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袖中的骨刺只需轻轻一松,一切隐患便消除了。
不杀?
这孩子随时可能断气,就算救活,如何保证他守口如瓶?
一旦计划泄露,不仅三千人活命的希望破灭,李承乾和他自己都将万劫不复。
“嗬…嗬…”男孩的喘息声越来越微弱,身体剧烈地痉挛着,小小的拳头攥得死紧。
陆晦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冰冷的决绝取代。
他不能赌!
他猛地俯身,却不是掏出骨刺,而是一把捏住男孩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
另一只手迅速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拔掉塞子,将里面粘稠苦涩的黑色药汁强行灌了进去!
那是他配制的、用来缓解霉毒症状的草药,药性猛烈,剂量还远未经过充分验证。
“咳咳…呕…”男孩被呛得剧烈咳嗽,吐出一大口混合着药汁和污物的秽物,腥臭扑鼻。
陆晦面无表情,死死按住他,继续灌药。
男孩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眼神涣散。
灌完药,陆晦迅速将男孩拖进自己的营帐,用破旧的毯子将他裹紧,然后飞快地清理掉地上的呕吐物和残留的霉糕碎屑。
做完这一切,他才靠在冰冷的帐壁上,微微喘息。
油灯昏黄的光线映着他苍白的脸和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
他探了探男孩的鼻息,微弱,但还在。
暂时死不了。
陆晦的心稍稍落下一点,但旋即又被更深的焦虑攫住。
这孩子是个活生生的证据!
必须尽快处理掉他。
等计划成功,粮食到手…陆晦眼中寒光一闪。
或者…他看了一眼角落那个气息奄奄的小小身影,一个更冷酷的想法浮现:把他变成计划的一部分?
比如,作为瘟疫源头之一?
帐外传来脚步声,是屠百炼骂骂咧咧的声音,似乎在安排人手。
陆晦迅速收敛心神,恢复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陆先生!”
屠百炼看见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人挑好了!
都是跟着将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兄弟,嘴巴严实得很!
三十个!
你要的草药也备齐了。”
他指了指旁边几个同样面黄肌瘦但眼神坚毅的士兵,他们面前放着一堆刚采集来的、品相不佳的草药。
陆晦点点头,看都没看那些士兵,径首走到草药堆前,开始快速分拣:“嗯。
屠将军,请将这几位兄弟带到僻静处安置。
告诉他们,接下来几天会非常痛苦,但不会死。
让他们有个准备。”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安排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屠百炼看着陆晦蹲在那里挑拣草药的瘦削背影,心里一阵发毛。
这人…心真是石头做的?
他烦躁地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
都跟我来!”
陆晦没再理会他们。
他需要尽快将霉毒提取出来,并配制解药。
时间紧迫。
他回到帐中,将分拣好的草药捣碎、熬煮。
苦涩的药味弥漫开来,掩盖了角落里男孩身上散发的病气。
油灯下,他专注地用小刀刮取霉糕上的灰色粉末,动作精准而稳定,仿佛刚才的挣扎从未发生过。
几个时辰后,几碗浑浊的、散发着怪味的汤药被端到了那三十名自愿“染病”的士兵面前。
陆晦亲自监督他们喝下。
很快,剧烈的呕吐和腹痛开始折磨这些铁打的汉子,他们蜷缩在地上,痛苦地***、抽搐,脸色惨白,冷汗浸透了破旧的衣衫。
营地里弥漫开一种恐慌的气氛,不明就里的士兵们看着那些同伴的惨状,窃窃私语,眼神惊恐。
“瘟…瘟疫?”
这个词像瘟疫本身一样迅速在营地蔓延。
陆晦冷静地指挥着:“把他们抬到营地最靠近郑猊坞堡的方向,靠近流民聚集点的地方安置。
其他人,远离!
不得接触!”
他刻意提高了声音,确保恐慌能被风带到该去的地方。
看着那些在痛苦中挣扎的兄弟,李承乾的拳头捏得死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看向陆晦,陆晦却只是对他微微颔首,示意计划进行顺利。
李承乾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这就是代价。
恐慌的种子成功播下。
接下来,需要更大的“火”。
夜色深沉。
陆晦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灰色短打,脸上抹了炭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营地,像一道真正的影子,融入通往幽州城的黑暗。
幽州城内,灯火辉煌的“醉香阁”笙歌未歇。
二楼最奢华的包厢里,钦差大臣王德忠喝得满面油光,左拥右抱,肥胖的身体陷在软榻里,享受着美人的娇嗔和奉承。
他早己将城外饿殍遍野的惨状抛到了九霄云外。
没人注意到,一个身形瘦削的“伙计”低着头,端着酒菜,走进了隔壁一个无人的空包厢。
陆晦动作利落地反锁上门,迅速扫视环境。
他走到与王德忠包厢相连的板壁旁,附耳倾听。
淫词浪语和划拳声清晰地传来。
他从怀中摸出一个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扁平小瓷盒,里面是半凝固的、颜色诡异的暗红色膏体——这是他用霉毒粉末混合了强效***和***肠胃的草药精华浓缩而成的东西。
他取出一根细细的铜管,小心地将一点膏体塞进铜管前端。
然后,他找到板壁上一条不起眼的缝隙,将铜管轻轻插了进去。
深吸一口气,他对着铜管的另一端,猛地一吹!
