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裴书济,我爹说,读书是为了经世济民。他死后,我下了山,
看着清水县的万亩干田和一张张愁苦的脸,我觉得,
是时候把我学的那些“屠龙之术”拿出来用用了。我想挖条渠,引活水,灌良田。这事儿,
县令拍手,百姓叫好。偏偏本地的钱老爷不答应,说我这渠要挖断清水县的龙脉,惊了河神,
大大的不祥。我没跟他吵。跟一群信鬼神的人讲道理,不如给他们看点实实在在的东西。
比如,一个能看见未来的沙盘。再比如,一渠能填饱肚子的清水。他们说我是妖女,
要用妖术毁了清水县的根基。我看着他们,笑了。我倒要看看,
是他们嘴里虚无缥缈的龙脉硬,还是我手里实打实的算筹硬。这世上没有什么龙脉,如果有,
那也一定长在老百姓的饭碗里。1我叫裴书济。我爹是个怪人,一辈子躲在山里,不求功名,
就爱摆弄些齿轮算筹,嘴里念叨着什么“经天纬地之才,当为生民立命”。他死前,
抓着我的手,就说了一句话:“书济,下山去,别让爹这身本事跟着我一起烂在地里。
”于是我下了山。第一站,清水县。我到的时候,正是晌午。太阳毒得能把石头烤出油。
路两边的田地,土都裂开了口子,一道道跟老人的皱纹似的,深不见底。
地里稀稀拉拉长着几根蔫了吧唧的禾苗,黄得像得了痨病。一个老农蹲在田埂上,
捧着一碗水,犹豫了半天,没舍得喝,小心地倒在了一棵快死的苗根上。水渗下去,
连个湿印子都没留下。老农叹了口气,声音跟破风箱一样。我走过去,蹲在他旁边。“大爷,
这天旱了多久了?”他抬起头,一张脸被太阳晒得又黑又红,嘴唇干裂起皮。“姑娘,
外地来的吧?这哪是天旱,清水县,十年九旱。”“有河,没水吗?
”我指了指远处那条干得快见底的清水河。“河神爷不给水,有什么法子?
”老农又叹了口气,指着东边一片郁郁葱葱的地方,“也就钱老爷家那几百亩地,
靠着祖上打的深井,年年有好收成。”钱老爷。我记住了这个名字。我在清水县住了下来,
一住就是一个月。这一个月,我没干别的,就干了一件事:丈量土地,勘探水源。
我爹教我的东西,此刻在我脑子里变成了一张巨大的图纸。
清水河的水位、地势的落差、土质的软硬……所有数据在我脑子里转悠。半个月后,
我拿着一张画满了线条和符号的图纸,敲开了县衙的大门。接待我的是清水县的县令,姓陆,
三十出头,一脸的精明,也一脸的愁苦。“你是说,你有办法,引清水河上游的水,
灌溉县里九成的旱田?”陆知县看着我的图纸,眼睛瞪得像铜铃,手指头都在发抖。“对。
”我指着图纸上的一个点,“从这里的‘牛角湾’开口,顺着这片洼地,挖一条主渠。
再根据地势,开三十六条支渠。只要工程完工,清水县万亩良田,再不受干旱之苦。
”陆知县激动得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念叨着“天降奇才,天降奇才啊!
”这事儿要是成了,可是天大的政绩。他这个县令,怕是马上就要高升了。“需要多少人力?
多少银子?”他停下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银子我算过了,大概五千两。人力,
农闲时节,百姓们自己就愿意出工,给口饭吃就行。关键是……”我顿了顿,
“得有大户带头。”陆知县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钱家。”清水县最大的大户,就是钱家。
他家要是点头,这事儿就成了一半。第二天,陆知县就把我引荐给了钱老爷。钱家的大宅子,
青砖绿瓦,门口两个石狮子威风凛凛。钱老爷五十多岁,穿着一身丝绸,挺着个肚子,
手里盘着两个核桃,看着我的眼神,透着一股子审视和不屑。他听完陆知县的话,
又把我的图纸拿过去,随便扫了两眼,就扔在了桌上。“挖渠?”他慢悠悠地开了口,
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砸在人心上,“陆大人,裴姑娘,你们可知,那牛角湾是什么地方?
