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她就被爹的吼声拽起来。
柳老栓手里攥着那根藤条,眼睛瞪得像铜铃:“把布缠回去!
今天要是不缠,我打断你的腿!”
春桃没动,背对着他,伤口被粗布蹭得钻心疼。
她听见娘在灶房叹气,听见弟弟柳石头揉着眼睛问:“姐咋了?”
“让她缠脚!”
爹的声音劈得像砍柴刀,“石头你看着,女孩子家不守规矩,将来就是这个下场!”
藤条又落下来时,春桃猛地转身,抱住了爹的腿。
她没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仰着头说:“爹,我不嫁有钱人了,我给家里干活,我去地里割麦,去河里挑水,我啥都干,别缠脚行不行?”
柳老栓愣住了,手里的藤条悬在半空。
他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的丫头——村里的姑娘被爹妈瞪一眼都吓得发抖,哪有敢跟爹讨价还价的?
他气极了,一脚把春桃踹开:“反了天了!
干活?
你以为你是男孩子?”
春桃摔在泥地上,后脑勺磕在门槛上,“嗡”的一声响。
她爬起来,没再说话,抓起墙角的竹篮就往外跑。
“你去哪儿?!”
娘追出来喊,声音带着哭腔。
“山上掰玉米!”
春桃的声音飘在风里,人己经钻进了晨雾里的树林。
后山的坡很陡,露水打湿了她的裤脚,冷得像冰。
后背的伤一阵阵抽痛,可她不敢停下来‘,爹的藤条、娘的眼泪、弟弟的眼神就全涌过来,比身上的疼更难熬。
她记得奶奶生前说过,山坳里有片野玉米,是早年逃荒的人种下的,没人管,长得疯。
她顺着记忆往深处走,脚下的草越来越深,露水溅到脸上,凉丝丝的,倒让她清醒了些。
忽然,脚边的草丛里闪过一抹红。
春桃蹲下来扒开草叶,是几株从没见过的植物——叶子像锯齿,茎秆上挂着一串串小果子,红得发亮,像熟透的樱桃,却比樱桃小得多,捏在手里软乎乎的,一掐就流出深红色的汁。
她好奇地把汁抹在指甲上,红得像庙里菩萨的指甲。
“这叫‘山胭脂’。”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春桃吓得一哆嗦,回头看见个拾柴的老婆婆,挎着个破竹筐,头发白得像霜。
老婆婆指了指那些果子:“能染色,染布、染指甲都行,就是色儿留不久,得兑点明矾水。”
春桃盯着自己染红的指甲,心里忽然亮了一下。
她想起张大户家的小姐,指甲总是红彤彤的,丫鬟说那是用“胭脂膏”涂的,一两银子一盒。
“婆婆,这果子能多摘点吗?”
“摘吧,没人要。”
老婆婆笑了,露出没牙的牙床,“丫头,你咋跑这么深的山?
不怕有狼?”
春桃没说家里的事,只说:“出来找点吃的。”
老婆婆从筐里掏出个烤红薯,塞给她:“趁热吃。
山里的东西,只要你肯找,饿不死人。”
红薯是甜的,热乎气顺着喉咙往下淌,暖到了心里。
春桃摘了满满一捧山胭脂,用草绳捆好,藏在竹篮最底下,上面铺上刚掰的野玉米。
往家走时,太阳己经升得老高。
她看见娘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踮着脚张望,看见她就跑过来,眼圈红红的:“你这死丫头,吓死娘了!”
娘拉着她的手往家走,没提缠脚的事,只说:“你爹气消了点,我把布收起来了,先……先缓几天吧。”
春桃低头瞅着自己的手,指甲上的红己经淡了些,但那抹颜色像刻在了心里。
她摸了摸竹篮底下的山胭脂,忽然觉得,这双没被裹住的脚,好像能走到比后山更远的地方。
回到家,爹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看见她只哼了一声,没再提藤条的事。
春桃把野玉米倒进缸里,悄悄把山胭脂藏在柴房的墙缝里,用破布塞好。
夜里,她躺在炕上,摸了摸墙缝的方向,后背的伤还在疼,但心里那点因红果子燃起的火苗,却越烧越旺。
她不知道这火苗能烧多久,只知道,明天天亮,她还想再去一次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