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素昔,曾经是吏部尚书的嫡长女。“曾经”这两个字,说出来,
就像冬天里呵出的一口白气,轻飘飘的,一下子就散了。林家倒了。一夜之间,
谋逆的罪名扣下来,父亲被关进了天牢,偌大的尚书府被抄了个底朝天。我和母亲、妹妹,
像一群待宰的牲口,被关在京城的教坊司里。就在我以为这辈子就要烂在这里的时候,
一个人来了。平南王世子,谢无尘。整个京城,没人不怕他。他不是皇子,
权势却比皇子还大。传闻他性子乖戾,手段狠辣,落在他手里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他的人,用最粗暴的方式,把我从肮脏的柴房里拖出来。我像一条死鱼,被扔在了他面前。
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一双黑色的靴子,靴面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
一丝灰尘都看不到。“抬起头来。”他的声音,像冰块砸在玉盘上,又冷又脆。我没动。
骨头里的那点傲气,是林家给我最后的陪葬品。一只手,捏住了我的下巴。那只手很好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但力气大得吓人。他强迫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我这才看清他。
他长得极好看,是那种带着攻击性的、让人不敢多看的俊美。但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欲望,没有怜悯,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能把人的魂都吸进去。他看了我很久,
久到我以为自己就要死在他这种目光里。然后,他笑了。那笑意很浅,没到眼睛里。
“就是她了。”他说。我就这样,被他“买”走了。他把我带进了一座院子,叫“晚照苑”。
院子很美,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比我以前在尚书府的院子还要精致。但院子的围墙,
高得离谱,墙头上,还闪着细碎的、像是琉璃片一样的东西。
院子里只有一个哑巴婆子伺候我。她给我送来了最好的衣裳,最精美的食物,
还有一盒又一盒名贵的伤药。我身上的伤,是抄家时被那些官兵打的。青一块紫一块,
看着吓人。我没用那些药。我怕里面有毒。到了晚上,谢无尘来了。他没碰我,
只是坐在离我不远的椅子上,静静地看我。就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精美的瓷器。
“为什么不用药?”他问。我没说话。他站起来,一步步朝我走过来。我下意识地往后缩。
他蹲下身,抓住我的脚踝。我吓得一哆嗦。他的手,很凉。他卷起我的裤腿,
看到我腿上的瘀青时,眉头皱了一下。他打开药膏,用手指挖了一块,
不由分说地就往我伤口上抹。他的动作很轻,轻得不像话。药膏凉凉的,很舒服。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折磨我之前,先给我一点甜头吗?
他给我上完了药,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林素昔,”他说,声音还是那么冷,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这里,就是你的笼子。”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那句话,
让我瞬间如坠冰窟。“你要做的,就是乖乖地,待在笼子里。别想着飞,也别想着死。
因为你的翅膀,已经被我折断了。你的命,也是我的。”说完,他转身就走。走到门口,
他又停下来,头也没回地扔下一句话。“明天,换上我让人送来的那件红色裙子。
”我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浑身发冷。我终于明白,等待我的,不是一死百了的痛快,
而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无尽的折磨。他要的,不是我的身体,也不是我的命。他要的,
是把我变成一只,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关在金丝笼里的金丝雀。2第二天,
我没有穿那件红色的裙子。哑巴婆子把它放在我的床头。那是一件极美的裙子,
正红色的锦缎,上面用金线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华丽得不像话。我把它扔在了地上,
用脚狠狠地踩了几下。我穿上了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囚服。这是我身为罪臣之女的标志,
也是我反抗他的武器。我就穿着这身衣服,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等他来。他来的时候,
天已经快黑了。他一眼就看到了我,还有我脚边那件被弄脏的红裙子。他的脸上,
没什么表情。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院子里的气氛,
