子的甜言蜜语蒙蔽了双眼，
懵懵懂懂就嫁人生子。而在人生地不熟又如此愚昧的村子里，许多女孩开启了她悲惨的人生。
“你听说了吗？李成才家老二媳妇又流了个丫头，这都是第三个了，
我看他家是要绝户了……”“真是哎，命里没有，非得要个儿子，这都流了仨闺女了。
这次李成才急了，听说请了杨神婆用了那个法子……”“没有儿子怎么行啊，
挣了家业不都便宜外人了，以后连个上坟烧纸的都没有。你说那个法子到底灵不灵啊？
”“灵啊，你看他哥李成文用了那个法子不就得了个孙子，还有袁宝财家老大，
老杨家都用这个法子得来的儿子……”老杨家？这个村子里姓杨的人并不多，我婆婆家姓杨，
我老公是家里的独子，没有听说有姐姐什么的，可是另外一家姓杨的儿媳妇孩子还没出生，
她们说的老杨家难道是婆婆家？那个办法又到底是个什么办法呢？
她们口中的李成才家的儿媳妇是村子里我为数不多认识的人，名叫秀枝。她老公是家里老二，
老大家里生了个儿子，她生了女儿，也因此在家里始终抬不起头，她老公不经常在家，
但是在家时喝了酒又总是打她，说她不争气，生不出儿子，让他绝户。
我刚回到村子里生活时，遇到她寻死，机缘巧合劝住了她，从那以后我们就常常来往，
但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她绝望的原因。我心里一阵难过，抱了柴火回灶房烧火，
又回卧室看看熟睡的女儿，心里才安定下来。村里用的大多数还是烧柴火的大锅，
炒菜做饭都用它。家里其实有煤气灶和电磁炉，但是婆婆嫌用气用电费钱，那些都摆设着，
平时是不让用的，也因此，热水也成了稀缺物资。我烧了一大锅开水，都舀到暖瓶里，
又在锅底放了一点油，炒了炒白菜，放了一小把粉丝，这个粉丝的量也很有讲究，
不能放的太少，不然本来没有肉的几片白菜叶子就会难看的漂在水上，像一锅泔水，
又不能放的太多，太多了婆婆看见又要心疼好久。为了不至于菜粉条和水分离，
还要调一点面粉水搅拌在里面，这样吃起来不会感觉都是汤。至于调味料，
那就只有多放点盐了，菜咸了就吃得少，一家人有这一锅白菜汤就是一顿午饭了。当然了，
这个一家人其实大多数时候是指我和婆婆，在村子里，男人吃饭是可以开小灶的，
公公会有单独的猪头肉或者其他肉食，那些女人都是不允许吃的。我想到这里，
不禁嘲笑自己，你好歹也是在大城市呆过好几年的人，
如何会落到这么个跨世纪都没跨过来的落后小村庄？正思虑间，忽然听到女儿的哭声，
我忙跑回卧室去看孩子。此时她已醒了，晶莹的泪珠还挂在脸上，
小手小脚乱蹬着身上的小被子，我赶紧安抚道:“宝贝，别哭，妈妈在，妈妈抱抱。
”把小粉团子一样的女儿抱在怀里，顿时一种暖暖的，安心的感觉涌了出来。
女儿已经九个月了，偶尔会冒出来几个妈，妈的音节，此时她因为看到了我，
闻到了妈妈的体味，脸上还挂着泪珠就笑了起来，看看我，又埋进衣服里拱着吃奶，
一种独属于我们母女的幸福感汹涌而来……“我儿子哪有你儿子命好，
你儿媳妇一年挣个十几万，
我家那个除了吃饭什么都不会……”院墙外忽然传来了婆婆的声音，不用看我也知道，
她又在和斜对门的袁大娘数落我，自从我回了村子生活，婆婆就各种看我不顺眼，
一会嫌我没生个儿子，一会嫌我没正式工作，其实孩子的爸爸也只是一个普通工人，
一个月三两千的收入，她却总是话里话外嫌弃我，这会，又跟外人叨叨上了。我越想越气，
真是忍一时乳腺增生，退一步子宫癌症，我拿被子裹了女儿，也来到院外，插话道:“是啊，
袁大娘，村子里的媳妇都可羡慕你儿媳妇了，自己又会赚钱，老公又是公务员，
您还帮他们把孩子带的那么好，不像我，没人帮忙带孩子老公赚钱又不多，
