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芬第一次发现那条视频是在周日的午后。阳光透过纱帘，在客厅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刚结束晨练，从老年大学合唱团回来，身上还带着春日微风的清爽。茶几上泡着一壶龙井，
是她退休后养成的习惯——周日下午品茶看书，享受独处的宁静。手机屏幕亮起，
是以前同事王老师发来的微信：“李老师，这是你吗？”后面跟着一个视频链接。
李素芬推了推老花镜，点开链接。画面晃动，明显是手机偷拍。
她提着菜篮子从永辉超市出来，正准备过马路。突然，
一个尖锐的声音从镜头外传来：“李阿姨！您就这么闲吗？宁可天天逛超市也不愿带孙子？
”镜头猛地推近，她下意识抬手挡脸的慌乱表情被完整记录下来。视频只有十五秒，
配文却像一把匕首：“这样的婆婆你们见过吗？儿子媳妇双职工忙得脚不沾地，
她却享受退休生活，坚决不带孩子。点赞转发，让更多人评评理！”点赞数已突破三万，
评论八千多条。李素芬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自私到极点了，
这种婆婆老了也别指望儿媳照顾！”“看她那慌张样，心里肯定有鬼！
”“现在老人都不愿带孙辈了，传统美德哪去了？”“我是她以前的邻居，
这老太太一直挺清高的，没想到这么自私。”一条条陌生人的评论像冰锥刺入心脏。
李素芬关掉手机，靠在沙发背上，感到一阵眩晕。这是她退休的第三年，
三十五年教学生涯积累的尊严，竟在一夜之间被一条十五秒的短视频摧毁。
门锁转动的声音让她惊醒。她慌忙擦去不知何时溢出的泪水，强装镇定地走向厨房。“妈，
我买了你爱吃的芒果。”儿子王志强提着水果进门，脸上带着周末特有的松弛。
他是软件工程师，平时工作压力大，只有周末能稍微放松。“放厨房吧，我待会切。
”李素芬背对着儿子，假装忙碌地整理已经整洁的灶台。“妈，你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王志强关切地走近。“没事，就是有点累。”她拿起一个芒果，刀起刀落，
金黄的果肉被整齐地切开花纹。这是她熟练了三十多年的动作，
此刻却因为手抖而切得歪歪扭扭。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不停，她知道，
那是更多朋友、同事看到了视频，发消息来询问。耻辱感像潮水般涌来，她几乎站立不稳。
“丽丽和浩浩晚上过来吃饭吗？”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王志强顿了顿：“丽丽说浩浩有点咳嗽，不过来了。
”这已经是张丽连续第三周找理由不来聚餐了。自从三个月前，李素芬正式拒绝全天带孙子，
家庭关系就降到了冰点。“那你带点芒果给他们，我再去买条鱼，浩浩爱喝鱼汤。
”李素芬放下刀，准备重新出门。“妈，别忙了。”王志强拉住她，“丽丽就是一时想不通，
过段时间就好了。”李素芬望着儿子疲惫的脸，心里一阵酸楚。这几个月，王志强明显瘦了，
白发也冒了出来。他夹在妻子和母亲之间，左右为难。“志强，妈妈不是不愿意帮忙，
只是——”“我知道，妈。”王志强打断她，“你有权享受退休生活。”但从儿子的眼神里，
李素芬读出了他未说出口的期望。中国式的家庭关系就是这样剪不断理还乱，
明明都有各自的道理，却偏偏要互相折磨。晚饭后，王志强回了自己家。
李素芬独自坐在客厅，鬼使神差地再次点开了那个视频软件。发布者账号叫“丽丽妈妈”，
头像正是儿媳张丽和孙子浩浩的合影。她点进主页，
震惊地发现还有更多关于“婆婆不愿带孙”系列视频。
最新一条是张丽对着镜头哭诉：“我每天上班赶时间接送孩子，
浩浩在幼儿园老是最后一个被接走，看着孩子孤单等妈妈的样子，我心都碎了。
为什么婆婆就不能帮帮忙呢？”视频中，张丽素面朝天，眼圈泛红，
