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绣娘沈若
惊蛰刚过，江南的雨就没断过。
千面阁的密道深处，烛火在石壁上投下细长的影子，苏晚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听着头顶传来的滴水声。石案后坐着的人隐在暗纹锦袍里，手指间转动着一枚白玉扳指，声音像浸了二十年的寒冰：三月初七，武林盟召开春茗会，谢云澜会亲自验看各门派呈送的贡礼。你的任务，是让他『意外暴毙』。
苏晚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半块玉佩，龙凤纹的边缘硌得掌心发疼。她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扫出一小片阴影：用何种身份接近？
江南绣娘，沈若。锦袍人将一卷卷宗推到她面前，苏州沈家的孤女，三年前家道中落，流落至金陵。一手『双面绣』出神入化，连当今皇后都赞过。武林盟采办处已将你举荐给盟主夫人，明日卯时，你带着这箱绣品入府。
卷宗里夹着张素笺，上面画着个眉眼温婉的女子，嘴角有颗极小的朱砂痣 —— 那是沈若该有的模样。苏晚扫了一眼，将画像记在心里，指尖在谢云澜三个字上停顿片刻：目标武功如何？
《流云剑法》大成，内力深不可测。锦袍人冷笑一声，但他最重风雅，尤其对江南女子的温婉毫无防备。你只需在他验看绣品时，用『牵机引』刺他右肩的『云门穴』—— 那是《流云剑法》的罩门所在，三寸银针淬了『七日醉』，神仙难救。
苏晚接过锦盒里的银针，针尾缠着极细的银线，在烛光下泛着幽蓝。她指尖微颤，这七日醉是影杀楼的独门毒药，发作时如烈火焚心，却偏要拖足七日才断气。她练毒术本为防身，此刻却要亲手将这痛苦送给别人。
阁主，她忽然抬头，烛光映得瞳孔发亮，若任务失败？
锦袍人猛地将扳指按在石案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千面阁没有失败的杀手。
密道的石门在身后缓缓合上，苏晚站在雨巷里，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鬓角。她从袖中摸出个巴掌大的铜盒，打开，里面是十二色膏脂、半张人皮面具，还有一小瓶忘忧散—— 这是她每次易容前必用的药，能暂时压下心里翻涌的恶心。
指尖沾了点膏脂，她对着水洼里的倒影细细涂抹。原本凌厉的眉峰被柔化成远山黛，眼角的疤痕被遮瑕膏盖得严严实实，连瞳孔的颜色都浅了几分。最后，她用银针刺破指尖，挤出一滴血点在唇角 —— 那是沈若该有的朱砂痣。
雨水中的倒影渐渐变成另一个人：温婉、怯懦，像株被春雨打蔫的白玉兰。苏晚对着倒影扯了扯嘴角，却只牵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她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也是这样易容成小乞丐，才从锦衣卫的刀下逃出来。那时救她的少年，白衣胜雪，剑穗上挂着半块玉佩，和她腰间这块一模一样……
别想了。她低声告诫自己，将铜盒揣进怀里，转身走进雨幕深处。明日起，世上只有绣娘沈若，没有千面阁杀手苏晚。
二
盟主府的朱漆大门在卯时准时打开，铜环上的饕餮纹被晨雾润得发亮。苏晚挑着两箱绣品站在石阶下，青布衣裙沾了露水，鬓边斜插着支素银簪，活脱脱一副江南贫女的模样。
引路的婆子上下打量她，眼神里带着几分挑剔：跟紧点，盟主府规矩大，别乱看乱走。
苏晚垂着头应了声是，脚步却暗自记下府内的布局。穿过三进院落，绕过栽满玉兰的影壁，婆子将她引到一间偏厅：夫人在里头等着，你把绣品摆出来吧。
偏厅里燃着安神香，紫檀木桌上铺着明黄色的缎面。一位穿着杏色襦裙的妇人坐在主位，发髻上插着赤金镶珠钗，正是武林盟主夫人柳氏。她见苏晚进来，放下手里的茶盏，声音温和：你就是沈姑娘？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苏晚依言抬头，唇角的朱砂痣在晨光下若隐若现。她故意将眼神放得怯生生的，双手交叠在身前：民女沈若，见过夫人。
柳氏满意地点点头：采办处说你绣工极好，尤其擅长绣百鸟朝凤。我这正缺块屏风，你且绣来看看。
苏晚打开木箱，取出早已备好的绷架和丝线。银针在她指间翻飞，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半只展翅的凤凰已跃然布上，尾羽用了七色彩线，在光线下竟能看出渐变的光泽。柳氏看得眼睛发亮：好针法！比苏州织造局的绣娘还好上三分。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青衣小厮掀帘进来，躬身道：夫人，盟主回来了。