这苦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婆婆顿时脸色一变:“人家会挣钱人家才找公务员，
你倒想找，人家得看得上你啊。”“就是说呢妈，什么锅找什么盖，我自己是个打工的，
我也找个打工的，谁嫌弃谁呢是吧？”婆婆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就你这样的，
再老一点去工地筛沙子都没人要你！给你二亩地种就是瞧得起你了！”“妈您可别这么说，
我去筛沙子可能真没人要，毕竟人家只要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婆婆一顿，登时更生气了，
因为公公上半年刚在工地当了半年小工，干的就是筛沙子。但是是她提的筛沙子，
又没法反驳，只好拿出长辈身份来了：“你家父母就是这么教你和长辈说话的？”“不是，
我家长辈没人这么说话。”看着婆婆渐渐发紫的脸，心里那口气也出的差不多了，
我抱着女儿进了院，后面又传来婆婆的叨叨声:“我就说当初不让我儿子娶她，
这媳妇连彩礼都没要，硬要跟着我儿啊，贱钱没好货啊……”“是啊，是不让娶吗？
我怎么记得那会您可一直拉着我的手说，我没闺女，以后我就拿你当亲闺女对待。妈，
您那时候难不成是想认我当闺女吗？”婆婆一时无言以对，又在邻居面前丢了面，
悻悻的甩手就走，我心里一阵快意。记得刚结婚那会，我也是想做个好媳妇，
步步退让也得不到尊重，老公娶回来就好像完成了任务，也不管我的死活，由着他妈欺负我，
我说什么，他都说：家务活你多干点，我妈也是为了我们好，我妈她不容易，
她岁数大了你让着她。后来更是出去打工一去不回头，八个月了，人没看见，
挣的钱都转给了婆婆，我在他老家举步维艰。一开始天天哭，后来看见经常有小媳妇寻死，
忽然想开了，你们对我不好，不让我好过那咱就都别好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怕谁！
近几个月来，嘴皮子练开了，居然也能和婆婆吵个有来有回，嘿，爽多了！吃晚饭的时候，
因为拌嘴没占着便宜，婆婆气的食不下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叹气。公公去安慰，
又数落我几句，婆婆才又精神抖擞起来。我早习惯了一个人单挑一窝，
自顾自的吃饱带女儿玩了一会就去睡了。半夜时分，我忽然觉得有点冷，入秋了，
夜里是有一点凉了。迷迷糊糊间，我伸手去摸摸孩子蹬被子了没有，本应该在身侧的孩子，
却摸来摸去摸不到。于是我伸手去拉灯绳子，却没有一点准备的摸到一个冰凉的东西，
细摸之下，居然还有五指，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脸一下，我顿时起了一身疙瘩，
趁着月色，我看到一个被拉长的身影，拖着长长的头发在床前漂浮着，“啊～”我惊叫起来，
慌乱中开了灯，那黑影瞬间不见了。就在此时，响起了敲门声，啪嗒啪嗒，在夜里格外响亮。
我头皮发麻，死死盯着房门，门上只有一个铁插销，不知能抵抗多久。女儿的哭声突然响起，
她原来滚到头顶的枕头上去了。我顾不上害怕，赶紧把她抱在怀里。门外的敲门声依然紧迫，
灯突然灭了，屋里陷入了一片黑暗，我的泪水流了出来，女儿，我们只有生死相依了，
我一定拼了命也会保护你……“老婆，开门啊，你怎么了，你叫什么……”是老公的声音，
可是，他不是在外地吗？“大半夜的，你鬼叫什么！真是丧门星，
