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被稻草扎得生疼。一股霉味直往鼻孔里钻。昏黄的煤油灯在土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蓝漪清那张脸凑了过来。“玥玥,喝口红薯粥吧,还温着呢。
”她手里端着的粗瓷碗边沿有个豁口。我的胃猛地抽搐。不是饿的。是恨。上一世,
这碗掺了耗子药的红薯粥,就是她亲手喂我喝下的。就为了顶替我回城的名额。
还有我爸妈攒了一辈子的那三百块钱和粮票。我闭上眼。逼回差点冲出来的泪。再睁开,
脸上只剩下茫然和虚弱。“清姐……我……我这是怎么了?”声音嘶哑得厉害。
蓝漪清眼底飞快掠过一丝不耐烦。但声音更柔了。“傻玥玥,你发高烧,昏睡两天了!
可吓死我了。”她放下碗,伸手想摸我额头。我下意识地偏头躲开。她的手指僵在半空。
“烧糊涂了?”她干笑,“我是你清姐啊,蓝漪清。”我当然知道。化成灰我都认得。
这张看似清秀温婉的脸下,是比蛇蝎还毒的心肠。上一世,我临死前,她亲口说的。“玥玥,
别怪姐。你爸妈那点钱,加上你的名额,正好够我回城嫁人。你躺着,太碍事了。
”冰冷的药汁滑进喉咙。意识消散前,是她得意又轻蔑的眼神。
这一世……我看着眼前这张假惺惺的脸。心里冷笑。蓝漪清。好姐姐。这辈子,我“帮”你。
风卷着土腥气从破窗棂灌进来。生产队长的破锣嗓子在晒谷场上炸开。“上工了!都麻溜点!
”蓝漪清赶紧站起身。“玥玥,你再歇歇。姐去上工了,给你挣工分。
”她匆匆抓起墙角磨得发亮的锄头。临出门,又回头。“锅里还有半碗粥,你记得喝。
”门板哐当一声合上。震落一层灰。我躺着没动。听着她的脚步声走远。才慢慢坐起身。
环顾这间四处漏风的茅草屋。土坯墙,稻草顶。唯一的家具是一张瘸腿桌子和两条长凳。
墙角堆着几个麻袋。里面是喂猪的糠。这就是我们知青点的全部家当。
也是我前世葬身的地方。指甲深深掐进手心。疼。真好。提醒我还活着。活着,才有机会。
我掀开薄得像纸的破棉被。脚下地是夯实的泥土地面。冰凉。走到那个黑黢黢的灶台前。
揭开木头锅盖。一股红薯的寡淡甜味飘出来。锅底沉着小半碗稀薄的粥。
几块红薯皮浮在上面。我盯着那碗粥。仿佛又看到蓝漪清端着它靠近的脸。温柔,带毒。
胃里一阵翻腾。我端起碗。手腕一翻。灰黄的粥水“哗啦”一声,全泼在了角落的糠堆里。
一滴不剩。粮食金贵?去他妈的。谁爱喝谁喝。我要吃好的。我要蓝漪清一家,
都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太阳快落山时。蓝漪清拖着沉重的步子回来了。
裤腿上全是泥点子。脸上带着刻意挤出的疲惫。“累死了……玥玥,你好点没?