一下子就降到了冰点。哑巴婆子吓得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我以为他会发怒,会打我,
或者骂我。但他没有。他只是慢慢地走过来,在我面前站定。“不喜欢?”他问,
声音很平静。我梗着脖子,不说话。“没关系,”他说,“那就换一件。”他拍了拍手,
门外立刻有两个侍女,端着几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十几件裙子,
红的、粉的、黄的、紫的,每一件都华美无比。“挑一件你喜欢的。”他说。
我看着那些裙子,心里一阵发冷。我明白了,我的反抗,在他眼里,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可笑又无力。我不说话,也不动。他就那么站着,很有耐心地等我。时间一点点过去,天,
彻底黑了。院子里点起了灯笼,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只巨大的怪兽,
要把我吞掉一样。最后,他好像是失去耐心了。他挥了挥手,让侍女都退下。他弯下腰,
把我从石凳上打横抱了起来。我吓得尖叫,拼命地挣扎。我用手打他,用脚踹他。
但他抱得很稳,我的挣扎,对他来说,就像挠痒痒。他把我抱进了屋里,直接扔在了床上。
然后,他走过去,把那件被我弄脏的红裙子,捡了起来。他用手,一点点地,
把上面的灰尘拍干净。做完这一切,他拿着裙子,又走回了床边。他看着我,眼神很冷。
“我不想用强的,林素昔。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屈辱。我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谢无尘,你杀了我吧。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杀了你?太便宜你了。
”他说着,就动手来扯我的衣服。我像疯了一样,又抓又咬。我的指甲,在他的手背上,
划出了几道血痕。他终于被我激怒了。他一把抓住我的两只手腕,举过我的头顶,
用一只手就牢牢地禁锢住。他的另一只手,粗暴地撕开了我的囚服。“刺啦”一声,
布料碎裂的声音,像一道惊雷,在我脑子里炸开。我彻底放弃了挣扎,像一具木偶一样,
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泪,顺着我的眼角,滑进了头发里。他好像很满意我的顺从。
他拿过那件红色的裙子,仔仔细细地,帮我穿上。他的动作,又恢复了那种诡异的温柔,
好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他给我系好腰带,抚平裙子上的褶皱。然后,他退后两步,
看着床上的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这样,才好看。”他说。说完,
他转身就走了。好像他今天来,就是为了让我穿上这件裙子。我躺在床上,
身上是华丽的锦缎,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废墟。我明白了,在这个囚笼里,我没有尊严,
没有自我,甚至连穿什么衣服的权利,都没有。我的一切,都属于他。我闭上眼睛,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我一定要逃出去。就算死在外面,也比待在这里,
当一个没有灵魂的娃娃,要好。**3. **逃跑的念头,像一颗种子,
在我心里疯狂地生根发芽。我开始假装顺从。谢无尘让人送来什么衣服,我就穿什么。
送来什么吃的,我就吃什么。他有时候会来看我,大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地坐着,看我弹琴,
或者看我画画。他好像很喜欢看我做这些事。我弹的琴,是我母亲教我的。我画的画,
是我父亲教我的。每弹一下,每画一笔,都像刀子在割我的心。但我不能表现出来。
我要让他以为,我已经认命了。晚照苑的围墙太高,我翻不出去。唯一的出口,
就是那扇大门。大门每天都有四个护卫看守,换班的时候,会有短暂的松懈。
这就是我唯一的机会。哑巴婆子,是我逃跑计划里,最大的障碍。她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我花了很长时间,去观察她。我发现,她每天下午,都会去院子西边的小厨房,
熬一碗安神汤。那是谢无尘吩咐的,说是怕我晚上睡不好。从她离开我的视线,
到她端着汤回来,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这一炷香,就是我逃命的时间。
我开始偷偷地藏一些东西。吃饭时藏起来的馒头,还有我偷偷磨尖了一头的发簪。终于,
我等到了一个机会。那天,谢无尘出城办事,要第二天才能回来。府里的守卫,
比平时松懈了一些。下午,哑巴婆子像往常一样,去给我熬汤。她一走,我立刻行动起来。
我换上了一身粗布衣服,那是哑巴婆子的。又用锅底灰,把自己的脸抹花。
我揣着馒头和发簪,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贴着墙根,溜到了大门口。我躲在假山后面,
紧张地看着门口的护卫。老天爷好像都在帮我。就在这个时候,其中一个护卫,
好像吃坏了肚子,捂着肚子就跑了。剩下的三个人,聚在一起,抱怨着什么。就是现在!
