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捡到浑身是血的默时,我只想试新药能不能救活。他醒后第一句话却是:小大夫,
你想当丞相吗?弟弟兴奋地掏出机关城防图:阿姐,他比咱们还疯!
后来登基封王之时,默笑着将我推上城楼:让他们看看——谁才是乱世真正的执棋人。
1我跟严正是在山涧下游发现他的。那时他半浸在水里。墨色的头发缠在苍白的颈侧,
衣衫褴褛,皮肉外翻,被水泡得发白。我蹲下身,指尖搭上他冰冷粘腻的颈侧。阿姐,
还活着?严正提着药篓,凑过来看,好奇地询问。嗯。我应了一声,
手下脉搏微弱滞塞,透着一股死气。我翻看他的伤口,最重的一处在后腰,几乎洞穿。
瞧着像是枪伤,周围的皮肉颜色也不太对劲。伤得很重,中毒了。帮把手抬回去。
严正瞪大眼:阿姐,这人来历不明,恐怕……
我回头瞥他一眼:新配的解毒散正缺个试药的,死了也不亏。严正可闭了嘴,
利索地帮我把人从淤泥里带出来。这男人看着精瘦,分量却不轻。我们姐弟俩费了好大劲,
才把它弄回我们藏在山坳里的那座破旧木屋。把他扔在平日晾晒药材的木板床上。
我拆开一包银针,先封了他几处大穴,勉强止住血势。又去灶上煎了一碗吊命的参汤,
捏着他下颚灌了进去。大半沿着嘴角流了出来,但总归咽下去一些。处理伤口,费时最久。
清创,剜去腐肉,敷上厚厚一层我新调的解毒生肌膏。浓烈的药味混合着血腥和腐烂的气息,
充斥了整个狭小的屋子。严正在一旁帮我递东西,眼睛却时不时瞟向床上那人,
眼神亮得惊人。忙完已是深夜。床上的人忽然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
我正靠在墙边收拾银针,闻声抬眼。漆黑,深不见底,像是淬了寒冰的深潭,
没有丝毫刚醒之人的迷茫混沌。只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警惕和审视,锐利得几乎能刺穿人。
一瞬,那眼神便倏地去了。换上了一层虚弱的、略带恍惚的浅笑,快得让我几乎以为是错觉。
他喉咙发出嗬嗬的破风箱似的声响,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我端过一旁温着的清水,
用棉絮蘸了润湿他的唇。他缓了缓,气息稍微顺畅了些,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
小大夫……我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道谢?问这是何处?
或是惊恐自己为何在此?他却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古怪,
却又莫名透着股疯劲的笑。……你想当丞相吗?2屋子里静了一瞬。我还没反应,
旁边只着耳朵听的严正蹭的蹦了起来,激动的脸颊泛红,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猛摇。阿姐!
阿姐你听见没?他比咱们还疯!我甩开严正的手,看着床上那男人。他依旧在笑,
眼神却沉静得很,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脑子烧坏了?我抬手,
作势又要去探他额头的温度。他微微偏头躲开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闷哼了一声,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可那眼神依旧钉在我脸上。涿州城守,范启荣。他吐字艰难,
却清晰:贪墨军饷,草菅人命,城内怨声载道,守军军心涣散,
三日后……是他独自娶亲的日子。我停下动作。他喘了口气,
继续道:府中守备外紧内松……是个机会。
严正已经飞快地从墙角一堆凌乱的图纸里抽出一张,铺在床沿。
那是他平日里瞎摸画的——涿州城防图。街道、衙署、兵营分部,甚至一些明哨暗卡,
都标注得密密麻麻。我看着那张精细得过分的城防图,又看看床上那个来历不明、重伤垂死,
却开口就要搅动一场风雨的男人。最后,
我的目光落在自己刚给他换好药、包扎得整齐的伤口上。新调的解毒散好像起效了,
