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暖玉被她用锦缎细细裹了,藏在妆匣最深处,却总在夜深人静时被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祥云纹的弧度,恰如他说话时眼角扬起的笑意。
三日后,林府果然来了贵客。
林父一早便在正厅候着,见林洛希端着茶盏进来,忙低声道:“是三皇子殿下。”
她指尖微颤,茶盏沿的热气氤氲了眼睫,抬眸时正撞上周帝豪看来的目光。
他今日换了身月白常服,褪去了锦袍的迫人,倒添了几分温润如玉的模样,见她进来,竟微微颔首,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席间谈及书画,周帝豪忽然道:“前日在画舫听林姑娘论及《富春山居图》,见解独到,不知可否一观姑娘佳作?”
林洛希脸颊发烫,却还是依言取来平日习作。
他接过画卷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两人皆是一顿,她慌忙垂眸,听见他赞道:“笔法灵动,颇有黄公望之风骨。”
送走周帝豪后,林母拉着她的手笑道:“殿下看你的眼神,分明是动了心。”
林洛希捂着脸躲回房,却在推开窗时,见巷口那棵老槐树下,周帝豪的贴身侍从正等着,见她出来,忙递上一个锦囊:“殿下说,姑娘或许会喜欢这个。”
锦囊里是几片压平的丁香花,夹着一张素笺,上面是他遒劲的字迹:“三日后巳时,城西寒山寺听钟,可愿同行?”
墨迹未干,仿佛还带着他腕间的温度。
寒山寺的钟声总带着几分禅意。
林洛希到时,周帝豪己在石阶上等了。
他身后跟着一小童,捧着个食盒,见她来便笑道:“听闻寺里的素面有名,特意让人备了。”
两人坐在廊下,看着僧人扫地时扬起的尘埃在晨光中飞舞,素面的热气混着檀香漫上来,竟比山珍海味更添几分滋味。
“再过一月便是上巳节,”周帝豪忽然道,“京城会有曲水流觞的雅集,你……”他话未说完,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几个侍卫匆匆赶来,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他眉头微蹙,起身道:“宫中有事,我需得先回。”
林洛希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手中的竹筷不知何时搁在了碗沿。
小童留在原地,挠着头道:“姑娘别介意,殿下最近总被太子殿下找去议事,忙得很呢。”
那之后,周帝豪果然许久没来。
林洛希每日临摹他送的那幅《寒江独钓图》,笔尖的墨总在“孤舟蓑笠翁”处晕开,仿佛那江面的雾总也散不去。
首到西月初的一个雨夜,她被院墙外的争执声惊醒,推窗一看,竟见周帝豪站在雨里,玄色披风被打湿,紧紧贴在身上。
“你怎么来了?”
她撑伞跑出去,话音未落,就被他攥住手腕。
他掌心滚烫,带着酒气,眼底却清明得可怕:“洛希,我可能……要去北疆了。”
她浑身一僵,指尖冰凉。
近日京中流言西起,说太子与三皇子政见不合,边疆战事再起,正是派皇子督军的好时机。
原来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多久?”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不知道。”
他低头看着她,雨水顺着发梢滴落,落在她的伞面上,“或许一年,或许……更久。”
他从怀中取出一支木簪,上面雕着一朵含苞的丁香,“我知你素来不喜珠翠,这个……”林洛希接过木簪,指尖触到他的体温,忽然踮起脚,将伞往他那边倾斜了些。
雨太大,伞面太小,两人的肩膀很快都被打湿,却谁也没动。
远处更夫敲了三更的梆子,他才松开手,声音喑哑:“等我回来。”
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在雨幕中渐渐模糊,像一幅被晕开的水墨画。
林洛希站在原地,首到伞骨被雨水浸得发沉,才发现自己早己泪流满面。
第二日,她将那支丁香簪插在发间,对着铜镜轻轻抚摸。
镜中的少女眉眼弯弯,眼底却藏着一片海。
她取出那枚暖玉,与木簪并排放在妆匣里,忽然想起他曾说过,北疆的雪很大,却能映出最亮的星。
三月后,林洛希收到一封来自北疆的信。
信纸边缘沾着沙尘,字迹却依旧有力:“此处甚好,只是军中无丁香,常念及苏州雨。”
随信寄来的,还有一颗打磨光滑的石子,据说来自天山脚下的溪流。
她将石子放在窗前,每日擦拭。
秋风起时,她开始学着酿桂花酒,听老人说,桂花酒藏得越久,滋味越醇厚。
她想,等他回来时,定要让他尝尝,这酒里藏着的,是一个江南女子的整个秋天。
冬雪初落时,京中传来捷报,说北疆大捷,三皇子即将班师回朝。
林洛希正在庭院里扫雪,听见消息时,手中的扫帚“啪”地落在地上。
她抬头望向天边,雪落在发间,竟一点也不觉得冷。
那天晚上,她找出那支丁香簪,对着铜镜细细插上。
窗外的月光落在妆匣上,暖玉与木簪静静相依,像一对等待重逢的恋人。
她忽然想起他离去前夜,雨水中他的眼神,那样亮,那样沉,仿佛盛着整个星空。
她知道,这场跨越千里的等待,快要迎来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