我屏住呼吸,从假山后面冲了出去。我的心,跳得像打鼓一样。我这辈子,
都没跑得这么快过。我跑出了晚照苑的大门,跑进了王府那长长的、看不到头的回廊。
我不敢停,我怕一停下来,就会被抓住。就在我快要跑到王府侧门的时候,一个人影,
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是谢无尘。他不是出城了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站在阴影里,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勾魂使者。我的腿,
一下子就软了。我跌坐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他一步一步地,朝我走过来。
他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他的眼睛,黑得吓人。那里面,
翻涌着我看不懂的、狂暴的情绪。是愤怒吗?好像是,但又不止是愤怒。那里面,
还有一种……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情绪,像是害怕,一种极致的、深入骨髓的害怕。
他怕什么?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伸出手,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我。
他抱得那么用力,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我的骨头,被他勒得生疼。“不准走。
”他在我耳边说,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准再离开我。
”我整个人都懵了。再?我们以前,见过吗?就在我愣神的时候,他突然松开了我。
他站起身,又恢复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冷漠的世子爷。
他看了一眼我身上那不合身的粗布衣服,还有我那张花猫一样的脸,眉头,死死地皱了起来。
他没说话,只是弯腰,又一次把我抱了起来。这一次,他的动作,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气。
他把我一路抱回了晚照苑。院子里,哑巴婆子和那几个护卫,全都跪在地上,
抖得比我还厉害。谢无尘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他把我抱进屋里,扔在床上。然后,他从墙上,
解下了一根马鞭。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拿着马鞭,一步步地,朝我走过来。
“林素昔,”他说,声音冷得像冰,“我好像告诉过你,不要想着飞。”“看来,你没听懂。
”他说着,扬起了手里的马鞭。我吓得闭上了眼睛。但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落下来。
我等了很久,才敢偷偷地睁开一条缝。我看到,谢无尘举着马鞭,手,在微微地发抖。
他的脸上,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痛苦和挣扎的表情。最后,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
把马鞭,狠狠地扔在了地上。他转过身,一拳砸在了旁边的柱子上。“砰”的一声巨响,
我看到,有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了下来。他没有再看我一眼,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他对外面跪着的人,冷冷地扔下一句话。“把她的脚,锁起来。”那天晚上,
我的脚踝上,多了一条细细的金链子。链子的另一头,连在床腿上。链子很长,
足够我在屋子里活动。但是,我再也走不出这间屋子了。我躺在床上,
摸着脚上那冰冷的链子,心里,一片绝望。他不是折断了我的翅膀。他是把我,变成了一只,
彻彻底底的,笼中鸟。**4. **日子,一天比一天绝望。脚上的链子,
像一道无形的诅咒,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我是个囚犯。谢无尘,好像是忘了我这个人。
他一连半个多月,都没有再来过晚照苑。但他对我的“控制”,却无处不在。
哑巴婆子每天送来的饭菜,都是我以前在尚高府时,最喜欢吃的几样。我爱吃甜,
她送来的糕点,就比别的多一样。我不爱吃姜,菜里就绝对看不到一丝姜末。
他让人送来的衣服,料子、款式、甚至连上面的绣花,都和我以前的喜好,一模一样。
他还让人送来了一架古琴。那琴,和我以前用的那架,几乎看不出任何差别。这一切,
都让我感到毛骨悚然。他到底调查了我多久?他对我,到底了解多少?这种感觉,
比他打我骂我,还要让我难受。我就像一个被他剥光了衣服的人,所有的喜好,所有的习惯,
都赤裸裸地,暴露在他的面前。我没有任何秘密可言。我感觉自己,越来越不像一个活人。
更像一个被他按照记忆里的样子,一点点重新“组装”起来的,精致的娃娃。这天下午,
我正对着窗外的天空发呆。哑巴婆子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
放着一碗冰糖燕窝,还有一只……木头雕刻的小鸟。那只小鸟,雕得很粗糙,
像是出自一个孩子的手。翅膀的地方,还有一道明显的裂痕,后来又被人用胶,
笨拙地粘了起来。看到那只木鸟的一瞬间,我的脑袋,“嗡”的一声,
像被人用重锤狠狠地敲了一下。一段模糊的、破碎的画面,毫无征兆地,闪进了我的脑子里。
那好像是一个很黑的夜晚,周围,是熊熊燃烧的大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我好像在哭,
哭得很伤心。有一个人,把这只木头小鸟,塞进了我的手里。他说:“别怕,拿着它,
我一定会回来找你。”那个人是谁?我看不清他的脸。画面,一下子就消失了。我的头,
疼得像要裂开一样。我抱着头,痛苦地呻吟起来。哑巴婆子吓坏了,
手里的托盘都掉在了地上。燕窝洒了一地。她冲过来,想扶我,
嘴里发出“啊啊”的焦急声音。我推开她,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只木鸟。“这是哪来的?