没让他死掉。那么,他刚才的话,就不是胡话。屋里只剩下油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和窗外隐约的风过树梢声。我拿起桌上那把用来切药材的短刀。刀身冷光流转,
映出我没什么波澜的眼睛。我冷冷道:说下去。他像是没看见我的威胁,
只略略调整了一下呼吸。声音依旧低哑,却透出一股精准的冷酷。范启荣靠岳家起势,
本身是个草包,最好虚名,独子大婚,排场极大,宴请四方。贺礼流水般送入府库,
看守的重点在库房,前院宾客如云,反而是后宅守卫最松懈之时。我微微点头,
这些我都知道,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他的新姨娘,是半年前强抢的民女,姓陈。
他目光转向我。陈姑娘的父亲上月刚死在范启荣的私牢里。找到他。
3严正已经在地图上找到一条路径。这里,假山后有处角门,平日锁着,但锁头老旧,
我能弄开。男人继续道:不必杀人,不必动库银。只需拿到范启荣书房暗格里,
那本与上峰往来、记录贪墨的私账。找到陈姨娘,她或许知道暗格所在,即便不知,
也能制造混乱。他终于看向我,那双眼睛在灯光下深不见底。微微思考,
我接着他的话道:账本到手,抄录散出。涿州城怨气已积,只差一个口子。届时民怨沸腾,
上官为自保,必弃车保帅。我们呢?我问,刀尖无意识地在空中虚划了一下,
得了什么?涿州城。他答得干脆。乱局之中,谁能稳住形势,谁就是新的规矩。
小大夫,你弟弟画了那么多城图,总不是来吃干饭的吧?的确,
我之纵容严正画涿州的城图,就是为了以后做准备。不过,鉴于女子在这个世道的艰难,
我和他一直暗中行事,谨慎小心。这人竟敢直接说出来!疯子。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手里的短刀哒一声,反手钉在了木桌边缘。阿正。我开口,声音平静。
去弄点吃的给他,参汤再煎一碗。然后把你那几样小玩意儿都检查一遍。严正欢呼一声,
几乎是窜了出去。我走到床边,掀开他身上的薄被,检查伤口。药膏起了作用,
没有继续恶化的迹象,但离好转还早得很。你叫什么?我一边换药,一边问。蛋子。
我眉一挑,怎么取个这名字?他像是看出我的疑惑,解释道:我娘是个大字不识的女人,
生下我的时候见我是个男孩子,就取了这个名字。那令堂现在?死了,
我娘被我爹赶了出去,为了生存被迫做了妓女,接客的时候被客人打死了。节哀,
那你身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后来,我在客栈捡了个扫地的活计,
那客栈老板的女儿对我有好感,让喜欢那个女孩的一个霸王知道了,趁我不注意,偷袭了我。
再后来就被摔了下去,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真惨。
我毫无感情地说道:我叫无私,那个是我弟弟,严正。我报上名字,手下用力,
将绷带扎紧。他闷哼一声,额角冷汗更密,嘴角那点古怪的笑意却更深了。
你要不改个名字吧,以后天下之主的名字,不能如此潦草。小大夫,那你说,叫什么?
他嘴角笑意浓烈。便取个单字,叫默吧,沉默的默。我解释道:此字沉静寡言,
暗含静水流深的智慧,对于你来说,还挺合适。他没说话,只是点头,表示同意。
4三日后,涿州城张灯结彩。城主范启荣之子大婚,果然极尽奢华。府邸门前车水马龙,
贺喜的宾客络绎不绝,喧闹声几乎要掀翻半座城。我与严正混在后厨的杂役队伍里,
轻易便进了侧门。严正绘制的地图分毫不差,再加上他在潜行之事上着实有天赋,
我们顺利进入了后院。按照计划,我负责去找那位陈姨娘。她的住处并不难找,
最偏僻的一个小院。冷冷清清,与外面的喧闹格格不入。我进去时,她听到动静,惊惶回头。
看到是个面生的丫鬟,更是吓得脸色发白。陈姑娘莫怕,我压低声音,快速道,
我是为令尊之事而来。她猛地瞪大眼睛,嘴唇颤抖,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范启荣的书房,有一个暗格,里面藏着一本账册。那是能绊倒他的东西。
我盯着她的眼睛,你想报仇吗?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
声音哽咽却坚决:我知道……我知道在哪儿!我偷偷看见过他开暗格!我告诉你在哪!