把人吓死……”这是婆婆的声音。我放下女儿冲上去打开门，看见老公的一瞬间就哭了起来。
婆婆不耐烦的用眼剜我。我顾不上许多，慌张的说:“刚才屋里有个黑影！
”老公四下看了看:“你睡魔怔了吧？这儿哪有人。”婆婆更是轻蔑的撇撇嘴：“还有人？
鬼都看不上她。”我愤怒的看着婆婆：“你……！”老公马上打断我的话：“静静，
你怎么跟我妈说话，什么表情啊。以前家里都挺和睦的，自从娶了你就天天鸡飞狗跳！
”他每次都这样偏袒婆婆，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此时我只有满腔的委屈，
我抱着女儿缩在床头:“刚刚我明明看见的……”“好了，你看花眼了，什么都没有，
赶紧哄哄孩子睡觉吧。”婆婆像斗赢了的大公鸡，又剜我两眼，得意洋洋的走了。
我平静片刻后，问老公:“你怎么突然回来了？都没有跟我提前说一声。
”“我跟妈打过电话的。我路上累了，睡觉吧。”他倒头睡去，不一会就打起了呼噜。
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哪儿不对，又惊魂未定，怎么也睡不着。
老公的手机忽然闪了一下，这么晚了谁会给他发信息呢？好奇心起，我看看他已睡熟，
就悄悄拿了过来，用他的手指解了锁，微信里一排字躺在那里:“你到家了吗？
”“那件事你和你父母说了吗？”谁会关心他到家了，有什么事要和父母说呢？看看备注名，
叶子，这难道是个女人？有心把老公叫起来问个明白，忽然觉得好累，还是休息一下吧。
第二天，乡里赶集，婆婆忽然塞给我一百块钱:“你去，去集上买点肉啊菜的，
小波我老公的名字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中午吃顿好的。”我一脸惊讶，要知道，
我在老家已经半年没给过我一毛钱了，连前几天胃疼，买个胃药都舍不得让我吃，
我拿着那一百的红票子，不可置信的问婆婆:“你让我去？
”婆婆不耐烦的挥挥手:“让你去就赶紧去，啰嗦什么！”“好好挑挑，别买的菜又烂又贵。
”老公更是给我推了电动车出来，一个劲催我:“你快点去吧，别磨蹭了。
”我抱了女儿出来，打算顺便带女儿出去透透气，婆婆却抱了女儿过去:“你就一个人去吧，
集上人太多，孩子跟着你也不安全。”我一想也是，反正过不了多久也就回来了，
于是捏捏女儿的脸:“等着啊，妈妈给你买好吃的回来。”一个人骑着电动车，
感受着初秋的风，很舒适。村东头路过，看见了一个低矮的塔，不到两米高，
墙皮因为年代久远已经脱落，塔顶却在四个角挂了四串铃铛，风一吹，叮叮当当的响。
塔的后面就是一条河。也曾问过村里老人这塔是干什么用的，说是镇了河里一条鲶鱼精。
好像很多地方都有类似的传说。这样温暖的上午，在塔边路过时却有说不清的阴冷，
我心里暗想，看来这鲶鱼精还有点道行呢。走到半路，心口忽然一阵绞痛，
直疼的在电动车上摔了下来，坐在路边稍一缓，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急忙掉头往家里窜去。
来到家里，四处都找不到女儿，卧室没有，厨房没有，院里院外都没有。
婆婆和老公都不在家，分离的焦虑让我瞬间崩溃。我掏出手机打给老公:“你们在哪儿？
”那边支支吾吾片刻后挂断了通话，我却在里面听到了几声犬吠，杨神婆，是杨神婆家的狗，
关于她那些不好的传闻涌上心头，女胎、男胎、做法事，叶子……我不敢再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