”我抓着她的胳膊,声嘶力竭地问。她被我吓到了,一个劲地摇头。就在这时,
门口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是我给你的。”我猛地抬起头,看到了谢无尘。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就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我。他的脸色,比平时还要苍白。
“你……”我看着他,脑子里乱成一团麻,“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走过来,把那只木鸟,从地上捡起来,放回我的手里。他的指尖,
碰到了我的手心。冰凉的。“这是你的东西。”他说,“你忘了,我帮你记着。”说完,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慌。然后,他就转身走了。
我握着那只粗糙的木鸟,坐在床上,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力气。我是谁?
我真的是林尚书的女儿,林素昔吗?为什么,我会有一段不属于“林素昔”的记忆?
还有谢无尘。他看我的眼神,不像在看一个仇人的女儿。那里面,藏着太多的东西。有恨,
有痛,还有……一种我不敢去想的,深沉的悲哀。他和那段记忆里的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里。而这张网的中心,就是谢无尘。
我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被缠得越来越紧。**5. **从那天起,我开始做梦。梦里,
总是那场大火。火,烧红了天空。到处都是喊杀声,到处都是血。我穿着一身红色的嫁衣,
站在城墙上。风,吹得我的裙子,猎猎作响。城墙下,有一个人。他穿着一身银色的铠甲,
骑在马上,抬头看我。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我知道,他在对我笑。然后,城门开了。
他带着他的军队,冲了出去。再然后,就是背叛。城门,突然关上了。城墙上,
射出了漫天的火箭。那些箭,不只是射向敌人,也射向了他,和他的人。他被困在了火海里。
我看到他,从马上摔下来。他抬起头,看着城墙上的我。那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里面,没有恨,只有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巨大的、不敢相信的痛苦。火,吞没了他。
每一次,我都会从这个画面里,哭着醒过来。醒来的时候,我的枕头,总是湿了一大片。
我不知道梦里的人是谁。但我知道,那种心痛的感觉,真实得可怕。我的身体,也越来越差。
我吃不下东西,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就算睡着了,也会被噩梦惊醒。我瘦得很快,
像一片快要凋零的叶子。哑巴婆子急得团团转,每天给我换着花样做吃的,
但我一口都咽不下去。谢无尘,又开始频繁地来晚照苑了。他好像知道我睡不好。
他来的时候,不说话,也不做什么。只是搬一张椅子,坐在我的床边,守着我。很奇怪,
有他在,那些噩梦,好像就没那么可怕了。我能睡得安稳一些。有一次,我又从梦里惊醒。
我一睁眼,就对上了他的眼睛。他离我很近,几乎是趴在我的床边。他好像,是守了我一夜。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看着很疲惫。
看到我醒了,他愣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坐直了身体。“做噩梦了?”他问,
声音有点哑。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那张疲惫的脸,我心里,
那股滔天的恨意,好像……淡了一点点。“你……梦里,都梦到什么了?
”他好像是随口一问。我的心,咯噔一下。我看着他,试探着说:“我梦到……一场大火。
”他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还有呢?”他追问,声音里,
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我梦到……一个人。他穿着银色的铠甲。
”我说得很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不想放过他任何一丝表情。他的喉结,
上下滚动了一下。“他还说了什么?”“他说……”我看着他的眼睛,把梦里那个声音,
和他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他说,别怕,拿着它,我一定会回来找你。”我说完这句话,
谢无尘的脸上,血色,“唰”的一下,全褪光了。他看着我,那眼神,像是看到了鬼一样。
他猛地站起来,因为起得太急,差点把旁边的椅子都带倒了。他踉跄地退后了两步,
好像我是什么会吃人的怪物一样。“你……”他指着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胆子。我从床上坐起来,抓起床头的一个瓷枕,
用尽全身的力气,朝他砸了过去。“谢无尘!”我声嘶力竭地喊,“你到底是谁!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好像被我砸懵了,没有躲。瓷枕,正中他的额头。“砰”的一声闷响。
枕头,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有血,顺着他的额角,流了下来。红色的血,在他苍白的脸上,
显得格外刺眼。他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
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剧烈的情绪。有痛苦,有挣扎,有愤怒,还有……一丝绝望。
我们两个人,就这么对峙着。突然,他也抱着头,痛苦地蹲了下去。“啊——!