”陆知县一愣。钱老爷冷笑一声:“那是我们清水县的龙脉所在!几百年来,清水县虽然旱,
但没出过大乱子,靠的就是这条龙脉镇着。你们这一渠挖下去,挖断了龙脉,惊动了河神,
要是降下什么天灾人祸,这个责任,谁来担?”我看着他,没说话。我知道,这事儿,
麻烦了。2“龙脉?”我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
钱老爷大概是没见过我这种反应的女人,眯了眯眼,手里的核桃盘得更快了。“怎么,
裴姑娘不信?”“信。”我点了点头,一脸认真,“我不仅信龙脉,
我还信灶王爷、土地公、门神。我家厨房里都供着呢。”陆知县在一旁听得直擦汗。
他大概以为我要跟钱老爷硬碰硬,没想到我先服了软。钱老爷显然也愣了一下,
随即露出一副“算你识相”的表情。“既然裴姑娘也信奉鬼神,那就该知道,敬畏二字。
这龙脉,动不得。”“钱老爷说得是。”我继续点头,然后话锋一转,“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我爹以前跟我讲过一个故事,说前朝有个地方,也有一条龙脉,后来新皇登基,
觉得那龙脉对着京城的方向不好,就派人去给挖了。您猜怎么着?
”钱老爷被我勾起了好奇心,“怎么着?”“那地方,第二年风调雨顺,粮食大丰收。
老百姓都说,是龙脉挖通了,气顺了,所以才走了好运。”我笑眯眯地看着他,“钱老爷,
您说,这龙脉到底是挖了好,还是不挖好?”钱老爷的脸瞬间就黑了。
他盘核桃的手停了下来,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把我看出个窟窿。“一派胡言!
”旁边一个穿着长衫,看起来像师爷的人站了出来,指着我喝道,“你这女子,
懂什么风水堪舆?龙脉乃一地之根基,岂容你在此胡编乱造,妖言惑众!”“这位是?
”我看向陆知县。“这位是孙秀才,钱老爷府上的西席。”陆知县小声解释道。“哦,
秀才公。”我朝他拱了拱手,“失敬。我确实不懂风水,我只懂算学。我算过,这条渠挖通,
每年能多出三十万石粮食。不知秀才公可曾算过,这龙脉一年能保佑清水县多收几担谷子?
”孙秀才被我一句话噎得满脸通红,半天说不出话来。“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是不是强词夺理,百姓的肚子最清楚。”我站起身,对陆知县说,“陆大人,
看来今天这事是商量不通了。图纸我先留在您这,您再考虑考虑。学生告辞。”说完,
我转身就走,没再看钱老爷一眼。我走出钱家大门的时候,
还能感觉到背后那两道淬了毒一样的目光。回到住的客栈,我把自己关在屋里,
铺开一张更大的纸。钱老爷那副嘴脸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龙脉?真是笑话。我爹说过,
这世上最大的迷信,就是相信一件事对自己没好处。钱老爷反对,绝不是因为什么狗屁龙脉,
而是因为这条渠,动了他的蛋糕。清水县十年九旱,唯独他家的地不受影响。我打听过,
他家的深井,水脉和清水河是相通的。天越旱,他家的水井就越金贵。周围的农户想要灌溉,
就得花大价钱从他家买水。这一来一回,得是多少银子?现在我要挖渠,
让所有人都用上免费的水。这等于是在断他的财路。他能同意才怪。靠嘴皮子是说不通了。
对付这种人,得用他们看得懂的语言。我拿起笔,开始在纸上画图。这次画的,不是水渠,
而是一个更复杂的东西。一个个零件,一个个结构,在我笔下慢慢成型。他们不是信龙脉吗?
