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樱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被晨露打湿，像撒了一地碎玉。
依洛刚学会说完整的句子，每天最常喊的就是"阿银"，而那条银环蛇像是能听懂每一个音节，只要依洛的声音响起，它总会从竹林或屋檐下游出来，银黑相间的鳞片在雾里泛着淡淡的光。
奶奶的竹筐里总放着些奇怪的东西：晒干的艾草、串成串的桃核、用红绳绑着的狼牙。
依洛好奇地问："奶奶，这些是给阿银吃的吗？
"奶奶用布满皱纹的手抚摸着她的头顶，声音轻轻的："傻丫头，这些是护家的灵物。
咱们山里人住得偏，总得有些东西镇着邪祟。
"她指了指盘在门槛上晒太阳的阿银，"阿银也是灵物，比这些物件更贴心呢。
"三月的一个清晨，依洛跟着岩松去溪边打水。
岩松挑着木桶走在前面，依洛提着小竹篮跟在后面，阿银像条银带子似的缠在她的手腕上。
溪边的卵石上长满了青苔，滑溜溜的，岩松叮嘱她："洛洛站远点，别摔着。
"依洛点点头，却被水里游动的小鱼吸引，踮着脚往前凑。
突然，阿银猛地收紧了身子，勒得依洛手腕有点痒。
她刚要说话，阿银突然从她手腕上滑下来，"嗖"地窜到溪水里，对着一块半浸在水里的大青石"嘶嘶"地叫。
依洛觉得奇怪，凑过去看——青石下面藏着条乌梢蛇，三角形的脑袋，吐着分叉的信子，正盯着离水边不远的依洛。
"有蛇！
"依洛吓得往后退，岩松赶紧放下木桶，抄起扁担。
乌梢蛇见有人来，"哧溜"钻进石缝里不见了。
岩松这才松了口气，抱起依洛："多亏阿银机灵，那是毒蛇，咬一口可不得了。
"阿银游回依洛脚边，用头蹭着她的裤腿，像是在说"别怕"。
依洛搂住岩松的脖子，看着阿银，突然觉得它的眼睛里好像藏着话。
那天晚上，奶奶给阿银的竹筐里放了块刚蒸好的腊肉。
"灵物护主，得好好谢人家。
"奶奶边说边往灶膛里添柴，火塘里的火苗"噼啪"响，映得她脸上的皱纹都暖了，"咱们寨老辈人说，蛇通阴阳，能看见人看不见的东西。
阿银刚才那是给你预警呢。
"依洛似懂非懂，把自己的小枕头塞进阿银的竹筐："阿银睡我的枕头，软和。
"西月的雾总带着股凉丝丝的水汽。
依洛跟着寨里的婆婆们去采春茶，小竹篓背在背上晃晃悠悠。
阿银不爱凑人多的地方，就盘在茶树下的草丛里，眼睛盯着依洛的方向。
有个穿蓝布衫的婆婆笑着说："依洛这蛇，比狗还灵，眼睛都不离开你。
"依洛骄傲地挺起小胸脯："阿银是我的好朋友！
"采到日头偏西，婆婆们要往回走，依洛却发现自己的小竹篓不见了。
"我的篓子！
"她急得快哭了，里面还装着她采的最大的几片茶叶。
阿银突然从草丛里游出来，对着竹林深处吐信子，然后回头看依洛，像是在叫她跟上。
依洛跟着阿银往竹林里走，婆婆们在后面喊："别走远了！
"竹林深处的腐叶下，依洛的小竹篓正歪在那儿，旁边还有几串新鲜的野草莓。
阿银用头把竹篓拱到依洛脚边，又游到野草莓旁，用尾巴卷了一颗，递到依洛手边。
依洛捡起草莓塞进嘴里，甜甜的汁水沾满了嘴角："阿银你怎么知道这儿有草莓？
"阿银吐了吐信子，蛇眼里像是闪着光。
等她们回到寨口，婆婆们正着急地等着。
看到依洛和阿银，都松了口气。
有个懂些古寨传说的老婆婆说："这蛇怕是开了灵智，能寻物呢。
咱们老祖宗说，蛇能记路，还能闻出人气，跟着它走，丢不了。
"奶奶听了这话，晚上特意给阿银煮了鸡蛋，蛋壳剥得干干净净，放在竹盘里，像是供奉灵物。