完全不是平时那个精致干练的职场女性形象。背景是浩浩乱糟糟的玩具角，
显得格外凌乱心酸。评论区一片支持声：“姐妹加油！婆婆都是这么自私！
”“我婆婆也一样，宁可跳舞也不愿帮忙带孩子！”“建议你以牙还牙，
将来她老了需要照顾时也不闻不问！”李素芬感到一阵眩晕。
她想起自己的婆婆——王志强的奶奶。四十年前，她刚嫁到王家时，
婆婆立下规矩：周末所有子女必须携家带口回来吃饭。那时她觉得婆婆专制，
不理解年轻人需要自己的空间。如今轮到她当婆婆，却陷入了相反的困境。三代人，
三种期待，像错位的齿轮，怎么也咬合不上。第二天清晨，李素芬还是起了个大早，
炖了鱼汤，准备给孙子送去。出门前，她特意戴上口罩和帽子，生怕再被人认出拍上网。
到达儿子家时，张丽正准备送浩浩去幼儿园。“妈，你怎么来了？”张丽的语气冷淡，
目光刻意避开李素芬。“浩浩不是咳嗽吗？我炖了鱼汤。”李素芬放下保温壶，
想去抱抱孙子，但浩浩躲在妈妈身后，怯生生地看着她。“只是轻微咳嗽，已经好了。
”张丽看了看表，“我们得走了，要迟到了。”李素芬站在原地，
看着儿媳和孙子匆匆离开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客厅茶几上，
还摆着去年浩浩生日时三代同堂的合影，那时候笑容是真切的。当晚，王志强单独过来找她。
他脸色凝重地打开手机，给李素芬看一条新视频。这次不是张丽发的，
而是一个本地自媒体账号，标题赫然写着：“小学教师退休不愿带孙，传统孝道何在？
”文章详细描述了李素芬的家庭情况，甚至提到了她任教的学校名称。评论区已经炸锅，
有人人肉出了她的更多信息，甚至开始攻击她任教时的教学水平。“妈，这事闹大了。
”王志强忧心忡忡，“我和丽丽谈过，她说最初那条视频只是发泄情绪，没想到会这样。
”“她为什么不删掉视频？”“她说现在已经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而且...”王志强欲言又止。“而且什么？”“而且她觉得删视频就是认输，
她坚持自己没有错。”李素芬感到一阵窒息。她一生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
如今却要以这种不体面的方式成为“网红”。随后的日子，事态如脱缰野马般失控。
又有自媒体挖出王志强的公司信息，有人开始号召去他公司网站打低分。
张丽的单位也被人肉出来，甚至有“热心网友”打电话给她领导“评理”。周五晚上，
家庭矛盾彻底爆发。张丽带着浩浩突然回到娘家，王志强跑来李素芬这里，
母子二人相对无言。“妈，要不你就先帮我们带一段时间浩浩？”王志强试探着问，
“等风波过去了再说。”“所以我现在是向网络暴力屈服？”李素芬声音颤抖。“不是屈服，
是缓兵之计！我公司和丽丽单位都被骚扰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工作都要受影响！
”李素芬看着儿子近乎崩溃的表情，心如刀割。她想起自己年轻时，志强刚出生那会，
婆婆也曾帮忙带过孩子。虽然两代人育儿观念不同，没少闹矛盾，
但终究是互相扶持着过来了。如今时代变了，为什么理解反而变难了？那天晚上，
李素芬做了个梦。梦里她变成了自己的婆婆，而张丽变成了年轻时的自己。
她在梦里大声指责婆婆干涉太多，醒来时泪湿枕巾。第二天，
李素芬联系了本地一家关注家庭关系的媒体，同意接受一次深度采访，
但要求记者同时采访三代人的观点。
她还特意请记者联系了自己远在南方老家的母亲——张丽的外婆，
九十岁的老人对这件事的看法或许能提供新的视角。采访在一家安静的咖啡馆进行。
面对镜头，李素芬第一次完整讲述了自己的心路历程。“我教书三十五年，带过上千名学生。
年轻时忙工作，没能好好陪伴志强成长，这是我一直以来的遗憾。现在退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