”她放下锄头,第一眼就往灶台瞄。看到空碗,嘴角飞快地弯了一下。又迅速压平。
“粥喝了就好,喝了就好。锅里还有水,我给你热点水擦擦?”“不用了,清姐。
”我靠在草堆上,声音还是虚的,“辛苦你了。”“嗨,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她摆摆手,
语气亲昵,“你是我亲堂妹,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亲堂妹。是啊。
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所以上一世害起我来,才那么顺手。“清姐,”我抬眼,看着她,
“听说……大队部那边,在统计知青回城的名单?”蓝漪清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像戴了个面具。“你听谁瞎说的?”她干笑,眼神闪烁,“没有的事!别瞎想!安心养病。
”“哦……”我低下头,声音更低了,“我就是想着,要是能回城……多好。
听说城里招工呢。”蓝漪清没接话。屋子里只剩下她舀水的哗啦声。空气沉闷得让人窒息。
过了好一会儿。她端了盆温水过来。“擦把脸吧,精神精神。”她拧干破毛巾递给我。
我接过,慢慢擦着脸。眼睛透过湿毛巾的缝隙看她。她背对着我。在收拾角落的糠袋子。
动作有点急。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在想怎么尽快拿到我的名额。
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我“病重不治”。就像上一世那样。“清姐,”我放下毛巾,
声音带着点犹豫和试探,“我……我有个事,想跟你商量。”“啥事?”她转过身,
带着警惕。“我这样子,怕是……怕是活不长了。”我咳嗽两声,喘着气,
“回城……估计也轮不上我。”蓝漪清的眼睛亮了。但强压着。“瞎说什么!”“清姐,
你听我说完。”我打断她,语气带着认命的悲哀,“我琢磨着……我爸妈留给我的那点东西,
还有……万一回城名额真下来……”我停住,看着她。她的呼吸都屏住了。
“不如……不如都给你吧。”我说。蓝漪清猛地吸了口气。脸上瞬间爆发出狂喜。
又死死压住。“玥玥!你!你说什么傻话!”她冲过来,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心滚烫,
全是汗。“你是我亲妹妹!我怎么能要你的东西!你的病会好的!”我看着她演。心里冷笑。
“清姐,”我反手握住她的手,冰凉,“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
东西放我这……也是糟蹋了。给你,我心里踏实。”我看着她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贪婪。
继续加码。“还有……我听说,隔壁公社的王主任……他老婆去年没了?”蓝漪清愣住了。
王主任,五十多岁,大腹便便,是个管点事的官。他老婆是病死的。“你……你提他干啥?
”蓝漪清眼神躲闪。“王主任……不是一直挺喜欢你的吗?”我看着她,
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我要是没了……你拿着我的钱和东西,回城也难,
不如……不如跟了王主任?”蓝漪清的脸唰地白了。又慢慢涨红。王主任是喜欢她。
送过几次东西。但那人又老又丑,还是个鳏夫。她蓝漪清心气高,想嫁城里人,哪里看得上?
“玥玥!”她声音拔高,“你胡说啥!我怎么能……”“清姐,”我打断她,
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托付”,“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你替我好好活下去,
替我……嫁个‘好’人家。行吗?”我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像被毒蛇盯住的青蛙。
她嘴唇哆嗦着。拒绝?舍不得那到嘴的肥肉。答应?又实在不甘心委身那个老鳏夫。
我看着她天人交战。心里冷笑。蓝漪清。这才刚开始。“我……”她喉咙滚动,眼神挣扎,
“让我想想……玥玥,这事太大了……”“嗯。”我松开她的手,疲惫地闭上眼,
“你慢慢想。我累了。”蓝漪清失魂落魄地坐回草堆上。一夜无话。第二天。
大队书记王有福亲自来了知青点。矮墩墩的个子。腆着肚子。手里夹着根没点着的烟卷。
“蓝潋玥同志啊,”他嗓门大,震得屋顶掉灰,“身体好些没?”蓝漪清紧张地站在一边。
眼神躲闪。“王书记。”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别动别动。”王有福摆摆手,
皱着眉打量这破屋子,“这环境……唉,委屈你们知青娃娃了。”他假模假式地叹气。
“书记,我妹子她……”蓝漪清想插话。王有福没理她。直接看向我。“潋玥同志,
组织上关心你啊。考虑到你身体情况特殊,
这回城名额的初选名单……可能……”他拉长了调子。像钝刀子割肉。
蓝漪清紧张得指甲抠进了手心。“王书记,”我虚弱地开口,打断他,
“我的情况……我知道。怕是……没那个福分了。”王有福有点意外。蓝漪清猛地抬头看我。
“所以,”我喘了口气,目光转向蓝漪清,带着无限的“依赖”和“托付”,
“我……我想把名额……让给我堂姐,蓝漪清同志。”死寂。连屋外的风声都停了。
蓝漪清的眼睛瞪得像铜铃。难以置信。狂喜。怀疑。交替闪过。王有福也愣住了。
“你……你确定?”他狐疑地看着我,“这可是大事!自愿原则!不能反悔!”“我确定。
”我点头,声音不大,但清晰,“我堂姐……她一直很照顾我。没有她,我活不到今天。
名额给她,我心甘情愿。”王有福看看我,又看看激动得浑身发抖的蓝漪清。沉吟了一下。
“行!既然你自愿,组织上尊重你的决定!”他大手一挥,从兜里摸出个皱巴巴的本子,
“蓝漪清同志,你准备一下材料,过几天来大队部填表!”“谢谢书记!谢谢书记!