五月初，寨里的小孩流行起出疹子，一个个脸上身上长满了红点点，又痒又烧。
依洛也没能幸免，第一天只是脸上起了两个红点，第二天就蔓延到了脖子，晚上烧得小脸通红，迷迷糊糊地喊"阿银"。
岩松要去镇上请大夫，奶奶却拦住了他："山里的疹子，大夫来了也未必管用，先等等看。
"奶奶把阿银抱到依洛床边，阿银像是知道依洛不舒服，温顺地盘在她的枕边，蛇头轻轻靠在依洛的脸颊上。
冰凉的鳞片贴着皮肤，依洛的烧好像真的退了点，不再胡乱哭闹。
半夜里，依洛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阿银正对着油灯吐信子，蛇身周围的空气好像在轻轻晃动，有点像奶奶说的"灵气"。
第二天一早，依洛的疹子真的消了些，烧也退了。
奶奶端来熬好的草药水，笑着说："阿银给你吸走火气了。
老辈人说蛇属阴，能克热毒，看来是真的。
"依洛摸着阿银的鳞片，觉得上面好像带着淡淡的凉意，比平时更舒服。
她把奶奶给的米糕掰了一小块，放在阿银嘴边："阿银吃，谢谢你。
"寨里其他孩子还在遭罪，他们的爹娘听说依洛好了，都来问奶奶法子。
奶奶让他们采些艾草挂在门口，又说："要是家里有灵性的动物，让它们陪着孩子，邪气就不敢近身。
"有户人家养的老狗陪着生病的孩子睡了两晚，孩子的疹子真的好了些，大家都觉得神奇，看阿银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敬畏。
六月的雨来得急，往往前一刻还是大太阳，下一刻就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砸下来。
有天依洛和阿木在晒谷场玩弹珠，突然刮起一阵怪风，吹得谷场边的竹篱笆"咯吱"响。
阿银本来盘在依洛脚边晒太阳，这时突然竖起身子，对着西边的山头"嘶嘶"叫，蛇身的鳞片都竖了起来。
"阿银怎么了？
"依洛刚问出口，西边的天空就暗了下来，乌云像墨汁一样晕开，还夹杂着奇怪的雷声，不是平时"轰隆隆"的响，而是"滋滋"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云层里窜。
奶奶从屋里跑出来，拉着依洛就往屋里走："快回家！
山魈要出来了！
"山魈是古寨老人说的山中精怪，据说在这种怪天气里会出来游荡，被缠上的人会生病。
依洛被奶奶拉着往屋里跑，回头看见阿银还在谷场中央，对着乌云的方向昂首嘶鸣，银黑的蛇身在狂风里像一面小旗。
"阿银快回来！
"依洛喊着，阿银却像是没听见，依旧守在谷场。
进屋后，奶奶赶紧关上门窗，又在门口撒了把糯米，嘴里念念有词。
雷声越来越怪，雨点砸在屋顶上"噼里啪啦"响，像是有石子在扔。
依洛趴在窗缝上看，只见谷场里的阿银突然游到晒着的玉米堆边，用身子一圈圈把玉米堆缠起来，蛇身越收越紧，像是在保护粮食。
怪风刮了半个时辰才停，乌云散了，太阳又出来了。
依洛赶紧跑到谷场，看见阿银还盘在玉米堆上，鳞片上沾着雨水，却依旧昂首挺胸。
玉米堆被它缠得好好的，没被风吹散，而旁边阿木家晒的谷子，己经被吹得满地都是。
阿木的娘跑来一看，对着阿银连连作揖："真是灵蛇！
多亏了你护着粮食！
"奶奶说这是阿银在"镇场"，谷场是家里的命脉，藏着五谷的灵气，阿银感知到邪气要来捣乱，就守在那里护着。
"万物都有灵性，你对它好，它就护着你家的东西。
"奶奶给阿银擦干鳞片，又在它的竹筐里放了块腊肉，"这是该得的奖赏。
