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雾起琅琊1 雾起琅琊序章:雾起琅琊晨光刺破琅琊台顶浓郁得化不开的海雾,
如利剑般劈开混沌。陈砚青站在湿滑的青石板阶上,每一块石头都浸润着两千年的潮气,
脚下正是当年秦始皇东临碣石、渴求长生的土地。指尖抚过一块残碑,
“受命于天”的篆刻早已被岁月磨得模糊,唯有边缘的棱角仍带着刺骨的冰凉,
顺着指尖钻进血脉,激起一阵轻微的战栗。衣兜里,
一个硬物突兀地硌着掌心——那是辆银灰色的自行车模型,车把上的微型铜铃静默无声,
却在他脑海中反复震响,清脆得像要划破耳膜。昨夜龙湾的泥泞还黏在记忆里,
车轮陷进软泥的滞涩感、月光洒在芦苇上的惨白、以及那阵突如其来的眩晕,绝非幻梦。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两个世界的重量,一个是脚下坚实却沉闷的现实,
一个是兜里冰凉却躁动的幻境,如同两块磁石,在他胸腔里拉扯、碰撞。
琅琊台的晨雾总带着三分古意,缠在黛色的山尖,绕着斑驳的石阶,
直到日上三竿才肯缓缓散去。陈砚青背着半旧的行囊站在台脚下时,裤脚已被露水打湿,
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寒。行囊里裹着一本传了三代的线装旧册,封皮磨得发毛,
“琅琊遗梦”四个字是祖父手书,墨迹虽淡,笔锋里的苍劲却仍清晰可辨。祖父临终前曾说,
这册子藏着琅琊台的秘密,藏着山海间的灵韵,须得亲自踏遍台上台下,
方能读懂字里行间的深意。那时他只当是老人的絮语,直到半生辗转,看遍市井喧嚣,
才在某个深夜翻出旧册,见扉页上那句“山藏秦汉事,海纳古今梦”,
忽然生出了奔赴山海的念头。石阶是青黑色的,被千年的脚步磨得光滑,
缝隙里嵌着细碎的贝壳——想来千万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汪洋,如今却成了俯瞰沧海的高台。
拾级而上,风渐渐烈了些,夹着远处大海的咸腥,吹动着道旁的酸枣枝,叶子“沙沙”作响,
像是在诉说久远的故事。偶尔能看见石刻的残片,隐在草丛里,字迹模糊难辨,
却依稀能寻到秦汉的风骨,想起始皇帝东巡时的仪仗,想起方士入海求仙的传说,
那些沉睡在史书里的片段,竟在这风声里渐渐鲜活起来。行至半腰,忽见一丛野生的山丹丹,
红得像火,在晨雾里格外扎眼。陈砚青停下脚步,指尖刚触到花瓣,便觉一阵轻颤,
仿佛有细微的气息从花茎里漫出。他忽然想起旧册里的记载:“台有灵草,伴仙而生,
见之者,可得片刻清明。” 正恍惚间,雾中似有衣袂飘动的声响,转首望去,
却只有松涛卷着雾霭流过,空无一人。他笑了笑,只当是风动错觉,抬手擦了擦额角的薄汗,
继续向台顶走去。阳光已穿透晨雾,在石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旧册在行囊里轻轻硌着腰腹,
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等待——等待着与这片山海的灵韵相遇,
等待着那场跨越千年的“遗梦”,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2 雾锁龙湾:岔路与灵根循着地图上模糊的标记找到“龙湾”时,
陈砚青的山地车已经彻底成了泥塑。车胎瘪了半截,链条被泥浆死死卡住,
每动一下都发出“咯吱”的哀鸣。他蹲下身,从背包里摸出抹布蹭了蹭链条,
油污混着泥水蹭得满手都是,
那股熟悉的油腻味猛地拽回了二十年前的记忆——那时他还是车间里的年轻技工,
林蕙每天中午都会提着铝制饭盒来送饭,饭盒外层裹着厚厚的棉垫,打开时总冒着热气,
红烧带鱼的香气能轻易驱散车间里弥漫的机油味,
连师傅们都羡慕地打趣他“娶了个好媳妇”。可如今,老车间早被推土机铲平,
原地起了栋亮晶晶的商业中心,橱窗里的奢侈品价格比他当年一年的工资还高。
林蕙的饭盒依旧每天摆在餐桌上,只是饭菜常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糊味,
就像他们日渐沉默的生活——早上各自匆匆出门,晚上相对无言地吃饭,
睡前除了叮嘱“关灯”“锁门”,再无多余话语。他甚至记不清,
上一次认真看林蕙的脸是什么时候,只模糊记得她眼角的细纹,比去年又深了些。“后生,
迷路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烟草的醇厚气息。陈砚青抬头,
见石碾上坐着个老妪,蓝布衫洗得发白,领口磨出了毛边,手里的旱烟杆乌黑发亮,
显然用了许多年。她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根木簪绾着,眼神却清亮得像山涧的泉水,