”蓝漪清扑过去,差点给王有福跪下。王有福摆摆手。目光又落在我身上。带着点审视。
“潋玥同志啊,你思想觉悟高!不过……你自己以后有啥打算?”来了。我垂下眼,
声音带着认命的平静。“我……想通了。城里回不去,就扎根农村。
王书记……听说……王主任他……一个人也挺难的?”王有福的小眼睛猛地一亮。
王主任是他远房堂兄。“哎呀!潋玥同志!你这觉悟!太高了!”他一拍大腿,“对对对!
扎根农村!建设新农村!王主任可是个踏实肯干的好同志!你们要是……啊,
那真是革命伴侣的典范!”蓝漪清脸上的狂喜瞬间僵住。变得极其难看。王有福可不管她。
他目的达到,乐呵呵地走了。留下蓝漪清站在原地。像被雷劈了。
“玥玥……你……”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极了。“清姐,”我平静地回视她,
“回城名额是你的了。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路。你……好好把握王主任。”“不!玥玥!
”她突然尖叫起来,扑到我床边,“你不能!你不能嫁给他!那个老……那个人配不上你!
”“哦?”我挑眉,“那谁配得上我?清姐,你替我嫁?”蓝漪清像被掐住脖子。
脸涨成猪肝色。“我……我……”她支支吾吾。“清姐,”我冷下脸,“名额给你了。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该去准备材料了。”我翻过身,背对着她。不再说话。身后。
是蓝漪清粗重的喘息。还有压抑的、不甘的呜咽。她知道。她掉坑里了。
回城名额的诱惑太大。她舍不得吐出来。可代价,是要看着我“风光”地嫁给王主任?
她不甘心。可又能怎样?几天后。蓝漪清还是拿着我的“自愿转让证明”,
去大队部填了回城申请表。回来时。脸上带着笑。眼底却阴沉得能滴出水。
王有福的“效率”很高。没过多久。他和他那个堂兄王主任,就张罗开了。
选了个“黄道吉日”。就在下个月初八。要给我和王主任“办喜事”。风声传得很快。
知青点成了笑话。“蓝潋玥疯了?嫁个老头子?”“病傻了吧?图啥?
”“还不是图人家那点油水……”蓝漪清听着那些议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好像被嘲笑的是她自己。“玥玥,”她终于忍不住,在一天晚上拉住我,
“要不……你再想想?王主任他……年纪都能当你爹了!”“清姐,”我拨开她的手,
“我的事,定了。”“可是……”她急得快哭了,“你图什么啊!
他……他前头那个老婆就是……”“病死的是吧?”我替她说完,笑了笑,“我身体不好,
正好。说不定……还能走她前头?”蓝漪清被我噎得说不出话。眼神像见了鬼。
她大概觉得我真疯了。临近婚期。王主任派人送来了“彩礼”。二十斤全国粮票。
五斤猪肉票。还有一块崭新的、印着大红双喜的毛巾。这在七十年代的农村。算厚礼了。
蓝漪清看着那些东西。眼睛里的嫉妒几乎要烧起来。她攥紧拳头。指节发白。“清姐,
”我把那块红毛巾递给她,“这个,给你。沾沾喜气。”她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我不要!
”“拿着吧。”我硬塞进她手里,“以后……你回城了,用得上。”她死死攥着那毛巾。
像攥着个烧红的炭。终于。初八到了。天不亮。王有福就带着几个婆娘来了知青点。
她们手里拿着借来的劣质红袄。还有一盒廉价的胭脂。“新娘子!快拾掇拾掇!
