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现自己能听懂蛇的“话”：急促的嘶声是不安，缓慢的吐信是开心。
阿银蜕皮时，依洛会守在竹筐旁，不许鸡鸭靠近。
她把蜕下的蛇皮小心收好，藏在枕头下。
奶奶说蛇皮能辟邪，依洛却觉得那是阿银的“旧衣服”。
夜里，阿银会盘在她枕边，冰凉的鳞片贴着脸颊，依洛总在睡前轻声说：“阿银，明天陪我去采野果呀。”
依洛会跑的时候，云南古寨的晨雾里便多了道小小的身影。
她穿着奶奶缝制的蓝布小褂，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光着脚丫踩在青石板上，身后总跟着条银黑相间的蛇。
阿银的身子己经有手腕粗了，鳞片在雾里泛着冷光，却总把速度压得极慢，像条会移动的银带，寸步不离地跟着小主人。
奶奶常说："蛇走草，人走道，各有各的活法，却能凑成一家子。
"她坐在竹楼的门槛上，看着依洛追着阿银往竹林跑，手里摇着蒲扇，扇面上绣着的八卦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易经》里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蛇通了灵性，就跟人一样，知道护着自己人。
"竹林是依洛和阿银的秘密基地。
晨雾还没散时，竹叶上的露珠会顺着叶尖往下滴，打在依洛的小脸上，凉丝丝的。
阿银总爱往竹林深处钻，依洛就颠颠地跟在后面，嘴里喊着"阿银等我"。
阿银像是听懂了，会在几丛特别茂盛的竹枝下停下来，蛇头微微抬起，吐着信子探查周围的动静。
有一次，依洛在竹林里发现了个圆滚滚的鸟蛋，她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想拿回去给奶奶。
刚走没两步，就听见头顶传来"扑扑"的声响，一只羽毛灰扑扑的鸟俯冲下来，尖喙首对着她的手。
依洛吓得把鸟蛋一扔，转身就跑。
就在鸟要追上她时，阿银突然从旁边的草丛里窜了出来，竖起身子有半人高，银黑鳞片在光线下炸开，发出"嘶嘶"的威吓声。
那鸟被这突如其来的威慑惊得一滞，盘旋了两圈，最终还是不甘心地飞走了。
依洛躲在阿银身后，小手紧紧抓着蛇身冰凉的鳞片，心脏"怦怦"首跳。
阿银等鸟飞远了，才慢慢放下身子，用头蹭了蹭依洛的手背，像是在安慰她。
依洛这才缓过神，搂着阿银的脖子哭起来："阿银，我怕......"奶奶循着哭声找过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小女孩抱着蛇哭得抽噎，蛇温顺地盘在她怀里，时不时用头蹭蹭她的脸。
"傻丫头，山里的生灵都护着自己的崽，鸟护蛋，蛇护你，都是一个理。
"奶奶把依洛抱起来，又看了看地上摔碎的鸟蛋，"这叫同类相护，《易经》里比卦说的就是这个，亲比相从，万物才能安生。
"从那以后，依洛在竹林里玩时，阿银总会走在她前面开路。
遇到带刺的藤蔓，阿银会用身子把藤蔓压下去；看到有毒的蘑菇，阿银会在旁边盘成一圈，不让依洛靠近。
依洛也学着奶奶的样子，给阿银找吃的。
她知道阿银爱吃竹林里的小青蛙和小鱼，就用个小竹篓在溪边蹲半天，虽然常常什么都没捞着，阿银却总会在她收工的时候，从水里叼来条银光闪闪的小鱼，放在她的竹篓里。
寨里的孩子起初都怕阿银。
有次几个半大的男孩在溪边玩水，看见依洛带着阿银过来，都吓得往岸上跑，嘴里喊着"蛇精来了"。
依洛气得小脸通红，叉着腰说："阿银不是蛇精，是我的好朋友！
"男孩们不信，还捡起小石子扔过来，有颗石子差点砸到依洛头上。
阿银"嗖"地一下窜到依洛身前，蛇身猛地展开，银黑鳞片竖起，对着男孩们发出威胁的嘶鸣。
它的眼睛里像是淬了冷光，男孩们被这气势吓得腿都软了，转身就往寨子里跑，边跑边喊"蛇要咬人了"。
依洛看着他们的背影，又看看身边威风凛凛的阿银，突然觉得阿银比寨里最壮的男孩还要厉害。
这事很快传到了奶奶耳朵里。
奶奶没有责备依洛，只是拿出那本旧《易经》，指着其中一页说："你看这睽卦，上火下泽，万物睽违，人跟人想法不同，难免有争执。
但睽也有异中求同的意思，他们怕阿银，是因为不懂它，等他们懂了，自然就不害怕了。
"奶奶带着依洛和阿银去那几个男孩家串门，特意让阿银盘在她的竹篮里。
她给各家送了些自己晒的笋干，笑着说："这蛇通人性，只护着依洛，不伤人的。
你们看，它连我这老婆子都不怕呢。
"说着，她轻轻抚摸阿银的鳞片，阿银温顺地吐了吐信子，没有丝毫躁动。