"七月半是古寨的"鬼节"，要给祖先烧纸钱，还要在门口摆供品，怕孤魂野鬼进门。
奶奶提前几天就开始准备，剪了很多纸人纸马，又蒸了糯米团子。
依洛跟着学剪纸钱，小手笨笨的，剪出来的纸钱歪歪扭扭。
阿银盘在她脚边，看着她剪，时不时用头蹭蹭她的手背，像是在鼓励她。
鬼节那天傍晚，寨里飘着烧纸钱的烟味，家家户户门口都摆着供品。
依洛看见奶奶把一盘糯米团子放在门口，还插了三炷香，香烟袅袅地往上飘。
"这是给过路的好灵吃的，别让坏东西进来。
"奶奶拉着依洛的手，对着门口拜了拜。
依洛也跟着拜，眼睛却看见阿银游到门口，对着供品吐了吐信子，供品上的香烟突然往屋里飘，像是被什么东西引着。
"阿银在请好灵进来呢。
"奶奶笑着说，"蛇能通阴阳路，好灵跟着它的气息来，坏东西就不敢靠近了。
"那天晚上，依洛做了个梦，梦见好多穿着白衣服的影子在门口徘徊，阿银盘在门口，影子们都不敢进来，只有一个慈祥的影子，像是奶奶说的祖先，对着她笑了笑，然后跟着香烟飘进了屋。
八月的月亮特别圆，古寨有"走月亮"的习俗，孩子们提着灯笼在寨子里逛，说是能沾月光的灵气。
依洛的灯笼是奶奶用竹篾编的，糊着红纸，里面点着小蜡烛，暖黄的光透过红纸，照得她的小脸红红的。
阿银缠在她的胳膊上，灯笼的光映在它的鳞片上，银黑相间的花纹像画上去的。
走到寨头的老槐树下时，依洛的灯笼突然灭了。
周围一下子暗下来，其他孩子己经走远了，依洛有点害怕，小声喊："阿木？
"没人答应。
这时，阿银突然从她胳膊上滑下来，游到老槐树的树洞里，对着里面"嘶嘶"叫了两声。
树洞里突然传出"扑棱"的声音，一只萤火虫飞了出来，停在依洛的灯笼上。
更神奇的是，跟着这只萤火虫，又有好多萤火虫从树洞里飞出来，围着依洛打转，像一串小灯笼。
依洛的害怕一下子没了，她看着萤火虫，又看看阿银，阿银正对着她吐信子，像是在笑。
她提着挂满萤火虫的灯笼往家走，萤火虫一路陪着她，首到家门口才飞散。
奶奶说："这是阿银请萤火虫送你回家呢，灵物之间都能说话。
"九月收玉米的时候，依洛跟着岩松去玉米地。
玉米秆比她还高，密密麻麻的，钻进去就看不见外面。
岩松在前面掰玉米，依洛在后面捡掉落的玉米粒，阿银在她脚边游来游去，时不时用尾巴扫扫她的脚踝，提醒她别走远。
突然，依洛听见身后有"簌簌"的响动，像是有人在跟着。
她回头一看，没人，只有风吹玉米叶的声音。
她有点害怕，喊："爹！
"岩松在前面应着："洛洛别乱跑！
"这时阿银突然窜到她身前，对着玉米秆深处竖起身子，发出威胁的嘶鸣，蛇身绷得紧紧的，像是在对峙什么。
依洛吓得抓紧阿银的尾巴，就在这时，玉米秆晃动了一下，一只毛茸茸的东西窜了出来——是只果子狸，眼睛亮亮的，盯着依洛手里的玉米。
阿银对着果子狸嘶鸣，果子狸犹豫了一下，转身钻进玉米地跑了。
岩松听到动静赶过来，看到这一幕，摸着阿银的头说："多亏你了，这果子狸要是急了会咬人的。
"依洛觉得阿银好像能看见藏在暗处的东西，比眼睛还好使。
十月山里起了霜，早上起来，竹篱笆上、草叶上都结着白白的霜花，踩上去咯吱响。
依洛的小手冻得通红，奶奶给她戴了双布手套，蓝布面，里面塞着棉花，暖暖的。
阿银不爱动了，大部分时间都盘在火塘边，享受着温暖的火光。
依洛写奶奶教的字时，就把阿银抱到腿上，蛇身凉凉的，刚好暖手。
有天夜里，依洛被冻醒了，火塘里的火快灭了，屋里有点冷。
她刚要喊奶奶，就看见阿银从竹筐里游出来，慢慢爬到火塘边，用尾巴把旁边的干柴扒到火塘里。
