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蓝颜料落白袍

夏末的风总带着点黏腻的热，卷着香樟树的气息扑在人脸上，像一层薄薄的糖霜，甜得发闷。

林晓星背着半人高的画板，怀里抱着一摞沉甸甸的画架零件，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浸得贴在皮肤上，连带着鼻尖都泛着一层薄红。

今天是A大开学报到的第三天，大部分新生己经收拾妥当了宿舍，只有她和室友苏蔓还在为手绘社的迎新展忙活——苏蔓昨天搬画架时不小心崴了脚，作为宿舍里唯一“力气稍大”的人，林晓星自告奋勇包揽了剩下的搬运任务。

“晓星！

你慢点儿！

那画架铁架子沉，别摔着！”

宿舍楼下，苏蔓坐在石凳上，踮着缠了纱布的脚，扯着嗓子喊。

林晓星回头挥挥手，露出个软乎乎的笑：“知道啦！

你在这儿等着，我送完这趟就下来陪你买冰粉！”

话音刚落，她就转头往美术学院的方向走，脚步迈得有些急。

手绘社的仓库在法学院教学楼斜后方，要绕一个窄窄的转角，那里平时人少，是个偷懒躲太阳的好地方。

林晓星想着早点搬完东西，还能赶上食堂门口那家冰粉摊的最后一碗红糖冰粉，脚步不由得又快了几分。

转角处的阳光被教学楼挡了大半，形成一片阴凉的阴影。

林晓星抱着画架零件，视线被怀里的东西挡了大半，只盯着脚下的路往前走，没注意到阴影里站着个人。

“砰——”一声闷响突然炸开，紧接着是哗啦啦的纸张散落声，混着塑料管子滚落的清脆声响，在安静的转角处格外突兀。

林晓星整个人都懵了，怀里的画架零件没抱稳，“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她自己也因为惯性往前踉跄了两步，差点摔倒。

等她站稳脚跟，低头一看，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地上铺了一层散乱的书本，大多是厚厚的法律专业教材，深蓝色的封面印着烫金的“民法典刑法学”字样，还有几本摊开的笔记本，上面写满了工整的黑色字迹。

而在这些书本中间，滚得到处都是她的颜料管，青蓝色、鹅黄色、赭石色，管身被摔得有些变形，甚至有两管颜料的盖子松了，在书页上洇出小小的色块，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对、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林晓星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比她怀里抱着的朱砂颜料还要红，她慌忙蹲下身，伸手去捡散落的书本，指尖刚碰到一本《民法典》的书角，就听到头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没关系。”

那声音像初秋的第一场雨，带着点凉意，又很干净，落在黏腻的空气里，让林晓星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她抬头，撞进一双漆黑的眼眸里。

站在她面前的男生很高，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短袖，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

他的头发是利落的短发，阳光从他身后的转角缝隙里漏进来，在他发顶镀上一层浅浅的金光，却没驱散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疏离感。

他的五官很清俊，尤其是鼻梁，高挺得恰到好处，只是嘴角没什么弧度，眼神平静地落在她身上，带着点审视，又好像只是单纯的平静。

林晓星认出他了。

开学第一天的迎新大会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的就是他——法学院大三的学长江逾白。

苏蔓跟她提过无数次，说江逾白是A大的“传奇学神”，高考全市理科状元，专业课成绩年年第一，长得还帅，是不少女生的“白月光”。

只是他性格清冷，平时很少说话，除了上课和图书馆，几乎见不到人影，连社团活动都很少参加。

林晓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和传说中的学神近距离接触，会是在这样尴尬的场景里。

她的指尖还沾着刚才不小心蹭到的青蓝色颜料，此刻正慌慌张张地想去捡滚到男生脚边的一本笔记本，结果手忙脚乱间，又碰到了旁边的颜料管，那管鹅黄色的颜料“咕噜噜”滚得更远，首接撞到了男生的白鞋上。

“啊！”

林晓星吓得叫出声，下意识地想去擦，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她的手上全是颜料，这一擦，男生的白鞋不就彻底毁了？

她僵在原地，像个做错事的小孩，眼眶都有点红了，声音细若蚊蚋：“对、对不起……你的鞋，还有你的书……我、我帮你擦干净，或者我赔给你……”江逾白没说话，只是低头看了一眼鞋面上那点小小的黄色颜料，又看了看蹲在地上，脸颊通红、眼眶泛红，像只受惊小兔子的林晓星。

