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江离十六岁的血，是被一柄淬了霜的剑挑开的。
长庚山的雪粒裹着冰碴子往人骨头里钻，断云桥的石栏早被冻得发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像无数细针在扎。
她后心的玄色劲装先被剑尖顶出个尖锐的弧度，随即裂开道猩红的口，那抹艳色漫过衣襟时，像极了她藏在袖中被捏碎的朱砂，一滴滴砸在新雪上，洇开的痕迹刚冒头就被寒风冻住，成了半透明的冰花，嵌在晃眼的白里，倒比崖边悬着的冰棱更刺目。
“沈家的‘听风’姑娘，也有栽在咱们手里的一天？”
粗嘎的笑声裹着雪粒砸过来，说话的汉子生得满脸横肉，左眉骨那道刀疤从眼角劈到颧骨，此刻被冻得发紫，像条趴在脸上的僵蛇。
他脚边立着两个同伙，一个塌鼻梁翻着三角眼，指节上全是厚茧，手里的短刀还在往下淌血；另一个罗圈腿，腰间别着的青铜令牌沾着雪水，牌面“玄”字被血糊得只剩个轮廓——那是沈家密探的信物，此刻倒像是催命的符。
他们和她一样，都是沈家这代挑中的继承人。
这隐在长庚山三百年的世家，明着是写戏本的“百戏楼”，暗地里却握着天下军情密网，历代只从西个后辈里择一人掌“中枢”印。
她五岁学辨十二种方言，十岁能从戏词里抠出密令，十五岁乔装成卖花女截获北狄粮草图时，被箭射穿了左臂都没掉过一滴泪。
可此刻，后心的剑伤像被塞进了冰块，疼得她浑身发颤，冷汗混着血水顺着脊背往下淌，在腰侧积成一小滩，又被寒气冻成冰碴子，粘得衣料发硬。
“挑了她的手筋，看她还怎么解密信。”
塌鼻梁往雪地里啐了口，抬脚就往她膝弯踹——那膝盖去年为了追一个细作，在冰面上磕裂过，此刻被这狠踹猛地一撞，骨头缝里像是钻进了无数冰针，疼得她眼前发黑，“再划花那张脸，看少主还会不会护着她！”
沈江离趴在雪地里，血从唇角涌出来，混着被震碎的牙沫。
她想抬头，脖颈却像被冻住的铁条，稍一动就扯得后心伤口炸开剧痛，疼得她闷哼出声。
视线早被血糊成一片红，只看见那三人的皮靴在雪地上碾来碾去，靴底的冰碴子蹭过她手背，冷得像要剜掉一层肉。
她是沈家最被看好的“听风”，是长老说“能撑起半壁密网”的姑娘，可此刻在这些人眼里，不过是块挡路的石头。
左手手筋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挑，钻心的疼让她蜷缩起来，指节抠进雪地，指甲缝里全是冰碴子，却怎么也止不住那股从骨头缝里往外渗的痛。
“拖走。”
刀疤脸挥挥手，两个同伙像拎破布似的攥住她后领，玄色劲装被雪泥染得又脏又硬，腰间那枚装着密信的铜管硌着肋骨，早被血浸透了。
她想挣扎，可手筋挑断的左臂软得像面条，右腿膝盖疼得使不上力，只能被他们拖着走，裙摆刮过桥面的冰粒，像谁在耳边哭。
身体撞破冰面的刹那，不是闷响，是琉璃盏碎掉的脆响——冰碴子溅起来，又簌簌落回水里，混着她呛进喉咙的寒气，一同往下沉。
河水是墨色的，裹着碎冰往骨头缝里钻，后心的伤口在水里炸开更烈的痛，锁脉散顺着血流疯长，每一寸筋肉都在抽搐，像有无数冰针在啃噬骨髓。
她看见自己的血在水里散成一缕缕红绸，慢悠悠地往河底的淤泥里坠，像极了那年上元节，她替父亲送密信时，失手掉进江里的那盏河灯。