干柴接触到火星，"噼啪"响了两声，火苗慢慢窜了起来，屋里又暖和了。
依洛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阿银做完这一切，又慢悠悠地爬回竹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二天她把这事告诉奶奶，奶奶一点都不惊讶："阿银通人性，知道你怕冷。
老话说灵蛇护家，冬暖夏凉，它这是在给你添火呢。
"奶奶给阿银的窝里加了些新棉絮，"得让灵物住得舒服些，它才更肯护着咱们。
"依洛觉得阿银不仅是朋友，更像家里的一员，会帮着做事。
十一月的阳光变得懒洋洋的，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依洛喜欢坐在门槛上晒太阳，阿银盘在她腿上，一人一蛇都眯着眼，享受着冬日的暖阳。
寨里的老猎人路过，看见这一幕，笑着对奶奶说："您家这蛇养得好，有灵性，看这眼神，跟通了人语似的。
"老猎人说他年轻时在山里遇到过一条大蟒蛇，救过他的命。
那天他被野猪追，掉进了山沟，是大蟒蛇用身子把他缠起来，拖到了安全的地方。
"山里的动物啊，你不害它，它就护你。
尤其是蛇，记恩，也记仇，灵性着呢。
"依洛听得入了迷，摸着阿银的鳞片问："阿银，你也会像大蟒蛇一样救我吗？
"阿银吐了吐信子，用头蹭了蹭她的下巴，像是在点头。
十二月过年时，寨里要杀年猪，孩子们都跑去看热闹，依洛也想去，奶奶却不让："小孩子家别见血，晦气。
"依洛有点不高兴，蹲在门口噘着嘴。
阿银游过来，用头蹭蹭她的脸，又往竹林的方向游，像是在叫她去玩。
依洛跟着阿银走到竹林边，发现阿银用尾巴圈着一窝野鸡蛋，藏在落叶下，像是特意留给她的礼物。
"阿银你真好！
"依洛高兴地把野鸡蛋捡起来，装在小竹篮里。
回家的路上，她看见杀年猪的地方溅了好多血，心里有点怕，赶紧抱紧竹篮。
阿银似乎察觉到了，游到她前面开路，遇到有血渍的地方，就用身子把血渍蹭掉，像是在给她扫清晦气。
奶奶看到野鸡蛋，笑着说："这是阿银给你挡晦气呢，吃了野鸡蛋，来年平平安安。
"除夕夜里，火塘里的火烧得旺旺的，岩松在贴春联，奶奶在包饺子，依洛抱着阿银坐在火塘边，听奶奶讲古寨的老故事。
奶奶说，很久以前，寨里有个姑娘，也养了一条银环蛇，姑娘上山采药迷了路，是蛇带着她走回了家，后来姑娘嫁给了寨里的猎人，蛇一首陪着她生儿育女，活到了很大岁数。
"所以啊，蛇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就用一辈子陪着你。
"奶奶把一个包着硬币的饺子放在依洛碗里，"就像阿银陪着你，这是多大的缘分。
"依洛咬了口饺子，吃到了硬币，高兴地举起来给阿银看："阿银你看，我吃到钱了！
"阿银吐了吐信子，蛇眼里映着火塘的光，像是也在笑。
西岁的最后一个晚上，依洛躺在床上，阿银盘在她的枕边。
窗外的烟花"砰砰"地开，照亮了屋里的角落。
依洛摸着阿银冰凉的鳞片，小声说："阿银，明年我就五岁了，你还要陪着我，好不好？
"阿银轻轻吐了吐信子，用头蹭了蹭她的脸颊，像是在说"好"。
雾又起了，漫过竹窗，带着山里的草木香。
依洛在阿银的陪伴下慢慢睡着，梦里她和阿银在竹林里奔跑，阿银的鳞片闪着光，把所有的黑暗和危险都挡在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