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盼着我能平安长大,便给我取名李阳,盼这“阳”字能像团火,驱散我命里的阴寒。
我两岁那年,村里的怪事儿就缠上了我。
先是夜里总听见窗外有细碎的脚步声,那声音轻得像落叶飘,却总在我床头徘徊不去;后来母亲晒在院里的尿布,隔天准会变得湿漉漉、冷冰冰的,像是被晨露浸了整夜,可那段时间明明连着半个月都是大晴天。
因为我是被天雷“砸”出来的,村里人看我的眼神总带着几分忌讳。
孩子们更是被家里大人叮嘱着远离我,说我身上“阴气重”,跟我玩会沾晦气。
整个村子,愿意凑近我、跟我坐在晒谷场边玩泥巴的,只有隔壁家的小胖子王飞。
王飞比我大半岁,生得圆滚滚的,浑身是劲儿,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他爹娘是镇上做豆腐的,常年不在家,由他奶奶带着。
老太太是个心宽的,从不管村里的闲言碎语,还总让王飞把刚出锅的豆腐脑端来给我娘。
“都是娃子,哪来那么多讲究?”
她每次撞见村里妇人拉着孩子躲我,都要嘟囔这么一句。
我和王飞最常去的地方,是村西头的老槐树林。
那片林子长得密,树干歪歪扭扭,老人们说林子里埋着早年间的乱坟,平时很少有人敢靠近。
可我们俩总爱往林子里钻,那里有捡不完的野果子,还有被风吹落的槐树叶,能叠成会“扑棱”翅膀的小蚂蚱。
出事那天是个闷热的午后,乌云压得很低,空气黏糊糊的,像是要下雨。
王飞揣了两个他奶奶蒸的白面馒头,拉着我往槐树林跑,说要去林子深处找传说中的“发光蘑菇”。
“我奶奶说,老槐树下的蘑菇要是夜里发光,吃了能长力气!”
他边跑边喘,圆脸蛋上沁出一层汗,“等我找到了,分你一半,让你也变得壮壮的!”
我跟在他身后,心里却有些发慌。
那天的林子格外安静,连鸟叫都听不见,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暗处磨牙。
地上的落叶厚厚的,踩上去软绵绵的,却总感觉脚下像踩着什么活物,偶尔会轻轻动一下。
走到林子中央那棵最粗的老槐树下时,王飞突然停住了脚步,指着树根处喊:“李阳你看!
那是不是发光蘑菇?”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树根的阴影里,真有一小丛白蘑菇,菌盖边缘泛着淡淡的青白色光晕,在昏暗的林子里看得格外清楚。
可不知怎么的,那光晕看着一点都不暖和,反倒透着股刺骨的凉意,看得我后颈一阵发麻。
“别碰!”
我下意识地拉住王飞的胳膊,他的手滚烫,我的手却冰得像块玉。
王飞却没听我的,甩开我的手就蹲了下去,伸手要去摘蘑菇:“怕啥?
这蘑菇看着好得很!”
就在他的手指快要碰到蘑菇的瞬间,那丛蘑菇突然“嗖”地一下缩回了土里,像是从未出现过。
紧接着,周围的空气猛地冷了下来,刚才还黏糊糊的风变得像冰碴子,刮在脸上生疼。
“谁……谁在推我?”
王飞突然惊叫一声,身子猛地向后倒去。
我明明看见他身后空无一人,可他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拽着,硬生生摔在厚厚的落叶上,半天没爬起来。
我吓得腿都软了,想跑,可脚像被钉在地上。
这时,那棵老槐树的树干上突然渗出密密麻麻的水珠,顺着粗糙的树皮往下流,在树根处积成一滩黑水。
更吓人的是,那滩黑水竟然开始冒泡,咕嘟咕嘟地翻涌着,隐约能看见水里有无数细小的白虫在扭动。
“李阳……救我……”王飞躺在地上,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眼睛瞪得大大的,首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脚。
我这才发现,他的裤脚不知何时沾上了那滩黑水,而沾到水的地方,裤子正在慢慢变黑、腐烂,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着。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记得老头说过,你命格特殊这护身符得随身带着有时会救你性命。
我想起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
我疯了似的冲过去,掏出兜里的护身符,使劲往他沾了黑水的裤脚上按。
说来也怪,那护身符一碰到黑水,立刻“滋啦”一声冒起白烟,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
而王飞裤脚上的黑渍,竟然真的慢慢褪去了。
与此同时,那滩黑水不再冒泡,树干上的水珠也停了,周围的冷风一下子散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下来,林子里又恢复了闷热。
王飞这才缓过神,“哇”地一声哭出来,抱着我首发抖。
我也吓得浑身发软,拉着他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槐树林,首到看见村口的晒谷场,两颗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
那天晚上,王飞发起了高烧,说胡话时总念叨着“发光的蘑菇”和“水里的虫子”。
他奶奶请来村里的赤脚医生,折腾了三天三夜才退了烧。
而我,被父亲用藤条抽了***,罚跪在祠堂里对着祖宗牌位认错,父亲红着眼眶说:“我早告诉你别去老槐树林,你怎么就是不听!”
我跪在冰凉的蒲团上,看着牌位前跳动的烛火,突然想起老头临走前说的话:“纯阴命碰不得阴地,更要离阴物远些,不然轻则招灾,重则索命。”
那一刻我才明白,我这条被天雷劈开的命,注定要比别人多几分惊险,而王飞,这个唯一愿意陪我玩的伙伴,差点因为我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