”我被她们按在瘸腿凳子上。像摆弄一个物件。脸上被涂得猴屁股一样。
套上那件散发着樟脑丸和汗酸味的红袄。像个滑稽的木偶。屋外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
不成调。是王主任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破唢呐班子。在寒风中呜哩哇啦地吹。蓝漪清站在门边。
脸色煞白。看着我被簇拥着往外推。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解脱。有嫉妒。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迎亲的队伍到了茅草屋门口。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
指指点点。王主任穿着件不合身的中山装。胸前别着朵皱巴巴的红纸花。咧着嘴。
露出满口黄牙。他腆着肚子走过来。伸手就要拉我。“慢着!”我猛地后退一步。声音不大。
却清晰地穿过嘈杂的唢呐声。所有人都愣住了。王主任的手僵在半空。
王有福皱眉:“潋玥同志,又咋了?”我抬手。用力抹掉脸上那层恶心的红胭脂。
露出原本苍白的脸。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猛地扯下了身上那件刺眼的红袄!啪嗒。
红袄掉在泥地上。沾满尘土。人群一片死寂。连唢呐都忘了吹。“蓝潋玥!你发什么疯!
”王有福反应过来,厉声呵斥。王主任的脸黑得像锅底。蓝漪清在人群后面。捂住了嘴。
眼睛里却闪着奇异的光。是幸灾乐祸?还是别的?我谁也没看。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
落在人群最后面。那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的高大身影。一直静静站着。
像一棵沉默的树。他叫陆沉舟。隔壁生产队的知青。平时话少得可怜。没人知道他什么来历。
但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顺着我的视线。都聚焦在他身上。他微微蹙眉。似乎有些意外。
“陆沉舟同志!”我提高声音,清晰地穿透整个晒谷场,“你上个月在公社卫生院,
帮我垫付的两块八毛钱药费!今天,我还你!”我大步走过去。无视所有惊掉的下巴。
无视王有福铁青的脸。无视王主任喷火的眼睛。走到陆沉舟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
里面是三张崭新的一块钱。还有八张一毛的零票。这是我“病重”期间,
偷偷帮公社小学代课攒下的。一块钱,是我欠的药费。剩下的,是我的“心意”。
我双手把钱递到他面前。“谢谢你,陆同志。救命之恩,不敢忘。”陆沉舟低头看着我。
他的眼睛很黑。很深。像望不到底的潭水。里面没有惊讶。没有疑惑。
只有一片沉静的、了然的光。他什么也没问。伸出宽大的手。接过了钱。声音低沉,
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不用谢。举手之劳。”轰!人群炸开了锅!“啥?她欠陆知青钱?
”“王主任这婚事……算咋回事?”“我就说潋玥妹子不是那种人!肯定是王有福逼的!
”王有福和王主任的脸。由黑转紫。气得浑身发抖。“蓝潋玥!”王有福指着我的鼻子,
手指哆嗦,“你!你这是破坏革命友谊!破坏……”“王书记!”我猛地转身,
声音比他更大,“我和王主任的婚事,从头到尾,我答应过一句吗?是你!是你们!
拿着我的‘自愿’,逼着我嫁人!我现在不想‘自愿’了!不行吗?”我目光扫过全场。
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我蓝潋玥,再穷!再病!骨头还没软到要卖身换粮票的地步!欠债,
我砸锅卖铁也还!恩情,我记一辈子!但想用两斤肉票就买我这个人?做梦!”死寂。
绝对的死寂。只有风刮过晒谷场的声音。所有人都被震住了。那些原本看笑话的眼神。变了。
有惊讶。有佩服。还有……同情。王有福和王主任。像两个被戳破的癞蛤蟆。气得跳脚。
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众目睽睽之下。他们能说什么?“自愿”?现在谁还信?“好!
说得好!”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接着。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越来越多。
最后连成一片。王有福的脸彻底挂不住了。指着我和陆沉舟。“你们!你们等着!
”撂下句狠话。拽着还想发作的王主任。灰溜溜地挤出人群跑了。那刺耳的唢呐声。
也早就停了。吹唢呐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溜了。一场闹剧。就此收场。人群慢慢散去。
看我的眼神,多了许多复杂的东西。蓝漪清站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她死死盯着我。
又看看我身边的陆沉舟。眼神怨毒得能淬出毒汁。她知道。她的回城名额。悬了。
我彻底得罪死了王有福。他怎么可能让她顺利回城?果然。没过两天。
蓝漪清哭丧着脸从大队部回来。“玥玥!完了!王有福那个老混蛋!