好,那我就让他们亲眼看看,是龙脉厉害,还是我手里的算筹厉害。接下来几天,
清水县里开始流传一个说法。说县里来了个妖女,要挖断龙脉,惹怒河神。
到时候别说下雨了,恐怕还会天降大祸,所有人都得跟着遭殃。说得有鼻子有眼,
连我住在哪家客栈,长什么样,都描述得清清楚楚。百姓们开始对我指指点点。我走在街上,
能感觉到无数道不善的目光。小孩子们看见我,都吓得直往大人身后躲。
客栈老板也找我谈话,一脸为难,想让我搬走。陆知县派人给我送来信,
信上就四个字:稍安勿躁。我知道,他在观望。他想看看,民意到底在哪边。我没理会这些。
我把自己关在屋里,找了两个手巧的木匠,每天叮叮当当地敲打。木屑纷飞,
整个屋子都是木头的香味。一个星期后,我的东西做好了。那是一个巨大的木箱子,
差不多有一丈见方,用黑布蒙着。我让木匠把它抬到县衙门口的广场上,然后,
我让陆知县贴出告示:三日后,巳时,妖女裴书济,将在县衙广场开坛做法,
请清水河神现身,断一断这挖渠的吉凶。告示一出,整个清水县都炸了锅。
3告示贴出去的当天下午,陆知县就急匆匆地跑来找我了。他一进门,连口水都没喝,
就拉着我的袖子,压低了声音说:“裴姑娘,你这是要干什么?开坛做法?这要是弄巧成拙,
可就真成了妖言惑众了!”我正在给我的“法坛”做最后的调试,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笑了。“陆大人,放心。我请的这位河神,听话得很。”陆知县看着我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一肚子的疑问憋了回去,最后只能长叹一声,“你呀你,我可是把我的乌纱帽都押你身上了。
千万别出岔子。”“不会的。”我拍了拍那个巨大的木箱子,“它比人可靠。”三天时间,
一晃而过。这三天里,关于我的传言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有人说我其实是狐狸精变的,
专门来吸清水县的龙气。还有人说,亲眼看见我半夜不睡觉,在屋子里画符念咒,青面獠牙。
我听了都想笑。青面獠牙?我每天好吃好睡,气色好得很。到了开坛做法那天,
县衙门口的广场上,那是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比过年赶集还热闹。
钱老爷带着孙秀才,在一群家丁的簇拥下,站在最前面,一脸的冷笑,等着看我的好戏。
百姓们则是一脸的紧张和好奇,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这女的真敢请河神啊?”“我看悬,
八成是骗子。”“要是真惹怒了河神爷,咱们可都得跟着倒霉!”我穿着一身简单的布衣,
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到那个巨大的木箱子前面。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我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各位清水县的父老乡亲,
我叫裴书济。我知道,大家最近都在议论我,说我是妖女,要挖断龙脉,祸害大家。
”人群中一阵骚动。我抬手往下压了压,继续说:“我不想争辩。今天,
我把我做的这个东西抬出来,就是想请大家亲眼看一看。这渠,到底该不该挖。这龙脉,
到底是宝,还是害。”说完,我猛地一扯,盖在木箱子上的黑布被我拽了下来。
“哗——”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黑布之下,根本不是什么法坛。而是一个巨大的沙盘。
这沙盘做得极为精巧。山川、河流、田地、村庄,整个清水县的地形地貌,被我按着比例,
微缩在了这个一丈见方的沙盘里。甚至连县城里的几条主街,钱老爷家那座显眼的宅子,
都做得惟妙惟肖。最关键的,是那条清水河。我用特制的青色泥沙铺底,做出了河道的样子。
钱老爷和孙秀才的脸色变了。他们大概以为我要搞什么装神弄鬼的把戏,
没想到我亮出来的是这么个东西。“这……这是什么?”一个胆子大的村民问。
“这是我们清水县。”我指着沙盘说,“大家看,这里是县城,这里是你们住的村子,这里,
是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百姓们纷纷伸长了脖子,好奇地在沙盘上寻找自己家所在的位置。
“哎,那不是我家后面的那棵大槐树吗?”“快看,这是去镇上的那条路!