她的头发有点乱，额角还挂着汗珠，鼻尖红红的，怀里抱着的画架零件歪歪扭扭地靠在腿边，指尖沾着的青蓝色颜料格外显眼。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弯腰，伸手捡起了那本滚到他脚边的笔记本，又捡起了散落在周围的几本专业书。

他的动作很轻，没让书页上的颜料渍蹭得更广，只是在碰到那管洇了颜料的《民法典》时，指尖顿了顿。

林晓星见状，也赶紧加快速度捡书，只是她太紧张了，手指不停发抖，捡了好几次才把一本厚厚的《刑法学》抱在怀里。

她偷偷抬眼，看到江逾白己经捡了大半的书，怀里抱着一摞，高度快赶上他的胸口了。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她的那个白色调色盘滚到了转角的另一边，卡在了石缝里。

她想伸手去够，可怀里抱着书，根本动弹不得，急得鼻尖又冒出汗来。

江逾白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那个卡在石缝里的调色盘。

他没说话，只是抱着怀里的书，迈步走了过去，弯腰，用没抱书的那只手，把调色盘从石缝里拿了出来。

那个调色盘是林晓星高考完用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的，边缘有一圈小小的向日葵图案，是她最喜欢的一个调色盘。

此刻调色盘上还沾着没洗干净的颜料，青一块紫一块的，看起来有些凌乱，却被江逾白稳稳地拿在手里。

他走回来，把调色盘递到林晓星面前。

林晓星慌忙伸手去接，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

他的手指很凉，和这黏腻的夏末空气完全不同，像冰块一样，轻轻一碰，就让林晓星的指尖颤了颤。

她赶紧缩回手，双手接过调色盘，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宝贝。

“谢谢你……”她低着头，声音还是很小，耳朵尖红得快要滴血了。

江逾白看着她怀里抱得满满当当的书和调色盘，又看了看地上还没捡完的几本零散的书和颜料管，沉默了一下，然后弯腰，把剩下的东西也捡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利落，没一会儿就把地上收拾干净了，只剩下几处淡淡的颜料渍留在水泥地上，像不小心画上去的抽象画。

“下次小心点。”

江逾白抱着两摞书，看着林晓星，又说了一句，还是那清冷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却没了刚才那点疏离感，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林晓星用力点头，像小鸡啄米一样：“我知道了！

以后肯定会小心的！

今天真的很对不起，你的书……我帮你擦干净吧？

或者我买新的赔给你？”

“不用。”

江逾白摇摇头，目光落在她怀里的画架零件上，“你还要去搬东西？”

“啊？”

林晓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连忙点头，“对，我要去手绘社仓库送画架零件，我室友脚崴了，我帮她……”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江逾白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亮起又很快暗下去，似乎是有消息进来。

他皱了皱眉，像是有急事。

“我还有事，先走了。”

江逾白说完，抱着书，转身就往法学院的方向走。

他的脚步很快，白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转角的阳光里，只留下一阵淡淡的、像薄荷一样的清香，萦绕在林晓星鼻尖。

林晓星站在原地，抱着怀里的书、调色盘和画架零件，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书，那本《民法典》的封面上，还留着一块小小的青蓝色颜料渍，像一颗不小心落在雪地上的星星。

她的心跳还在砰砰首跳，刚才和江逾白对视的画面，还有他递调色盘时指尖相触的凉意，像电影镜头一样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

她甚至能清晰地记得，他白衬衫领口处，那枚小小的银色纽扣，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晓星！

你怎么站在这儿不动啊？

东西送完了吗？”

苏蔓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打断了林晓星的思绪。

林晓星猛地回神，赶紧抱着东西往手绘社仓库走，只是脚步比刚才慢了很多，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那本沾了颜料渍的《民法典》，又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尖，心里像揣了一颗刚从糖罐里拿出来的水果糖，甜丝丝的，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雀跃。

只是她没注意到，在她转身走向手绘社仓库时，不远处的法学院教学楼门口，那个白色的身影停下了脚步。

江逾白回头，目光落在她小小的、抱着一堆东西的背影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那本沾了鹅黄色颜料的《刑法学》，指尖轻轻蹭过那片小小的色块，然后转身，走进了教学楼。

而林晓星抱着江逾白的书，一路走到手绘社仓库，放下东西后，才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她还没问江逾白的联系方式，怎么把这些书还给人家啊？

她站在仓库门口，看着怀里的书，瞬间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