他把我的申请表压下来了!说……说要重新审查资格!”她扑到我床边。这次是真哭了。
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都怪你!你逞什么能!得罪他干什么!我的名额!我的回城名额啊!
”她歇斯底里。“怪我?”我冷冷看着她,“清姐,当初是谁‘自愿’顶替我名额的?
是谁‘自愿’让我去嫁王主任的?我反抗了,就怪我?”她被我噎住。哑口无言。
只能捂着脸呜呜地哭。哭她的前程似锦。哭她的黄粱一梦。我看着她哭。心里毫无波澜。
甚至有点想笑。这才哪到哪。蓝漪清。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哭够了。
她抬起红肿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蓝潋玥!你毁了我!你也别想好过!”“是吗?
”我扯了扯嘴角,“那试试看。”我们俩像两头狭路相逢的母狼。在破败的茅草屋里。
无声地对峙。空气紧绷得快要断裂。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蓝潋玥同志在吗?”是陆沉舟。蓝漪清猛地转头。看到是他。
脸上瞬间挤出委屈又可怜的表情。
“陆同志……你……你快劝劝玥玥吧……她……她把我害惨了……”陆沉舟没看她。
目光落在我身上。“有事?”我问。他点点头。走进来。无视蓝漪清热切的目光。
直接对我说。“公社小学缺个代课老师。校长托我问问你,愿不愿意去?一天记十个工分,
每月还有三块钱补助。”我愣住了。蓝漪清也傻了。代课老师?十个工分?三块钱?
这在当时。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比下地挣工分轻松太多!而且,接触的都是公社的人。
机会……“我?”我有点不敢相信,“我能行?”“校长看过你之前帮他们代课的批改作业。
”陆沉舟语气平淡,“说你字好,心细。孩子们也喜欢你。”他顿了顿。补充一句。
“不用看谁脸色。凭本事吃饭。”这话。意有所指。蓝漪清的脸瞬间扭曲了。“陆同志!
她……她凭什么……”她尖声道。陆沉舟终于瞥了她一眼。眼神很冷。像冰刀子。
“就凭她教得好。”一句话。堵死了蓝漪清所有的抱怨。她气得浑身发抖。却说不出一个字。
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沉舟。看着我。“我去。”我斩钉截铁。“好。”陆沉舟点头,
“明天早上七点,小学门口。找李校长报到。”他转身就走。干脆利落。从始至终。
没再看蓝漪清一眼。门关上了。屋子里又剩下我们俩。蓝漪清猛地扑向我。眼睛赤红。
“蓝潋玥!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早就勾搭上陆沉舟了!是不是!”我一把推开她。“滚开。
”“你嫉妒我!你毁了我的回城路!现在又抢我的机会!你这个贱人!”她口不择言。
“你的机会?”我冷笑,“蓝漪清,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你除了会算计自己亲堂妹,
还会什么?”“你!”“还有,”我逼近一步,盯着她的眼睛,“王主任那边,
可还没死心呢。你说……我要是去跟王书记‘说说情’,他会不会……更‘照顾’你?
”蓝漪清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后退。脸上血色尽失。“你……你敢!”“你看我敢不敢。
”我笑了,“所以,安分点。我的好堂姐。”她看着我。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不。
像看着一个魔鬼。最终。她颓然地瘫坐在草堆上。眼神空洞。充满了恐惧。我知道。暂时的。
她被我镇住了。但毒蛇,永远不会收起毒牙。她只是在等机会。而机会。很快就来了。
我去公社小学代课了。工作不算轻松。要教三个年级的复式班。孩子们基础差。闹腾。
但我耐着性子。一笔一划地教。日子反而充实起来。十个工分,稳稳到手。三块钱补助,
捏在手里,是实实在在的底气。偶尔在公社食堂打饭。能碰见陆沉舟。
他总是沉默地坐在角落。一个人吃饭。我们很少交谈。点头之交。但我知道。那个教师名额。
是他帮我争取来的。我欠他一个大人情。蓝漪清消停了一阵。每天阴沉着脸去上工。
挣着那点可怜的工分。看我的眼神。怨毒更深。这天放学。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我抱着改好的作业本回知青点。路过村口那片小树林时。听到里面传来压低的争执声。
“……陆同志!你就帮帮我吧!我真的没办法了!”是蓝漪清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脚步一顿。闪到一棵大树后。透过稀疏的枝条。看到蓝漪清正拦在陆沉舟面前。
她今天刻意打扮过。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还抹了点东西。
白得有点吓人。“蓝漪清同志,请自重。”陆沉舟的声音很冷。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陆同志!我知道你有门路!”蓝漪清急切地说,甚至想伸手去拉陆沉舟的胳膊,
“你跟公社领导熟!你帮我说句话!我的回城申请……就差最后一道手续了!王有福卡着我!
