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断崖、铁腥与悬停的秒针
名字是褪色的糖衣，剥开后是嶙峋、冰冷的现实。
初冬的山峦是巨大的、剥蚀的骸骨，枯槁的棕黄与铁锈般的暗红层层覆盖，在铅灰色天穹下铺展成一片死寂的地毯。
风不再是风，是带着锯齿的、无形的鞭子，在山脊与深壑间狂啸，卷起砂石和枯骨的碎片，抽打在***的皮肤上，留下针刺般的痛楚。
所谓的“路”，是山体上一道干涸、苍白的旧伤疤。
狭窄，布满松动的碎石，紧贴着风化、沉默的灰褐色岩壁。
另一侧，便是陡然向下、深不见底的断崖。
谷底，浓稠的灰白色雾气无声地翻涌、堆积，像一片凝固的、等待吞噬的海洋。
石块滚落，只发出几声沉闷、短促的呜咽，便被那片死寂的灰白彻底吞没。
队伍在这危险的脊线上艰难蠕动，像一串被强风吹拂的、色彩驳杂的念珠。
老师的呼喊被狂风撕碎，散落无踪。
沉重的呼吸、鞋底摩擦碎石的沙沙声、以及风永恒的尖啸，是唯一的背景乐。
每个人都紧贴内侧岩壁，身体紧绷，脸上最初的兴奋早己被警惕和麻木取代。
林烬缀在队伍中段靠后。
灰旧的外套在狂风中剧烈鼓荡，勾勒出她单薄却异常稳定的身形。
枯草色的发丝凌乱地贴在冰凉的额角和颈侧。
旧帆布包紧贴着后背。
她微微低着头，目光沉静地落在脚下湿滑的石块与前方晃动的背影上，步伐精准地踏在相对稳固之处，重心放低，像一株根系深扎于贫瘠岩缝的野草，调整着姿态对抗狂风。
掠过那翻涌着灰雾的断崖边缘时，她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深渊的清醒认知——那是生命地图上必须避开的、绝对的空白。
沈砾在她前方十几米处。
一个移动的、被风塑造的、沉默的剪影。
洗得发白的校服紧贴着他过分瘦削的肩背线条。
他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磐石般的稳定，仿佛脚下不是险境，而是坦途。
他很少看路，目光大多投向更远处灰雾笼罩的山峦轮廓，或是脚下那片无声翻涌的虚无。
那深潭般的沉寂似乎在他周身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场域，连狂暴的风声靠近时都似乎减弱了几分。
一块黑色的砾石，在命运的激流中沉默移动。
队伍在一个略宽的弯道处因前方的小堵塞而停滞。
人群下意识地向内侧挤压，试图远离那令人心悸的边缘，空间瞬间变得逼仄。
就在这时，灾难的齿轮毫无预兆地转动了。
林烬斜前方，身形壮硕的李强为了给旁边举着手机的女生让出拍摄角度，笨拙地向断崖外侧挪了一步。
他脚下那块风化的页岩，在承受重量的瞬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般的脆响！
“啊——！”
惊恐的嚎叫撕裂了风声！
岩石应声粉碎、塌陷！
李强庞大的身躯瞬间失去平衡，像失控的麻袋般猛地向外侧倾倒！
巨大的恐慌让他本能地挥舞手臂，试图抓住任何可能的支撑。
那只胡乱挥舞、带着全身失控冲力的胳膊肘，如同沉重的攻城槌，狠狠撞在了恰好站在他外侧后方、正低头确认脚下碎石稳固性的林烬的后背上！
一股无法抗拒的、带着毁灭性重量的力量，猛地从背后袭来！
林烬甚至来不及发出一丝声音。
世界在她眼前骤然倾斜、颠倒！
脚下的石块在巨力冲击下瞬间松动、滑脱！
失重感像冰冷的铁爪，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狂风灌入耳中，变成尖锐的、持续的嗡鸣。
视野的边缘是急速上升的、铅灰色的天空，和下方那张开巨口、翻涌着灰雾的深渊！
时间被拉长成粘稠的、近乎凝固的胶质。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在无可挽回地下坠，冰冷的空气像刀子般切割着脸颊。
死亡的阴影，带着谷底湿冷的腥气，扑面而来。
就在她半个身体悬空，冰冷的绝望即将吞噬一切意识的瞬间——一只手！
一只同样冰冷、却带着一股**蛮横到撕裂空气**般力量的手，如同钢爪般，猛地从斜上方探出，死死地、近乎残忍地抓住了她因下坠而本能向上挥舞的左手手腕！
*咔嚓！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来自骨骼的脆响。
剧痛瞬间从腕骨炸开，蔓延至整条手臂！
那力量是如此巨大、如此不顾一切，带着一种要将她骨头捏碎的狠劲，硬生生地、粗暴地止住了她下坠的势头！
巨大的惯性让林烬的身体像钟摆般猛地向内侧岩壁甩去！
“砰！”
她的右肩和侧脸重重地撞在冰冷、粗糙的岩石上！
