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尔推门时特意跺了跺脚,好让门板的咯吱声盖过钱袋的叮当响。
但母亲艾琳还是立刻从炉灶前转过身——她总能在万千海浪声中分辨出儿子的脚步声。
玛莎从破沙发里弹起来,六岁的小女孩跑得太急,左脚木鞋啪地飞了出去。
她最近长得太快,旧裙子己经遮不住膝盖。
"塔尔!
你看我修好了爸爸的罗盘!
"她献宝似的举起那个青铜物件,指针正疯狂指向西北——雾海最深处的方向。
塔尔望着那个疯转的罗盘指针,喉咙突然发紧。
父亲失踪前夜,这罗盘也曾这样狂转过,第二天"灰鸥号"就消失在了西北海域的浓雾里。
他蹲下身,轻轻按住妹妹瘦弱的肩膀。
"我们的玛莎真聪明。
"塔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蜂蜜面包。
面包的温热透过纸包传来,带着麦考利面包坊特有的橡木桶香气。
"不过罗盘要这样拿..."他故意把罗盘倒转过来,指针却像被无形的手扳着,依然顽固地指向西北。
艾琳妈妈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她转身往铁锅里撒了把盐,蒸汽腾起。
"今天码头来了艘铁甲舰。
"塔尔掰开面包,蜂蜜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他们说...需要熟悉雾海的引水员。
"艾琳的手猛地攥紧了围裙边缘,指节发白。
煤油灯的火光在她眼中跳动,像是被困在深渊里的萤火虫。
"你疯了吗?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暴风雨前的海面般暗流涌动,"你父亲就是接了这种活计才..."话说到一半突然哽住,她别过脸去,看向墙上那幅褪色的全家福——照片里老朗的笑容被一道裂缝生生割裂。
塔尔捏着面包的手指微微发抖,蜂蜜顺着他的手腕滴在桌上,在木纹间蜿蜒成一条金色的小溪。
他看见每滴蜂蜜里都映着玛莎瘦小的身影——妹妹的裙子上又多了两个补丁。
"他们开的价是每日三先令。
"塔尔盯着桌上那滩金色的液体,足够买药...买新裙子...屋外突然传来浪涛拍岸的巨响,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天花板上的霉斑簌簌掉落"三天。
"塔尔的声音干涩得像晒干的海藻,"只要去三天,领了首日定金就回来。
"他说着从鞋底抽出一张皱巴巴的传单,上面用血红色墨水印着:急聘雾海引航员,日结三先令,包食宿。
塔尔首视着母亲,“我必须去。”
艾琳久久的注视着塔尔,最终败下阵来。
“三天之后必须回来,不能多待一天。”
塔尔笑着,轻轻拥抱着母亲。
“放心吧,等我回来,就有足够的钱买药了。”
回到了阁楼,拖着疲惫的身子,塔尔轻轻撕开了己经黏在伤口上的破布,疼痛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轻轻的躺在了他的木床上,盖上了一层薄被,听着海浪声入眠。
塔尔在梦中听见了潮声。
那不是寻常的海浪拍岸,而是一种粘稠的、带着呼吸节奏的涌动,仿佛整片雾海正蜷伏在他床下,随着他的脉搏一起一伏。
他在睡梦中不安地翻动,右手掌心被缆绳割裂的伤口开始发烫,像是有无数细小的银针在血肉间游走。
"唔..."塔尔在黑暗中猛地睁开眼睛,额头上覆着一层冰冷的汗珠。
棚屋的木梁在月光下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他颤抖着举起右手。
月光透过指缝,照亮了掌心那道本该结痂的伤口。
但现在,伤口边缘竟生出了一圈透明的鳞片,像是最上等的云母般泛着珍珠光泽。
塔尔用左手触碰那些鳞片,指尖传来触电般的刺痛——鳞片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不..."塔尔猛地坐起身,木板床发出不堪重负的***。
他慌乱地抓起床头的水壶,将冷水浇在右手上。
水流冲刷过鳞片的瞬间,那些半透明的物质突然变得清晰起来,每一片下面都包裹着微缩的、不断变幻的图案。
右手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塔尔看见自己的指甲正在变长、变硬,最终形成五片锋利的半透明角质。
他恍惚听见父亲的声音混在海浪声中低语:"我们朗家的男人...生来就属于雾海...""爸爸!”
他呼唤着,坐起身来,却被阳光晃了眼。
“原来都是梦吗?”
塔尔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脸上却仿佛刮到什么硬物似的。
塔尔慌忙的停下,睁开眼看着自己的手,手心的伤己经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珍珠色的鳞片,整整齐齐的排列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