”我等他们议论得差不多了,才指着沙盘上那条干涸的河道说:“这就是清水河。
大家都知道,咱们的河,水少,而且地势高,水流不进田里。所以大家只能望河兴叹,
靠天吃饭。”所有人都沉默了,这是他们心里最大的痛。“现在,”我拿起一根木棍,
在沙盘上一划,划出了一道新的沟渠,“我要做的,就是从牛角湾这里,开一道口子,
挖一条这样的水渠。把河水引下来。”“不行!”孙秀才立刻跳了出来,指着我划的那道线,
大声喊道,“那就是龙脉!你敢动一下,就是大祸临头!”“对!不能动龙脉!
”人群里立刻有人跟着附和,显然是钱老爷安排好的托儿。
百姓们刚刚被沙盘勾起的一点希望,又被“龙脉”两个字给浇灭了,
脸上重新露出了恐惧和犹豫。我看着孙秀才,笑了。“秀才公,别急。我今天请大家来,
就是想当着所有人的面,问一问河神爷,这龙脉,到底动得动不得。”说完,
我走到沙盘旁边的一个机关处,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水车模型。我拿出一个水壶,
对着水车缓缓倒了下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见那水车被水流带动,吱呀呀地转动起来。
而随着水车的转动,沙盘里那条干涸的清水河上游,竟然真的开始有“水”流出来了!
那不是真的水,是我用特制的蓝色细沙代替的。蓝色的细沙从牛角湾的源头涌出,
顺着我预设的河道,缓缓流动。人群发出了第二阵惊呼,比刚才看到沙盘时还要响亮。
这在他们看来,简直就是神迹!“大家看,”我的声音再次响起,“河神爷给水了。
”4蓝色的细沙,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顺着主河道,一路向前。但是,就如我所说,
因为地势的原因,这股“水流”只能在主河道里打转,根本流不进两边代表着田地的格子里。
“看到了吗?”我指着沙盘,“这就是我们清水县的现状。河神爷不是不给水,是给了水,
我们接不住。”百姓们看着沙盘里那番景象,一个个都说不出话来。
这比任何大道理都来得直观。这就是他们祖祖辈辈都在经历的困境。“现在,
我要动‘龙脉’了。”我走到沙盘侧面,轻轻扳动了一个不起眼的木制开关。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沙盘上,
我之前用木棍划出的那条“新水渠”的位置,竟然自动裂开了一道口子!
那是我预先设计好的机关。“哗啦啦……”蓝色的细沙立刻找到了宣泄口,
从那道新开的口子里涌了出来,顺着我设计好的主渠道路,浩浩荡荡地向前奔涌。接着,
是更神奇的一幕。当主流沙流过一个个预设的节点时,又自动分流,
涌进了两边代表着田地的格子里。一条,两条,三十六条支渠,像一张巨大的网,瞬间铺开!
不过短短一盏茶的功夫,沙盘上,那一片片原本是土黄色的田地格子里,
全都铺满了代表着水源的蓝色细沙。整个沙盘,从一片枯黄,变成了一片蔚蓝。广场上,
雅雀无声。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震撼得呆住了。他们张大了嘴,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神奇的沙盘,仿佛在看一场真实的沧海桑田。钱老爷的脸,
已经从黑色变成了猪肝色。他手里的核桃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都没发觉。
孙秀才更是脸色惨白,指着我的手都在发抖,
嘴里哆哆嗦嗦地说着:“妖……妖术……这是妖术!”“这不是妖术。”我转过身,
面向所有百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这是算学,是格物之学。
这沙盘上发生的一切,就是水渠修好后,我们清水县会发生的一切。”我顿了顿,
目光扫过一张张震撼而又茫然的脸。“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不问鬼神,只问大家一句。
”“一边,是钱老爷和孙秀才嘴里,那条看不见、摸不着,
不知道是保佑你还是祸害你的‘龙脉’。”“另一边,是流到你们自家田里,能让禾苗喝饱,
能让你们多打粮食,能让你们的孩子不饿肚子的,实实在在的清水。”“你们,要哪个?
