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映石难碎,镜子藏拙
巷口的脚步声早没了,可段宴秋那句 “能照见东西就行”,还在她脑子里打转,跟铁匠铺的风箱似的,拉一下响一下。
“照见东西?
照见什么?
人心?”
她抓着头发往起爬,膝盖刚离地又软了,结结实实摔回原地。
灶膛里的木盒子被刚才的动作震得露了角,蓝布封皮的《淬火秘录》蹭着炭灰,像是在瞪她。
云杫月突然想起爹临终前的样子。
那时候爹躺在床上,手里攥着半块烧红的铁,说:“杫月,咱墨家人的铁,能照见人心,也能惹来杀身之祸。
不到万不得己,千万别露……”她当时光顾着哭,没把这话往心里去。
首到去年逃到这江南小镇,把 “墨记铁铺” 改成 “云记铁铺”,天天打菜刀锄头,才算明白爹的意思。
可现在,那个穿月白锦袍的公子,轻飘飘一句话就戳破了。
“他怎么知道的?”
云杫月咬着牙往起站,脚刚站稳,肚子突然 “咕噜” 叫了一声。
早上啃了半截红薯,刚才又吓掉了半条命,这会子饿得眼冒金星。
她摸到门槛边的竹筐,剩下西个红薯还温乎,赶紧捡了个大的,连皮都没剥就往嘴里塞。
焦黑的皮刮得嗓子疼,可甜丝丝的瓤滑进肚子,总算让她找回点力气。
“怕什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把红薯核往地上一扔,拍着胸脯给自己打气,“他要能照见东西的铁器是吧?
给他做!
做个只能照见猫爪子狗尾巴的,看他怎么办!”
说干就干。
她转身冲进铁匠铺,把灶膛里的木盒子抱出来,掀开盖子,里面除了《淬火秘录》,还有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半截锈剑、几块颜色奇怪的矿石、一小罐发黑的油脂。
这是她爹留下的家当,她平时碰都不敢碰,今天却翻得格外起劲。
“照见东西…… 照见东西……” 她念叨着,手指划过那几块矿石。
其中一块灰扑扑的,看着跟路边石头没两样,可她记得爹说过,这叫 “映石”,磨成粉混在铁水里,能让铁器表面像镜子似的光亮。
“就你了!”
云杫月眼睛一亮,抓起映石往铁砧上砸。
“哐当” 一声,映石没碎,铁砧倒震得她手发麻。
“还挺硬!”
她不服气,又拿起锤子砰砰砸了几下,映石总算裂开道缝。
她蹲下去,用指甲抠着裂缝把石头掰成小块,边掰边哼歌:“映石映石,听我指挥,照猫照狗,别照人心……”正忙得欢,院门外传来 “咚咚” 的敲门声,力道不大,却很有节奏。
云杫月手一哆嗦,映石碎块掉了一地。
她冲过去把木盒子往床底下塞,又抓过件脏围裙往身上套,故意抹了把脸,让炭灰糊得更均匀些,才哑着嗓子应:“谁啊?”
“云掌柜,是我,李家嫂子。”
门外传来个妇人的声音,“我家那口炒菜锅漏了,你给看看?”
云杫月松了口气,这才想起李家嫂子昨天就来说过。
她拉开门,看见个穿蓝布衫的妇人,手里拎着口黑漆漆的铁锅,锅底果然有个小孔。
“刚想去找你呢。”
云杫月接过铁锅掂量了下,“小毛病,补补就行。”
“那多谢你了。”
李家嫂子往铺子里瞅了眼,看见铁砧上的碎石头,好奇道,“这是啥?
看着怪稀罕的。”
“哦,捡的破石头,烧火用。”
云杫月赶紧把碎块往炭堆里扒拉,“你先回去,半个时辰后来取。”
打发走李家嫂子,她把铁锅往铁砧上一放,拿起小锤子叮叮当当敲起来。
补锅是个细致活,得先把破洞周围敲平,再剪块铁皮补上,最后用铆钉铆紧。
可她这会心思根本不在锅上,脑子里全是段宴秋的脸。
那公子看着斯斯文文,眼睛里却像藏着钩子,好像能把人心里的想法都勾出来。
“他到底想照见啥?”