直直望进他心里,仿佛能看透他那些藏在心底的褶皱。老妪烟杆一抬,指了指前方:“往前,
过三个弯就是龙湾,那是始皇东望求仙的地方,灵气足得很,但也最容易勾出人心里的念想,
藏不住半分私心。”她顿了顿,烟圈从嘴角溢出,在雾中慢慢散开,
“往左呢——”陈砚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左侧原本该是陡峭山坡的地方,
不知何时竟凭空出现了一片果园。桃李同枝,粉色的桃花与雪白的李花交相辉映,
枝头上还挂着嫣红的苹果,明明不是一个时节的果实,却都长得饱满诱人,
连叶子上的露珠都闪着异样的光。“那是心象所生,执念化的地界。”老妪的声音低了些,
带着几分告诫,“进去容易,出来难。后生,你心里揣着事儿,可得选对路。
”陈砚青慌忙道谢,低头想继续清理链条,却发现原本卡死的链条竟“咔哒”一声复位,
转动起来异常轻快,连沾着的泥浆都像是凭空消失了。他愣了愣,再抬头时,
石碾上早已没了老妪的身影,只有一缕青烟还在雾中袅袅升腾,仿佛刚才的相遇只是幻觉。
他推着车往前走,泥泞小路在轮下缓缓延伸,两侧的芦苇疯长,比人还高,
叶片上的水珠打湿了他的裤脚,凉丝丝的。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五米,
耳边却渐渐响起了海浪拍岸的声音,
混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祭祀乐声——像是编钟在远处敲击,又像是骨笛在风中呜咽,
交织在一起,勾得人心头发痒。不知走了多久,轮胎突然碾上了坚实的水泥地,
海滨大道赫然出现在眼前。陈砚青下意识摸向口袋,心猛地一震——兜里的山地车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个银灰色的金属模型,细节逼真得可怕,
连刚才沾在车胎上的泥点都清晰可见,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像是某种无声的认证。
他忽然明白,老妪说的“灵气”并非虚言,琅琊台的灵根,
大概是认下了他这个心有“遗梦”的现代访客,要给他一场特殊的“试炼”。
陈砚青的指尖还凝着灵根的温润,身后的雾便已漫过脚踝,将来时的脚印吞得干净。
他转身望向龙湾深处,原本清晰的沙滩竟裂成了两条路:左首的路铺着细碎的白砂,
雾汽在砂粒上凝成露珠,折射着微弱的光,尽头隐在松涛里,
隐约能听见潮声愈发沉厚;右首的路则嵌着暗褐色的礁石,棱角被海水磨得圆润,
雾在礁石间流转,偶尔露出几点青绿色的苔痕,尽头直通向海天相接的迷茫处,
连风都带着几分冷意。他蹲下身,指尖轻触左路的白砂,砂粒细腻得几乎从指缝间流走,
沾在皮肤上凉丝丝的,竟没有半分潮湿。而右路的礁石上,苔痕滑腻,
指尖一碰便留下浅浅的水迹,风掠过礁石缝隙,发出“呜呜”的低鸣,
与左路松涛的节奏截然不同。旧册在行囊里微微发烫,他翻开来,
见其中一页画着模糊的岔路图,旁注“砂路通幽,石路达幻”,墨迹边缘晕着淡淡的水痕,
像是被海雾浸过。正犹豫间,左路的雾里忽然飘来一缕清香,不是松针的苍劲,
也不是海水的咸腥,倒像是某种草木的甘醇。陈砚青循着香气望去,
雾霭中隐约立着株半人高的植物,叶片呈互生状,边缘带着细碎的锯齿,
顶端缀着星点般的白花,正是方才那株灵根的模样,只是枝干更粗壮些,
根须在砂下若隐若现,竟随着潮声轻轻搏动。他心头一动,想起祖父说过“灵根引路,
顺意而行”,便抬步迈向了左路。脚刚踏上白砂,便觉雾更浓了些,
连身旁的松树都只剩模糊的轮廓。走了约莫数十步,砂路忽然向下倾斜,
风里的清香愈发浓郁,隐约还混着水流的声响。他拨开眼前的雾,
忽见一片小小的水洼嵌在砂地中央,水色清澈见底,水底沉着些圆润的卵石,
方才那株灵根就长在水洼边缘,根须直直扎入水中,将水面映得泛着淡淡的碧色。
水洼旁的砂地上,竟散落着几片奇特的贝壳,壳上不是常见的螺旋纹,而是刻着细碎的纹路,
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陈砚青捡起一片,贝壳触手温润,纹路凹凸分明,
与旧册上那些模糊的符号竟有几分相似。他正对着阳光辨认,水洼里忽然泛起涟漪,
不是风动,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轻触。低头看去时,
只见几尾半透明的小鱼在灵根根须间游弋,鱼鳍泛着淡淡的银光,
游动时竟没有搅动半分泥沙。更奇的是,鱼嘴开合间,水面竟浮出细碎的气泡,气泡破裂时,
竟飘出极轻的声响,像是谁在低声念着什么。他屏住呼吸细听,那声响混着潮声与松涛,
竟隐隐凑成了“海藏仙踪,雾引归人”八个字。陈砚青心头一震,指尖不慎碰到水洼边缘,
灵根的叶片忽然轻轻颤动,顶端的白花落下一瓣,恰好飘在他手背上。花瓣触肤即化,