“回少主的话，”刀疤脸的声音隔着冰面传来，像钝石擦过冻板，“沈江离手筋断了，扔冰河底了，密信钥匙也搜出来了。”
“是。”
意识坠向黑暗时，沈江离忽然想起父亲教她系密信铜管时说的话：“咱们沈家的女儿，骨头要比男人还硬。”
可此刻，她的骨头像是被冻碎了，连蜷缩的力气都没有。
河水漫过眼角时，她看见冰面上的雪又落了一层，轻轻巧巧地盖住桥栏边那几点冻透的红，也盖住了她曾想护着那些暗桩、守好这密网的梦。
手筋断了的地方还在疼，膝盖的旧伤也在疼，可最疼的是心里——她熬过多少个寒夜背密语，穿过多少回刀光剑影送情报，终究敌不过同脉相残的阴狠。
“我不能死……”声音碎在喉咙里，连气泡都没惊起。
右手手指在墨色水里弹动，指尖刮过冰棱的锐面，疼得她蜷了蜷指，却只带起几缕涟漪——那点挣扎太轻了，轻得像她第一次执行任务时，被风吹走的那半张密信。
指节磕在滑腻的河石上，那点痛成了唯一的实感，像她曾在无数密报末尾按下的指印，只是这一次，再没人认得。
最后一点力气耗尽时，手腕猛地一沉，五指蜷了蜷，终究彻底垂落，像片没了生气的枯叶，任由黑暗漫过眉梢，漫过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光。
恍惚间，她像被无形的力拖拽着，脚下是硌人的碎石，每一步都陷在刺骨的寒意里。
抬眼时，一座残破的宫殿正从浓得化不开的黑雾里浮出来——西壁爬满了锈迹斑斑的铁链，链节缠着暗紫色的符咒，边缘泛着死气沉沉的青，被风一吹便发出“嘶嘶”声，像无数冤魂在链间磨牙。
铁链末端深深嵌进墙里，拽得整座宫殿都在隐隐发颤，空气里飘着铁锈与腐土混合的腥气，冷得能冻住呼吸。
地砖缝里钻出几丛枯草，黑得像被血浸过，被风卷着擦过脚踝时，带着尸腐般的黏腻。
“来者何人？”
一个声音从殿顶压下来，不辨男女，像冰锥凿在空心的石棺上，每个字都带着霜碴子，刮得人耳膜发疼。
沈江离打了个寒噤，才发现自己站在殿中央，脚下的石板凉得像贴了层冰，缝隙里渗出的寒气顺着脚踝往上爬，冻得骨髓都在发颤。
“沈江离……”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喉咙里还带着河水的腥气，“为何到此？
我也不知道。”
环顾西周，铁链上的符咒忽然亮起幽光，照得殿内一片青惨惨的亮。
供桌后立着尊神像，面目被蛛网蒙着，只露出双空洞的眼窝，里面像是积了千年的黑，正幽幽地盯着她。
墙角堆着些残肢似的木片，被风一吹发出“咯吱”声，像有人在暗处磨牙。
话音刚落，周遭的烛火“噗”地全灭了。
不是渐暗，是骤然坠入无边的黑，连符咒的青光都被吞了去，只有供桌中央那盏孤灯还亮着，火苗细得像根快烧尽的灯芯，明明灭灭地跳着，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被铁链切割得支离破碎，像无数只在挣命的手。
“命不该绝。”
那声音又响了，近得像贴在耳边呵出的冷气，带着古墓里陈腐的霉味，“回去吧。”
风从殿门灌进来，卷着符咒的碎屑擦过脸颊，像有无数冰冷的指尖在抚摸皮肤。
铁链“哐当”作响，神像眼窝深处似有黑影晃动，沈江离猛地一颤，才惊觉那孤灯的火苗正顺着灯芯往上爬，映得供桌边缘的刻痕渐渐清晰——那竟是无数个名字，层层叠叠，像被无数冤魂用指甲刻下的诅咒，其中一个，赫然是十年前失踪的三师姐。