”我的声音在广场上回荡。没有人说话。但所有人的眼神,都在发生变化。
那种对鬼神的恐惧,正在被一种更原始、更强烈的渴望所取代。那是对生的渴望,
对丰收的渴望。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看着沙盘上那片蓝色,
喃喃自语:“要是真能这样……俺娃就不用天天喝稀的了……”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
捏紧了拳头,眼里闪着光。“他娘的龙脉!老子地里都快渴死人了!”“对!咱们要水!
”“挖渠!俺家第一个出工!”“什么龙脉不龙脉的,能当饭吃吗?”人群的情绪,
像是被点燃的干柴,瞬间沸腾了。陆知县站在县衙台阶上,看着眼前这一幕,
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知道,大局已定。钱老爷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然后一甩袖子,带着他的人,
灰溜溜地挤出了人群。我知道,这事儿没完。他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明着来不行,
他一定会来暗的。当晚,陆知县在县衙设宴,说是要为我庆功。酒过三巡,他屏退左右,
压低声音对我说:“裴姑娘,今日之事,真是让本官大开眼界。你放心,挖渠的事,
本官一力承担。明日就召集人手,开工!”我摇了摇头。“陆大人,别高兴得太早。
钱家在清水县盘踞多年,根深蒂固,不会这么容易认输的。”陆知县的酒意醒了一半。
“你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从明天开始,我们得加倍小心。”我看着窗外的夜色,
缓缓说道,“他要是不想让我们在地上挖,我们就得防着他,在地下使绊子。
”陆知县没听懂我的话外之音。但我知道,钱老爷的秘密,
恐怕就藏在那片他不想让任何人动的土地下面。那所谓的“龙脉”,
护着的不是清水县的气运,而是他钱家的财路。甚至,可能不只是财路那么简单。
5第二天一早,县衙就贴出了招募民工的告示。百姓们的热情空前高涨。天还没亮,
县衙门口就排起了长龙。领头的几个汉子,就是昨天在广场上最先喊着要挖渠的。
陆知县亲自坐镇,登记造册,发放工具,整个清水县都沉浸在一种久违的希望和兴奋之中。
开工的地点,就选在了牛角湾。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陆知县讲了几句鼓舞人心的话,然后,
由我亲自用一把崭新的锄头,挖下了第一捧土。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工程进行得异常顺利。百姓们憋着一股劲儿,挖土的挖土,运石的运石,
进度比我预想的还要快。我每天都待在工地上,拿着图纸,亲自指挥。哪里该挖深一点,
哪里该砌上石块防止塌方,我都一一交代清楚。我的专业,
让那些一开始还有些怀疑我的老民工,都彻底服了气。一切看起来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我心里的那根弦,始终没有松下来。钱家太安静了。
自从那天广场上灰溜溜地走了之后,钱家就大门紧闭,再没任何动静。钱老爷和那个孙秀才,
也像是从清水县消失了一样。这太不正常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果然,第五天,出事了。
那天傍晚,收工的时候,负责看管工具的管事跑来找我,一脸的慌张。“裴姑娘,不好了!
库房里今天新领的一百把铁锹,全……全都不见了!”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百把铁锹,
不是小数目。工地上人多手杂,丢几件工具很正常。但一次性丢一百把,
绝对是有人故意为之。我跟着管事去库房看了看。门锁完好,没有被撬过的痕迹。
“钥匙谁有?”我问。“就……就我一个人有。”管事的声音都在发抖。我看了他一眼,
没说话。这事儿八成不是他干的,他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动机。问题,出在别的地方。
还没等我查出铁锹的下落,第二天,又出事了。工地上好几个民工,早上起来上吐下泻,
浑身无力,根本下不了地。请了大夫来看,说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负责伙食的大师傅急得直跺脚,指天发誓说他做的饭菜绝对干净,他自己也吃了,
一点事没有。一时间,工地上人心惶惶。有人开始小声议论,说是不是真的触怒了河神,
这是河神降下的惩罚。我立刻让陆知县派人封锁了厨房,把所有食材和水源都检查了一遍。
结果什么都没查出来。我知道,这是钱老爷出手了。他不敢在明面上跟我对着干,
就开始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偷工具,在食物里动手脚,制造恐慌,动摇民心。
这些手段虽然上不了台面,但非常有效。工程的进度明显慢了下来。民工们干活的时候,
都有些心不在焉,互相猜忌。那种开工时的凝聚力和热情,正在一点点被消磨掉。
陆知县急得嘴上都起了泡。“裴姑娘,这可怎么办?再这么下去,不等渠挖好,人心就散了!