苏晚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握着银针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却依旧低着头，假装专注于绣品。香风微动间，一道清润的男声在头顶响起：夫人在看什么，这般入神？
她缓缓抬头。
逆光中，男人穿着月白锦袍，腰间系着玉带，发冠上嵌着颗鸽血红的宝石。他的眉眼生得极好，鼻梁高挺，唇色偏淡，笑起来时眼角有细纹，像幅温润的水墨画。可苏晚却在他眼底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锐利 —— 那是只有常年握剑的人才有的眼神，藏在温和的表象下，像蓄势待发的鹰。
是谢云澜。
云澜，你看这姑娘的绣工。柳氏拉着他的衣袖，语气亲昵，我打算让她绣面屏风，摆在书房如何？
谢云澜的目光落在苏晚的绷架上，凤凰的眼睛用了两颗黑珍珠，正冷冷地盯着他。他忽然笑了，指尖轻轻拂过绣线：沈姑娘这凤凰，眼神倒像活的。
苏晚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她垂下眼帘，声音细若蚊蚋：民女…… 民女绣时想着凤凰该有的威仪，许是用力过猛了。
无妨。谢云澜收回手，转身对柳氏道，书房确实缺块屏风，就让沈姑娘留下吧。正好我那幅《寒江独钓图》旁空着，让她绣幅《百鸟朝凤》配着，倒也雅致。
柳氏喜不自胜，当即吩咐婆子带苏晚去西跨院住下。苏晚跟着婆子走出偏厅，路过谢云澜身边时，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松烟墨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 —— 那是常年处理伤口才有的味道。她的脚尖不经意间碰了下他的靴底，触感坚硬，藏着薄刃的形状。
这个男人，远比卷宗里写的更危险。
三
西跨院的厢房不大，却收拾得干净。苏晚关上门，反手插上门闩，这才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气。她从床板下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干硬的麦饼 —— 这是她给自己留的后路，若任务失败，至少能撑到逃出金陵。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三更天了。苏晚走到铜镜前，用银簪挑开唇角的朱砂痣，露出原本苍白的唇。她看着镜中恢复真容的自己，眼底有血丝蔓延 —— 从接任务到现在，她已经两天没合眼了。
沈若，沈若……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划过铜镜边缘的刻痕。千面阁的杀手从不信命，可她总觉得，这次任务像个巨大的漩涡，要将她和那个白衣少年的记忆一起卷进去。
忽然，院墙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苏晚猛地吹灭烛火，翻身躲到梁上。月光从窗棂照进来，映出个黑影落在院中，手里提着个食盒。
沈姑娘睡了吗？是谢云澜的声音，比白日里低沉些，带着几分沙哑。
苏晚屏住呼吸，看着黑影走到门前，将食盒放在石阶上：夫人说你初来乍到，怕你吃不惯府里的饭菜，让厨房做了些江南的点心。明日卯时，我在书房等你量尺寸，莫要迟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苏晚从梁上跃下，打开食盒，里面是桂花糕和杏仁酥，还冒着热气。她拿起块桂花糕，指尖触到油纸下的硬物 —— 是张折叠的纸条。
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字，用松烟墨写的，笔锋锐利：
十年前雪夜，多谢姑娘赠的半块麦饼。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她踉跄着后退，撞翻了妆台，脂粉盒摔在地上，碎成几片。十年前那个雪夜，她易容成小乞丐，躲在破庙里啃麦饼，遇到个被追杀的少年。她把半块麦饼塞给他，看着他带着伤消失在风雪里……
原来，谢云澜早就认出她了。
窗外的月光忽然被乌云遮住，厢房里陷入一片漆黑。苏晚摸到腰间的玉佩，指尖按在龙凤纹的凹槽上 —— 那里藏着毒针机关。她不知道谢云澜写下这句话是何用意，是试探，还是警告？
但她知道，从明日卯时起，这场以性命为注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而她这只披着绣娘皮囊的孤狼，必须在猎人的眼皮底下，完成最后的一击。
第二章：书房试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