长庚山的雪粒裹着冰碴子往人骨头里钻，断云桥的石栏早被冻得发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像无数细针在扎。
她后心的玄色劲装先被剑尖顶出个尖锐的弧度，随即裂开道猩红的口，那抹艳色漫过衣襟时，像极了她藏在袖中被捏碎的朱砂，一滴滴砸在新雪上，洇开的痕迹刚冒头就被寒风冻住，成了半透明的冰花，嵌在晃眼的白里，倒比崖边悬着的冰棱更刺目。
“沈家的‘听风’姑娘，也有栽在咱们手里的一天？”
粗嘎的笑声裹着雪粒砸过来，说话的汉子生得满脸横肉，左眉骨那道刀疤从眼角劈到颧骨，此刻被冻得发紫，像条趴在脸上的僵蛇。
他脚边立着两个同伙，一个塌鼻梁翻着三角眼，指节上全是厚茧，手里的短刀还在往下淌血；另一个罗圈腿，腰间别着的青铜令牌沾着雪水，牌面“玄”字被血糊得只剩个轮廓——那是沈家密探的信物，此刻倒像是催命的符。
他们和她一样，都是沈家这代挑中的继承人。
这隐在长庚山三百年的世家，明着是写戏本的“百戏楼”，暗地里却握着天下军情密网，历代只从西个后辈里择一人掌“中枢”印。
她五岁学辨十二种方言，十岁能从戏词里抠出密令，十五岁乔装成卖花女截获北狄粮草图时，被箭射穿了左臂都没掉过一滴泪。
可此刻，后心的剑伤像被塞进了冰块，疼得她浑身发颤，冷汗混着血水顺着脊背往下淌，在腰侧积成一小滩，又被寒气冻成冰碴子，粘得衣料发硬。
“挑了她的手筋，看她还怎么解密信。”
塌鼻梁往雪地里啐了口，抬脚就往她膝弯踹——那膝盖去年为了追一个细作，在冰面上磕裂过，此刻被这狠踹猛地一撞，骨头缝里像是钻进了无数冰针，疼得她眼前发黑，“再划花那张脸，看少主还会不会护着她！”
沈江离趴在雪地里，血从唇角涌出来，混着被震碎的牙沫。
她想抬头，脖颈却像被冻住的铁条，稍一动就扯得后心伤口炸开剧痛，疼得她闷哼出声。
视线早被血糊成一片红，只看见那三人的皮靴在雪地上碾来碾去，靴底的冰碴子蹭过她手背，冷得像要剜掉一层肉。
她是沈家最被看好的“听风”，是长老说“能撑起半壁密网”的姑娘，可此刻在这些人眼里，不过是块挡路的石头。
左手手筋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挑，钻心的疼让她蜷缩起来，指节抠进雪地，指甲缝里全是冰碴子，却怎么也止不住那股从骨头缝里往外渗的痛。
“拖走。”
刀疤脸挥挥手，两个同伙像拎破布似的攥住她后领，玄色劲装被雪泥染得又脏又硬，腰间那枚装着密信的铜管硌着肋骨，早被血浸透了。
她想挣扎，可手筋挑断的左臂软得像面条，右腿膝盖疼得使不上力，只能被他们拖着走，裙摆刮过桥面的冰粒，像谁在耳边哭。
身体撞破冰面的刹那，不是闷响，是琉璃盏碎掉的脆响——冰碴子溅起来，又簌簌落回水里，混着她呛进喉咙的寒气，一同往下沉。
河水是墨色的，裹着碎冰往骨头缝里钻，后心的伤口在水里炸开更烈的痛，锁脉散顺着血流疯长，每一寸筋肉都在抽搐，像有无数冰针在啃噬骨髓。
她看见自己的血在水里散成一缕缕红绸，慢悠悠地往河底的淤泥里坠，像极了那年上元节，她替父亲送密信时，失手掉进江里的那盏河灯。
“回少主的话，”刀疤脸的声音隔着冰面传来，像钝石擦过冻板，“沈江离手筋断了，扔冰河底了，密信钥匙也搜出来了。”
“是。”
意识坠向黑暗时，沈江离忽然想起父亲教她系密信铜管时说的话：“咱们沈家的女儿，骨头要比男人还硬。”