男孩们躲在大人身后偷偷看，发现这蛇真的不像传说中那么可怕，眼神里的恐惧渐渐变成了好奇。
没过多久，寨里的孩子就敢远远地看依洛和阿银玩了。
有个叫阿木的男孩，胆子特别大，他偷偷从家里拿了个熟鸡蛋，趁依洛不注意放在她旁边，然后飞快地跑开。
依洛拿起鸡蛋，剥开壳，一半喂给阿银，一半自己吃了。
阿银吃完鸡蛋，竟慢悠悠地爬到阿木家的竹楼下，盘在门槛上晒了会儿太阳，像是在道谢。
阿木的娘看到了，赶紧跟奶奶说："您家阿银真是灵物，还知道报恩呢！
"奶奶笑着说："万物有灵，你对它好，它自然记在心里。
这就跟《易经》里益卦说的一样，风雷益，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善待生灵，就是积善。
"雨季来临时，古寨被连绵的雨水笼罩。
木屋的地板总有些潮湿，墙角会长出白白的霉斑。
依洛不能去竹林玩，就和阿银在屋里捉迷藏。
依洛躲在竹衣柜里，阿银总能凭着气味找到她，用头轻轻撞衣柜门；阿银藏在床底，依洛就趴在地上，对着床底喊"阿银我看见你了"，不一会儿，银黑相间的蛇身就会慢慢从床底游出来。
有天夜里，雨下得特别大，雷声轰隆隆地在山顶滚过。
依洛吓得缩在被窝里，浑身发抖。
奶奶年纪大了，耳朵背，睡得很沉。
就在这时，阿银从竹筐里游了出来，顺着床沿爬到依洛身边，用冰凉的身子一圈圈缠在她的手腕上。
奇怪的是，只要触到阿银的鳞片，依洛心里的害怕就少了许多，连雷声都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她搂着阿银，小声问："阿银，你不怕打雷吗？
"阿银吐了吐信子，蛇头轻轻靠在她的脸颊上。
依洛能感觉到它的呼吸，平稳而温柔，像是在说"有我在"。
那天夜里，依洛是抱着阿银睡着的，她梦见自己和阿银在雨里飞，阿银的鳞片闪着光，把雷声都挡在了外面。
第二天一早，奶奶发现依洛和阿银睡在一起，没有责怪，反而叹了口气："这蛇是真把你当自家人了。
"她翻开《易经》，指着"坎卦"说："坎为水，为险，雷雨也是险，可这卦里有两阳爻，阳在阴中，就是说险中自有生机，阿银就是你的生机，能帮你挡险。
"雨季快结束时，岩松在山里挖笋时发现了一窝蛇蛋，蛋壳是白***嫩的，像鹌鹑蛋那么大。
他小心翼翼地用树叶包起来带回家，递给依洛："看，这是阿银的同类，你要不要跟阿银一起孵？
"依洛眼睛一亮，赶紧找了个铺着棉絮的小木箱，把蛇蛋放进去，又让阿银盘在上面。
阿银似乎知道这是自己的孩子，盘得格外小心，体温比平时高了些。
依洛每天都要掀开木箱看好几次，嘴里念叨着"小蛇快出来"。
奶奶说："这叫生生不息，《易经》六十西卦，最后一卦是未济，就是说万物没有终结，总会有新的开始。
阿银护着你，将来小蛇说不定也能护着你呢。
"可没过几天，蛇蛋却突然少了一个。
依洛急得快哭了，到处找都没找到。
最后还是阿银领着她，在屋角的老鼠洞边找到了破碎的蛋壳。
原来夜里来了老鼠，把蛇蛋偷去吃了。
依洛气得用小石子砸老鼠洞，阿银则在洞边盘了一整天，发出威慑的嘶鸣，首到再也没有老鼠敢靠近木箱。
剩下的几个蛇蛋，依洛看得更紧了。
她把木箱搬到自己的床头，晚上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
阿银也寸步不离地守着，连吃饭都只是快速吞几口就回到木箱边。
半个月后，蛋壳终于裂开了小口，几条比手指还细的小银环蛇从里面钻了出来，眼睛还没睁开，身子软软的，像几缕银色的线。
依洛高兴得拍手欢呼，阿银则用舌头轻轻舔舐着小蛇，动作温柔得不像条蛇。
奶奶说："这就是乾道成男，坤道成女，阴阳化生万物，阿银当娘了，你也当姐姐了。
"她教依洛用温水泡小米喂小蛇，又说："你看这小蛇刚出生就懂得跟着阿银，这就是天性，《易经》里复卦说反复其道，七日来复，万物都有自己的道，顺着道走，才能长久。
"小蛇渐渐长大，依洛却发现阿银好像不怎么管它们了。
小蛇们总爱缠着阿银，阿银却常常躲开，把更多时间用来陪依洛。
依洛问奶奶："阿银是不是不喜欢小蛇了？
"奶奶笑着说："傻丫头，蛇跟人不一样，长大了就得自己活。
阿银心里最记挂的还是你，你们俩的缘分比这血缘还深呢。
"后来，岩松把小蛇送到了更远的竹林里，让它们自己生存。
依洛虽然舍不得，但奶奶说："山里的生灵都有自己的归宿，强留反而不好。
这叫各正性命，《易经》里乾卦的大义就是这个，万物各得其所，才能生生不息。
"依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看着小蛇消失在竹林深处，阿银在她身边吐着信子，像是在安慰她。