”他发出了一声压抑的、野兽般的嘶吼。我吓坏了。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他好像,
比我还要痛苦。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脑袋,也像被针扎一样,剧烈地疼了起来。我和他,
好像被一根无形的线,连在了一起。一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清晰的画面,
涌进了我的脑子里。还是那场大火。还是那个穿着银色铠甲的男人。这一次,
我看清了他的脸。那张脸,和现在蹲在我面前,痛苦嘶吼的谢无尘,一模一样。
**6. **从那天起,一切都变了。谢无尘,好像是彻底坏掉了。
他不再把我关在屋子里。那条锁了我很久的金链子,被他亲手解开了。但是,他却把自己,
锁了起来。他搬进了晚照苑,就住在我隔壁的房间。他不出门,不见客,整天整天,
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我不知道他在里面干什么。我只知道,他开始像我一样,做噩梦了。
每天晚上,我都能听到,从他房间里,传来压抑的、痛苦的嘶吼声。有时候,
他会像梦游一样,半夜跑到我的房间里来。他不说话,也不开灯。就那么站在我的床边,
借着月光,静静地看我。他的眼神,很吓人。像是在看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贝,
又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那种眼神,让我从骨子里发冷。我知道,
我那天砸他的那一下,好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我们两个人,
都被困在了那个关于前世的、血腥的噩梦里。我开始主动地,去寻找真相。
我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了。我必须要知道,我和他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哑巴婆子,
成了我唯一的突破口。她好像是谢无尘身边,最老的人了。她看我的眼神,也总是很复杂。
有同情,有怜悯,还有一丝……愧疚?我开始有意无意地,跟她套近乎。她不会说话,
但她能听懂。我问她,谢无尘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她愣了一下,然后,
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比划了一个“摔倒”的姿T。我明白了。他是伤过脑袋。
我又问她,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想了很久,然后,伸出了十个手指,又伸出了五个。
十五年。十五年前,谢无尘,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我心里,飞快地计算着。十五年前,
我才五岁。那时候,林家,还是京城里,最显赫的家族之一。哑巴婆子,
好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她拉着我,走到了院子里的一棵桂花树下。她指了指那棵树。
我看着那棵树,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棵很普通的桂花树。她好像很着急,又指了指树干上,
一个不起眼的、小小的刻痕。我凑过去,仔细地看。那是一个字。一个用刀,刻上去的,
很稚嫩的字。“昔”。是我的名字。我的脑袋,又开始疼了。一些零零碎碎的,
不属于“林素昔”的童年记忆,开始往外冒。我好像看到,一个小女孩,穿着粉色的裙子,
爬在这棵树上。树下,有一个比她大一些的少年,紧张地冲她喊:“阿昔,你快下来,危险!
”那个少年的脸,很模糊。哑巴婆子,又拉着我,回了屋。她从一个很隐蔽的柜子底下,
拿出了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她把盒子,交给了我。我看着那个盒子,心里,
有种不祥的预感。我知道,这里面,装着的,可能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那个残忍的真相。
我没有钥匙。我抱着盒子,走到了谢无尘的房门口。我第一次,主动地,敲响了他的门。
里面,没有声音。我推开门,走了进去。屋子里,很暗。窗户,都用厚厚的帘子遮住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酒气。我看到,谢无尘,就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他的身边,
倒着好几个空酒坛。他的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一样东西。是一只,木头雕刻的小鸟。
和我那只,一模一样。只是他手里这只,更新一些,没有那道裂痕。我的眼泪,
一下子就下来了。我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我走过去,轻轻地,
从他手里,把那只木鸟拿了过来。然后,我把我怀里那个木盒子,放在了他的身边。
我看着他那张在昏睡中,依旧紧紧皱着眉头的脸。这张脸,和我梦里,
那个被大火吞噬的将军,慢慢地,重合在了一起。“谢无尘,”我蹲下身,轻轻地,
摸了摸他的脸。他的脸,很烫,像是在发烧。“你到底……是谁?”“我,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