剧痛混合着眩晕瞬间袭来，眼前金星乱冒，嘴里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
她整个人被那只铁钳般的手吊着，悬在半空！
脚下是翻滚的灰雾，深不见底。
唯一支撑她生命重量的，就是那只抓住她左腕的、冰冷而蛮横的手，以及她右半身勉强抵住的、湿滑的岩壁。
她艰难地、喘息着抬起头，视线因疼痛和眩晕而模糊。
上方，是沈砾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他几乎半个身子探出了断崖边缘，全靠另一只手死死抠住岩壁上一条狭窄的缝隙，才没被林烬下坠的力量一同带下去。
他的身体因巨大的负荷而紧绷、颤抖，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甚至能看清皮肤下绷紧的、青色的血管。
额角青筋暴起，细密的汗珠瞬间渗出，又被寒风迅速冷却。
但最让林烬窒息的，是他的眼神。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清晰地倒映在她因惊恐而放大的瞳孔里。
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黑，却不再是无波古井。
那里面翻涌着一种林烬从未见过、也无法理解的、近乎*******的专注与凶狠！
没有关切，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温度。
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为达目的不惜碾碎一切的**意志**！
仿佛他抓住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必须被夺回的、属于他的物品！
那眼神穿透了皮肉，首抵林烬灵魂深处，带来一种比坠崖更深的、刺骨的寒意。
寒风在他们之间疯狂地呼啸，卷起砂石，抽打在两人紧贴崖壁的身体上。
沈砾的呼吸沉重而急促，喷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
他死死地盯着林烬，那双充满非人意志的眼睛，仿佛要将她的存在刻印在冰冷的岩石上。
“抓…紧…” 他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嘶哑、破碎，带着铁腥味，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沉寂，只剩下一种濒临极限的、金属摩擦般的粗粝。
林烬的左手腕骨剧痛欲裂，感觉随时会被他捏碎。
右半边身体抵着冰冷湿滑的岩壁，几乎麻木。
恐惧和那眼神带来的寒意交织，让她浑身冰冷。
她艰难地用右脚在湿滑的岩壁上寻找着任何微小的凸起，试图分担一点重量。
他们悬在这里。
下面是死亡的灰雾。
上面是呼啸的、无情的寒风和空无一人的山脊——队伍似乎还没发现少了两个人，或者被前方的堵塞和风声掩盖了呼救。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锋利的岩石上拖行。
沈砾抓着岩缝的手因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指缝间渗出细微的、暗红的血丝，在灰白的岩石上留下刺目的印记。
就在林烬因剧痛和寒冷而意识开始模糊的瞬间，一个**残缺的画面**毫无征兆地、闪电般刺入她的脑海：**一个模糊的、仿佛被水浸湿又撕掉一角的漫画分格。
****画面中央，是一只紧紧抓住另一只手腕的手，指节同样泛白，同样渗着血。
****背景是狂乱的、象征风的线条。
****分格下方，本该有对话框的地方，是一片刺目的、不规则的空白。
**这画面一闪而逝，快得像幻觉，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熟悉感，与她此刻手腕的剧痛和沈砾眼中那非人的意志诡异地重合了。
铁腥味，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
是沈砾手上的血？
还是她嘴里被撞破的伤口？
或是……这片荒野本身的气息？
时间悬停。
秒针凝固。
深渊在脚下无声咆哮。
那只冰冷如铁钳的手，是连接她与这个冰冷世界的唯一纽带。
而那双燃烧着非人意志的眼睛，是这片灰暗荒野中，唯一清晰得令人恐惧的存在。
坠落，似乎只是被残酷地、暂时地延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