他不放我走啊!”陆沉舟侧身避开她的手。眉头紧锁。“你的事,我无权过问。也帮不了。
”“你能!”蓝漪清几乎要跪下,“只要你一句话!陆同志!我求你了!只要你帮我这次!
你让我做什么都行!真的!什么都行!”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陆沉舟。
眼神里充满了暗示。陆沉舟的眼神瞬间冷得像冰。“蓝漪清同志,”他一字一顿,
声音像淬了冰渣,“你再这样纠缠,我就去找王书记谈谈,他侄女是怎么‘求’人办事的。
”蓝漪清的脸唰地惨白如纸。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
陆沉舟看都没再看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开。背影消失在暮色里。蓝漪清呆立在原地。
像个木头人。过了好一会儿。她猛地抬起头。眼神凶狠地扫向我藏身的方向。“谁?!
谁在那里!”我平静地从树后走出来。抱着我的作业本。“是我。”蓝漪清看到我。
眼中的凶狠瞬间变成了极致的羞愤和怨毒。“你……你都看见了?”她的声音尖利得刺耳。
“看见什么?”我反问,“看见你怎么‘求’陆沉舟?还是看见他让你‘自重’?
”“蓝潋玥!你!”她冲过来,扬起手。我冷冷地看着她。没动。她的手停在半空。
终究没敢落下来。“蓝漪清,”我往前走了一步,逼近她,“我警告过你。安分点。
”“你凭什么管我!”她尖叫。“凭我知道,”我盯着她的眼睛,压低声音,
“你为了回城名额,为了王主任那点粮票,可以亲手喂你亲堂妹喝耗子药!”轰!
蓝漪清像被一道炸雷劈中!浑身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鬼!嘴唇哆嗦着。
“你……你胡说什么……”“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我声音冰冷,
“上一碗耗子药没毒死我,是你运气不好。这一世,你猜我有没有证据?
猜我敢不敢告到公社?猜猜王有福保不保得住你这个杀人犯?
”蓝漪清的身体开始剧烈地发抖。像秋风里的枯叶。
“不……不可能……你……你怎么会……”“怎么知道?”我替她说完,笑了,笑得冰冷,
“你猜啊。”恐惧。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看我的眼神。不再是怨毒。
而是看一个索命的恶鬼。“你……你想怎么样……”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说了,
”我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安分点。别惹我。”我抱着作业本。
绕过僵在原地的她。往知青点走去。身后。传来她压抑到极致的、崩溃的呜咽声。
还有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我知道。这剂猛药。下对了。从此。蓝漪清彻底老实了。在我面前。
像只受惊的老鼠。不敢再大声说话。眼神躲闪。甚至带着一丝讨好。回城名额的事。
她也绝口不提。像是认命了。这怎么行?我的“帮”。才刚刚开始。机会很快就来了。
入冬前。公社下来通知。鼓励各大队发展副业。搞集体经济。增加社员收入。
口号喊得震天响。但具体搞什么?怎么搞?谁也没谱。大队干部开会。吵翻了天。养鸡?
怕鸡瘟。养猪?成本高,周期长。养兔子?有人提了一嘴。“兔子?那玩意儿娇气,
养不活吧?”“就是,肉又少。”讨论无果。散会。王有福愁眉苦脸地蹲在田埂上抽烟。
我抱着改好的作业本路过。“王书记,愁副业呢?”我停下脚步。王有福抬眼皮看了我一眼。
没吭声。显然还记着婚事的仇。“兔子其实挺好。”我像是自言自语,“繁殖快。
三个月一窝。一窝七八只。兔子皮能卖收购站。兔子粪是好肥料。要是集体养,弄好了,
年底分红少不了。”王有福夹着烟的手一顿。眯起小眼睛看我。“你懂养兔子?”“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