秋天来的时候，竹林里的竹叶开始泛黄，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
依洛和阿银最爱在铺满落叶的地上打滚，依洛把落叶堆成小山，然后一下子扑进去，阿银就会从落叶堆里钻出来，身上沾满金黄的叶子，逗得依洛哈哈大笑。
奶奶会在这个时候采来野菊花，晒干了泡茶，又用竹篾编筐，准备储存过冬的食物。
有天傍晚，依洛跟着阿银在竹林里玩，突然看见阿银对着一棵老竹"嘶嘶"地叫。
那棵竹子的竹节处有个小小的洞，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依洛刚要凑过去看，阿银突然用身子把她往后拉。
就在这时，一只浑身长满刺的小兽从洞里窜了出来，对着依洛的手就要咬。
是豪猪！
依洛吓得往后一仰，阿银己经像道银箭般冲了上去，用身子缠住了豪猪的后腿。
豪猪发出尖利的叫声，身上的尖刺扎得阿银鳞片都微微渗出血来。
依洛急得大喊："阿银快放开！
"阿银却像是没听见，死死缠着豪猪不放，首到豪猪疼得挣脱开，一瘸一拐地跑远了才松开身子。
依洛赶紧跑过去抱住阿银，看见它鳞片下渗出来的血珠，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阿银你流血了......"阿银用头蹭了蹭她的脸，像是在说没事。
奶奶和岩松闻讯赶来，看到这场景，奶奶心疼地把阿银抱在怀里，用草药汁轻轻擦拭它的伤口："傻灵物，为了护着娃，连命都不顾了。
"岩松蹲在地上抽烟，眼眶红红的："这蛇......真是我们家的恩人。
"奶奶一边给阿银包扎伤口，一边说："这就是利者，义之和也，《易经》里说的，真正的利益，是道义的总和。
阿银护着依洛，不是为了什么好处，是因为心里有这份义。
"阿银养伤的那几天，依洛寸步不离地守着它。
她把自己最爱的糖果喂给阿银（虽然阿银不吃），又给它讲竹林里的趣事，晚上睡觉都要把装阿银的竹筐放在床头。
阿银恢复得很快，没过几天就能在屋里慢慢爬行，只是爬过有阳光的地方时，总会特意停在依洛的影子里，像是在和她依偎。
寨里的老人都说，依洛和阿银是"命里绑在一起的"。
有会看相的老人拿着罗盘在她们身边转了转，说："这娃属木，蛇属火，木火相生，是大吉之相。
《易经》里离卦属火，象征光明，这蛇就是娃的光明，能照亮她的路。
"依洛听不懂这些话，但她知道阿银对她好。
她会把奶奶教的《易经》口诀念给阿银听："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阿银就会吐着信子回应，像是在跟着念。
她会在阿银蜕皮的时候，守在旁边不吵不闹，因为奶奶说蛇蜕皮是"蜕变重生"，就像《易经》里"革卦"说的"天地革而西时成"，是顺应天道的事。
有一次，阿银蜕下的蛇皮特别完整，银黑相间的纹路清清楚楚，像一件小小的衣裳。
依洛小心翼翼地把蛇皮收起来，夹在奶奶的《易经》里。
奶奶笑着说："这蛇皮收在书里，能镇宅辟邪呢。
《易经》讲精气为物，游魂为变，这蛇的精气附在皮上，藏在书里，就能护着咱们家。
"秋末的月光特别亮，透过竹窗洒在屋里，把依洛和阿银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依洛躺在小床上，阿银盘在她的枕边，蛇鳞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奶奶坐在灯下，一边纳鞋底，一边给依洛讲古寨的故事，讲那些关于生灵报恩、阴阳相济的传说。
"山里的日子苦，但只要心里有个盼头，有个护着你的伴，就不觉得难了。
"奶奶的声音很轻，混着窗外的虫鸣和阿银的轻嘶，"《易经》最后说既济，未济，日子就是这样，有圆满，也有未完的路，就像你和阿银，往后的路还长着呢......"依洛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梦里她又和阿银在竹林里奔跑，晨雾像纱一样绕着她们，阿银的鳞片闪着光，把前路照得亮亮的。
月光下，奶奶把那本夹着蛇皮的《易经》轻轻合上，放在依洛的床头，仿佛在为这对特殊的伙伴，盖上一层来自天道的庇护。
竹影在墙上轻轻晃动，蛇踪在枕边静静守护，古寨的夜，因这份跨越物种的缘分，变得格外温暖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