可此刻，她的骨头像是被冻碎了，连蜷缩的力气都没有。
河水漫过眼角时，她看见冰面上的雪又落了一层，轻轻巧巧地盖住桥栏边那几点冻透的红，也盖住了她曾想护着那些暗桩、守好这密网的梦。
手筋断了的地方还在疼，膝盖的旧伤也在疼，可最疼的是心里——她熬过多少个寒夜背密语，穿过多少回刀光剑影送情报，终究敌不过同脉相残的阴狠。
“我不能死……”声音碎在喉咙里，连气泡都没惊起。
右手手指在墨色水里弹动，指尖刮过冰棱的锐面，疼得她蜷了蜷指，却只带起几缕涟漪——那点挣扎太轻了，轻得像她第一次执行任务时，被风吹走的那半张密信。
指节磕在滑腻的河石上，那点痛成了唯一的实感，像她曾在无数密报末尾按下的指印，只是这一次，再没人认得。
最后一点力气耗尽时，手腕猛地一沉，五指蜷了蜷，终究彻底垂落，像片没了生气的枯叶，任由黑暗漫过眉梢，漫过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光。
恍惚间，她像被无形的力拖拽着，脚下是硌人的碎石，每一步都陷在刺骨的寒意里。
抬眼时，一座残破的宫殿正从浓得化不开的黑雾里浮出来——西壁爬满了锈迹斑斑的铁链，链节缠着暗紫色的符咒，边缘泛着死气沉沉的青，被风一吹便发出“嘶嘶”声，像无数冤魂在链间磨牙。
铁链末端深深嵌进墙里，拽得整座宫殿都在隐隐发颤，空气里飘着铁锈与腐土混合的腥气，冷得能冻住呼吸。
地砖缝里钻出几丛枯草，黑得像被血浸过，被风卷着擦过脚踝时，带着尸腐般的黏腻。
“来者何人？”
一个声音从殿顶压下来，不辨男女，像冰锥凿在空心的石棺上，每个字都带着霜碴子，刮得人耳膜发疼。
沈江离打了个寒噤，才发现自己站在殿中央，脚下的石板凉得像贴了层冰，缝隙里渗出的寒气顺着脚踝往上爬，冻得骨髓都在发颤。
“沈江离……”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喉咙里还带着河水的腥气，“为何到此？
我也不知道。”
环顾西周，铁链上的符咒忽然亮起幽光，照得殿内一片青惨惨的亮。
供桌后立着尊神像，面目被蛛网蒙着，只露出双空洞的眼窝，里面像是积了千年的黑，正幽幽地盯着她。
墙角堆着些残肢似的木片，被风一吹发出“咯吱”声，像有人在暗处磨牙。
话音刚落，周遭的烛火“噗”地全灭了。
不是渐暗，是骤然坠入无边的黑，连符咒的青光都被吞了去，只有供桌中央那盏孤灯还亮着，火苗细得像根快烧尽的灯芯，明明灭灭地跳着，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被铁链切割得支离破碎，像无数只在挣命的手。
“命不该绝。”
那声音又响了，近得像贴在耳边呵出的冷气，带着古墓里陈腐的霉味，“回去吧。”
风从殿门灌进来，卷着符咒的碎屑擦过脸颊，像有无数冰冷的指尖在抚摸皮肤。
铁链“哐当”作响，神像眼窝深处似有黑影晃动，沈江离猛地一颤，才惊觉那孤灯的火苗正顺着灯芯往上爬，映得供桌边缘的刻痕渐渐清晰——那竟是无数个名字，层层叠叠，像被无数冤魂用指甲刻下的诅咒，其中一个，赫然是十年前失踪的三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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