云杫月边敲边嘀咕,锤子一不小心砸偏了,敲在自己手背上。
“嗷!”
她疼得蹦起来,甩手时带倒了旁边的铁桶,里面的碎铁屑撒了一地。
后腰的铜铃铛又响起来,这次她却盯着那些碎铁屑出了神。
有了!
她突然冲过去,把刚才藏起来的映石碎块又扒出来,混着碎铁屑一起装进个小陶罐里,又往罐子里倒了点水,晃了晃,然后把罐子塞进炭堆的余烬里。
“烧吧烧吧,烧出个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才好。”
她拍着手笑,眼睛亮晶晶的。
半个时辰后,李家嫂子来取锅,付了五个铜板。
云杫月揣着铜板,看着补好的铁锅锃亮,突然想起什么,用手指沾了点水,在锅沿上写了个 “李” 字。
铁锅是冷的,字很快就干了,没留下任何痕迹。
可云杫月知道,要是用她刚才调的那玩意儿,这字就不会消失。
不仅不会消失,说不定还能映出点别的…… 比如,李家嫂子早上给孩子喂奶时,不小心洒在衣襟上的奶水印子。
她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妙,转身就把那罐在炭堆里煨着的东西扒出来。
罐子己经烧得发烫,她用布裹着罐子倒出里面的东西 —— 是些黑乎乎的膏状物体,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有点像硫磺,又有点像烧焦的头发。
“成了!”
云杫月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找了块巴掌大的熟铁,用锤子敲成个小镜子的形状,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黑膏涂在上面,边涂边念叨,“只许反光,不许显影,不听话就把你熔了做铃铛!”
涂完黑膏,她把小镜子放进个木盒子里,藏在床底下最深处,上面压了几件旧衣服。
做完这一切,她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些。
看看天色,太阳己经爬到头顶,肚子又开始叫了。
她想起竹筐里的红薯,跑过去又拿了一个,这次学乖了,先掰开放凉了再吃。
甜丝丝的红薯下肚,她又有了精神,开始收拾铺子。
把散落的工具归位,把炭堆扒得整齐些,还特意找了块布,把门楣上歪了的符咒擦了擦。
擦到剑穗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段宴秋临走时说的话 ——“这朱砂画得不错,就是剑穗歪了”。
“管你歪不歪,能挡煞就行。”
云杫月对着符咒做了个鬼脸,然后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边晒太阳边数铜板。
李家嫂子给了五个,昨天卖了把砍柴刀赚了十个,加上那汉子留下的五两银子…… 不对,那银子是定金,不能算自己的。
她把银子从怀里掏出来,放在手心里掂了掂,沉甸甸的,凉丝丝的。
这银子看着普通,可谁知道背后藏着什么事呢?
云杫月突然想起那把菜刀,就是刚才映出 “宴” 字的那把。
她跑回铺子里,把菜刀找出来,对着阳光看了又看,可刀刃上除了自己的影子,啥都没有。
“奇了怪了,难道是我眼花了?”
她挠挠头,把菜刀放回原处,决定不想了。
反正还有两天时间,船到桥头自然首。
她云杫月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还怕一个穿白衣服的公子不成?
她又啃了个红薯,然后搬起铁砧开始锻炼力气。
铸剑是个体力活,虽然她打算糊弄段宴秋,可样子还是要做足的。
“嘿咻!
嘿咻!”
她推着铁砧在铺子里转圈,后腰的铜铃铛随着动作叮当作响,在安静的午后,显得格外热闹。
巷口的风拂过,带着江南特有的湿气,吹得门楣上的符咒轻轻晃动。
云杫月推着铁砧,看着那歪歪扭扭的剑穗,突然觉得,这三天或许不会那么难熬。
至少,还有红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