化作一滴清凉的水,顺着指尖滴入水洼,激起的涟漪竟一圈圈扩散开来,
将周围的雾都震得退开几分。雾散处,赫然出现一块青黑色的石碑,半埋在砂里,
碑上刻着“龙湾灵湫”四字,字迹苍劲,与琅琊台的石刻如出一辙。
他俯身去挖石碑周围的砂,刚触到碑身,便觉一股暖流从指尖蔓延至全身,
行囊里的旧册忽然“哗啦”一声自动翻开,恰好停在画着岔路的那一页。此时雾已淡了许多,
能看见砂路顺着石碑向后延伸,通向一片更茂密的黑松林,林深处隐约有炊烟般的雾气升腾,
不知藏着什么。陈砚青将贝壳揣进怀里,轻轻拍了拍石碑,转身望向身后的岔路。
右路的雾依旧浓重,礁石在雾中只露着零星的棱角,而左路的白砂已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灵根的清香萦绕不散。他握紧手中的旧册,知道这雾锁的岔路不过是龙湾的第一道指引,
而那些藏在砂粒、礁石与灵根间的秘密,才刚刚开始显露踪迹。
3 灶间烟影:两个维度的厨房口袋里的模型开始微微发烫,发出细碎的嗡鸣,
像有只小虫子在里面振动翅膀。陈砚青顺着这股微弱的指引往前走,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
眼前出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竹篱笆上爬满了牵牛花,紫的、蓝的、粉的,开得热热闹闹,
院子里搭着葡萄架,藤蔓已经爬满了架子,隐约能看见青涩的果穗。
炊烟从厨房的烟囱里袅袅升起,混着饭菜的香气,勾得人胃里发空。他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刚到厨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尖利的训斥声:“小昭!你眼睛看哪儿呢?火候!
火候不懂吗?糖醋排骨是靠糖色提味,不是堆一堆糖糊弄事!你这样毛手毛脚的,
将来怎么持家?”陈砚青扒着门框往里看,见灶前站着个系蓝布围裙的老阿姨,面容严肃,
手里拿着锅铲,正对着旁边的姑娘发脾气。那姑娘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条粉色的连衣裙,
裙摆上绣着细碎的桃花,衬得她皮肤雪白。她梳着两条麻花辫,辫梢系着红色的绒线,
被训斥时头埋得低低的,肩膀微微耸着,显得委屈又怯懦。就在她抬手抹眼泪时,
侧脸正好对着门口,陈砚青的呼吸猛地一滞——这姑娘的眉眼,
竟和年轻时车间里的厂花一模一样!那时厂花是公认的美人,皮肤白,眼睛大,
笑起来有两个梨涡,他每次路过厂花的工位,都忍不住偷偷多看两眼,却从来不敢上前搭话,
只把那份心动藏在心底,连林蕙都不知道。“张姨,我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
”姑娘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哭腔,辫梢扫过灶台,不小心带落了一盒胭脂,
红色的粉末撒在青石板上,晕开一片绯红,像极了少女害羞时的脸颊。陈砚青看得有些出神,
连呼吸都放轻了。这姑娘叫小昭,于召昭。老阿姨又念叨了几句,说“将来要进门的媳妇,
连个菜都做不好可不行”,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扎进他中年沉寂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涟漪。
他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幻想过,娶一个这样鲜活、娇俏的姑娘,每天看着她笑,
听她软声说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面对一潭死水的生活。就在这时,
里屋突然飘来一股熟悉到骨髓里的味道——松鼠鳜鱼!是林蕙的拿手菜,
当年他第一次带林蕙见家长,林蕙就做了这道菜,酸甜可口,鱼刺挑得干干净净,
母亲吃得赞不绝口,说“这姑娘手巧,能过日子”。这味道像有魔力,
陈砚青不由自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里屋竟然也是个厨房,
和他家老房子的厨房一模一样,瓷砖墙有些发黄,灶台是老式的砖砌的,
连挂在墙上的锅铲都和他家的一模一样。林蕙正站在灶前,专注地看着锅里的鱼,
侧脸被炉火映得发红,眼角的细纹清晰可见,鬓角的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皮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