求你……一定要让他不得好死!她快速而清晰地说了位置,甚至还有机关开启的诀窍。
待会儿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我嘱咐一句,迅速离开。与前院相比,
书房区域果然守卫稀疏。我照陈姨娘所指,轻易潜入了那间奢华却透着俗气的书房。
多宝阁后的暗格顺利打开,里面果然躺着一本厚厚的账册。我刚将账册揣入怀中,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嗡鸣,紧接着是隐约的爆炸声和人群的惊呼骚乱!是严正!
他按照我的指示,在相反方向的院墙根下引爆了他捣鼓出来的某种声光机关,
制造了巨大的混乱。走水啦!快跑啊!有刺客!保护大人!我趁机溜出书房,
与在预定角落接应的严正汇合。他小脸兴奋得通红,手里还抓着一个类似弩箭的古怪器械。
阿姐,得手了吗?我的新家伙厉害吧!快走!我们趁着混乱,沿着早规划好的路线,
趁乱离开了守备已然形同虚设的城主府。5回到山间木屋时,天已经黑透了。
默依然依旧躺在木板床上,脸色在油灯下显得愈发苍白,但眼神清亮迫人。接下来?
他问。抄录。我吐出两个字。阿正,挑些要紧的,明日清晨,
我要它出现在涿州城大小衙门的门口,茶馆酒肆的桌上,甚至……每一个识字人的手里。
严正用力点头:包在我身上!我刻木板印得快!等严正离开后,默开口:你有弟弟,
为什么不推他去做那未来的天下之主,却偏偏选我?我边给他换药,
边回答:我跟他志不在此,只想在乱世中寻个活路罢了。
他眼含笑意:那你为何觉得我就渴望那个最高位呢?我白了他一眼,
一针见血道:你的眼神里满是狼子野心,最适合那个高位。接下来的几天,
涿州城仿佛被投入滚油的冷水,彻底炸开了锅。
范启荣贪墨军饷、草菅人命的铁证一夜之间传遍全城。起初是惊疑,
然后是压抑已久的愤怒如火山般喷发。士卒哗变,百姓围堵府衙,
读书人痛斥檄文……严正靠着他的江湖义气,很早就在暗地里收编了三千人左右。
我让他在暗中操练,如今正是该上场的时候了!曾经作威作福的范城主,
像条死狗一样被拖出府邸,烂菜叶和臭鸡蛋砸了他满头满身。混乱持续了数日。
就在城中无主,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却又群龙无首之际。默让我搀着他,
走到了涿州城最高的鼓楼之上。他依旧虚弱,需要靠着墙壁才能站稳。他没有多说,
只列出了三条:开仓放粮,抚恤昔日被范启荣残害之家;整肃军纪,论功行赏,
拖欠的军饷双倍发放;既往不咎,安顿流民,恢复城内秩序。每一句,
都精准地戳在最迫切的需求上。加之我以往因救人建起的信誉,楼下静了片刻,
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默在我身后,极轻地笑了一声。你看,他说,第一步,
成了。我们拿下了第一座城。不是靠千军万马,
而是靠一本账册、一点混乱和一场精准无比的人心计算。6花费了一段时间,
将涿州的一切事情整顿完毕。我们在涿州城休整了两个月。直到探马带回消息。北面的邺城,
听说涿州易主,前段时间抓到几个范启荣的几个死忠党羽,毫不客气斩杀。
不仅听说了夺城过程,守城之人也是果断狠辣。城主孙儋携其令牌专门投门下。
默问我有何看法,我让他收下此人。很早之前就听说此人识大体,明事理,
是这乱世难得的良将。接见过后,果然如此!两城达成一致,就这样,
第二座城池被我们收在手心。但来不及歇息,因着邺城赞助的铁矿,涿州城的炉火日夜不息,
打铁声叮当不绝。我开始频繁外出,有时带上默,有时独自一人。回来时,
往往带着新的地图,或某座城池守将的癖好秘闻。得益于那些外出时机,默知道了我会画图,
画得不比我弟弟差。废话,他的技术都是我教的!我也知道了他会武功,身手不凡。
一切都准备好后,在一个秋雨连绵的下午。我带着严正、默,领着几十精兵,扮成药材商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