”“别急。”我反倒比他冷静,“他出招了,我们接招就是。他想让我们乱,我们偏不能乱。
”我让陆知县做了三件事。第一,从县衙的府库里,重新调拨一批工具,并且明令规定,
所有工具,每天收工时,必须由各队的队长亲自清点上交,统一入库,
钥匙由三个人共同保管。第二,伙食方面,不再用大锅饭。而是按队分组,各队自己开火。
水源统一由县衙派信得过的人,从城里的井里打来,专人看管。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我让陆知县贴出告示,加钱。凡是在工地上出工的民工,除了管饭,每人每天,
再加发十文钱的工钱。如果有人因为生病或者意外耽误了工期,只要查明不是自己的责任,
工钱照发。告示一贴出去,工地上瞬间又沸腾了。一天十文钱,对这些穷苦百姓来说,
可不是小数目。一个月下来,就是三百文,足够一家人嚼用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什么河神发怒的传言,在实实在在的铜钱面前,一下子就没了市场。之前那些装病偷懒的,
也都一个个精神抖擞地回来上工了。人心,就这么被我稳住了。钱老爷的两板斧,
全被我轻描淡写地化解了。我能想象到,他现在肯定正在家里气得跳脚。但是,我也知道,
像他这种人,是不会轻易放弃的。这些小打小闹,只是开胃菜。真正狠毒的后手,还在后面。
果然,没过几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我的面前。6来找我的,是孙秀才。
他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地来的。而是趁着天黑,乔装打扮,
鬼鬼祟祟地摸到了我住的客栈后门。客栈老板的儿子,一个机灵的小伙子,
提前得了我的吩咐,一看到他,就把他引到了我的房间。孙秀才摘下头上的斗笠,
露出一张又白又瘦的脸。几天不见,他好像憔悴了不少,眼窝深陷,透着一股子焦虑和不安。
“裴姑娘。”他一开口,声音都是哑的。“孙秀才大驾光临,有何贵干?”我正在看图纸,
头也没抬,语气不咸不淡。他搓了搓手,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放下笔,看着他。“有话就说。我这里没有茶水招待你。”他尴尬地笑了笑,
身体往前倾了倾,压低了声音说:“裴姑娘,我是来……我是来给你提个醒的。”“哦?
”我来了兴趣,“提醒我什么?”“钱老爷……他……他不会放过你的。
”孙秀才的眼神躲躲闪闪,“偷工具,下泻药,都只是小打小闹。他……他已经起了杀心了!
”我心里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杀心?就为了那条渠?”“不……不止是为了渠。
”孙秀才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裴姑娘,你冰雪聪明,应该早就看出来,
钱老爷反对挖渠,不是为了什么龙脉。而是因为,那条渠要经过的地方,
有他的……有他的秘密。”“什么秘密?”我追问。孙秀才的脸色更白了,
他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一座矿。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什么矿?”“铁矿。”孙秀才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
额头上已经全是冷汗,“一座……没有上报官府的私矿。”我瞬间全明白了。私开铁矿,
在大周律法里,是株连九族的大罪!铁,是用来打造兵器的。私自开采,形同谋逆。
难怪钱老爷要拼了命地阻止我。一旦挖渠的工程动工,他埋在地下的秘密,就随时可能暴露。
那所谓的“龙脉”,就是他画出来的一道禁区,一道不许任何人靠近的红线。
“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我盯着孙秀才的眼睛,“你不怕他杀你灭口?
”孙秀才苦笑了一下,“他已经不信任我了。自从广场上那件事之后,他觉得我办事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