一小团暗红色的膏体,精准地越过缝隙,落在了王德忠面前一盘刚端上来的、油光锃亮的酱肘子上!
那点膏体迅速融化在油腻的酱汁里,消失不见。
陆晦迅速抽出铜管,清理掉自己留下的细微痕迹,像一阵风一样离开了包厢,消失在醉香阁复杂的人流中。
第二天晌午,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像惊雷一样在幽州城内外炸开:钦差大臣王德忠,昨夜在醉香阁突然暴毙!
死状极其凄惨——七窍流血,浑身青紫,腹大如鼓,死前经历了极其痛苦的呕吐和抽搐!
更有传言,说王大人死时,身上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甜腻***气味…和城外流民区某些“瘟疫”病人的症状,极其相似!
恐慌瞬间升级!
“瘟疫进城了!”
“钦差大人都染病死了!”
“郑猊囤积的粮食附近就是流民窝,那里就是瘟神的老巢!”
流言如野火燎原。
城内富户人心惶惶,纷纷要求官府立刻处置城外的“疫源”。
郑猊的坞堡外,聚集的流民和恐慌的百姓更多了,有人开始冲击坞堡大门!
官府压力陡增,为了平息民怨,更为了保护城内的权贵,一道道措辞严厉的公文被送到了郑猊的坞堡:立刻开仓放粮,赈济流民,清理“疫区”!
否则,后果自负!
郑猊看着官府措辞严厉的公文,听着堡外山呼海啸般的哭喊和怒骂,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他再横,也不敢公然对抗官府,更不敢承担“引发瘟疫”这天大的罪名!
他囤积的粮食是金山银山,但命只有一条!
“开仓…放粮!”
郑猊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仿佛心在滴血。
当一袋袋金黄的粮食从郑猊的坞堡中运出,分发给如潮水般涌来的流民时,李承乾的队伍也混在其中。
在陆晦的安排下,他们的人分散成小股,低调而高效地接收着属于他们的那份“救命粮”。
看着久违的粮食,士兵们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几乎要欢呼出声,但在陆晦冰冷目光的注视下,都死死地压抑住了。
李承乾站在远处的高坡上,看着粮车缓缓驶向自己的营地,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复杂。
他成功了,用几千条命(包括那个不知死活的小乞丐)和一条钦差大臣的命,换来了粮食。
他看向身边的陆晦,陆晦依旧面无表情,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明之…”李承乾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们…拿到粮食了。”
“嗯。”
陆晦应了一声,目光却投向幽州城的方向,“但还不够干净。
王德忠的死,官府一定会查。
郑猊吃了这么大的亏,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会把怒火,指向一个目标。”
李承乾心中一凛:“你是说…需要一个交代。”
陆晦的声音平静无波,“需要一个平息官府怒火、转移郑猊视线、同时…也能让将军您安抚军心、赢得民望的交代。”
李承乾瞬间明白了陆晦的意思,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晦:“你…你要我…?”
陆晦转过头,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首视着李承乾:“将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王德忠,是贪官污吏,死有余辜。
郑猊,是为富不仁的豪强,民怨沸腾。
而您,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来接收这批‘不义之粮’,并告诉所有人,您与那些草菅人命的贪官不同。”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请您下令,公开‘缉拿’并处决那个胆大包天、毒杀钦差、试图抢夺赈灾粮嫁祸给将军您的…奸细。”
李承乾如遭雷击!
陆晦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让他李承乾,亲手把陆晦推出去当替罪羊!
用陆晦的命,来洗刷他李承乾和这支队伍身上的嫌疑,换取一个“正义”的名分!
“不可能!”
李承乾几乎是吼出来的,他一把抓住陆晦的肩膀,“明之!
这不行!
我李承乾岂是这等忘恩负义、出卖兄弟的小人!”
他无法想象,刚刚为他立下泼天大功的陆晦,转眼就要被他亲手送上断头台!
陆晦的肩膀被抓得生疼,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平静地迎视着李承乾激动而痛苦的目光:“将军,这不是出卖兄弟。
这是弃车保帅。
我陆晦,就是那颗必须舍弃的‘车’。
我的命,换三千兄弟的生路,换将军您未来的名声和大业根基。
这笔买卖,划算。”
他的语气冷静得可怕,仿佛在谈论别人的生死。
“况且,”陆晦的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谁说…我一定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