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神节的码头上，弟弟骑在爸爸的脖子上。“爸爸，我也想举高高。”我小声地请求。
爸爸却猛地一甩手，把我推开。“你这个添乱的，安分点！别过来！
”幼小的我被推得后退几步，站在原地。我们全家人都爱弟弟，爸爸爱弟弟，妈妈也爱弟弟。
而我，就像是那个多余的。他们挤进了看舞龙的人群里，把我一个人丢在身后。我想跟上去，
又怕爸爸生气。人群把我挤向码头的另一边，离他们越来越远。下一秒，
脚下一滑——我手里紧紧攥着的玻璃星星飞了出去。而我也飞了出去，掉进了冰冷的海里。
1今天是村里的海神节，码头上很热闹。弟弟吵着要吃糖画，
爸爸二话不说就将他高高地举过头顶，让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 “慢点，
别把我们家宝儿摔着！”妈妈跟在后面，手里拿着刚买的风车，小心翼翼地护着。
一家三口笑得那么开心。我跟在他们身后，小步快跑才能勉强跟上。海风很大，
吹乱了我的头发，也吹得我眼睛发酸。 “爸爸，我也想举高高。”我小声地请求。
爸爸的脚步顿了一下，回头不耐烦地瞪了我一眼：“女孩子家要什么举高高，像什么样子！
自己走路，别给我们添乱。”我的心一下子就凉了。 弟弟坐在爸爸的肩膀上，
得意地朝我做了个鬼脸，然后故意把手里的风车伸到我面前晃来晃去。我伸手想摸一下，
他却立刻缩了回去。 “不给你玩！这是妈妈给我买的！
” 妈妈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蛋：“对，都是我们阳阳的。”我低下头，
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我的星星。那是一块被海水冲刷得没有棱角的玻璃，
在阳光下闪着彩色的光。这是我在海滩上捡到的，是我唯一的玩具。 我把它举起来，
对着太阳看。我想，就算爸爸不举我，我自己也有星星。就在这时，码头上传来一阵欢呼，
原来是有人在表演舞龙。所有人都朝那边涌去。 爸爸抱着弟弟，妈妈护在旁边，
他们挤进了人群里，一下子就不见了。 “爸爸！妈妈！”我急得大喊，
可是我的声音太小了，一下子就被海浪和锣鼓声淹没了。 我被人群推来搡去，脚下一滑，
整个人朝着码头的边缘摔了过去。下一秒，冰冷的海水将我整个吞没。
我手里紧紧攥着的“星星”，也脱手而出，沉入了黑暗的海底。 我也沉了下去。
我浮在冰冷的海水里，眼神涣散地望着码头上热闹的人群。 我的星星不见了。
那是我去年过生日时，自己送给自己的礼物。我听见身边有渔船经过，
船上的大叔们在聊天。 “这海神节人挤人的，可得看好自家孩子，掉下去可就捞不着了。
” “是啊，这片海浪急，淹死过不少人呢。”身体似乎变得越来越轻了。 我想，
爸爸妈妈是不会发现我掉下来的。 爸爸更喜欢阳阳弟弟，妈妈也更喜欢阳阳弟弟，
他们才像是一家人。 而我，永远是那个多余的。2前天，
我拿着幼儿园老师奖励的小红花兴高采烈地跑回家。 可一进门，
就看见弟弟把我画的全家福撕得粉碎。 他不高兴地指着画上的我：“我不要姐姐！
我只要爸爸妈妈！” 我委屈得掉了眼泪，想让妈妈评理。 可妈妈只是不耐烦地把我推开。
“你都多大了，还跟弟弟计较？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赶紧去做饭，就知道偷懒！
”我跪在灶台前，一边烧火，一边掉眼淚。 其实我只是想告诉妈妈，
老师今天夸我画的画是全班最好看的。 没关系，我还有爸爸。 我从黄昏等到深夜，
终于听到了爸爸捕鱼归来的脚步声。我立刻跑出去，眼里闪着光。可爸爸的目光越过我，
径直落在我身后的弟弟身上。他抱起弟弟，用胡子扎得弟弟咯咯笑，
声音里满是宠溺：“我的乖宝，今天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磕着碰着？”他从我身边走过，
带起一阵海腥味的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海螺，那海螺被海浪打磨得又光又亮，
在月光下像珍珠一样。“看，爸爸给你带的好东西。”弟弟把海螺当宝贝一样接过去，而我，
连爸爸的衣角都没能碰到。夜里，我躺在床上，听见隔壁房间里，
爸爸妈妈在温柔地讨论着弟弟。妈妈说：“咱们儿子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爸爸笑着说：“是啊，有他在，我们这日子再苦也值了。”原来，在这个家里，
只有弟弟才是他们的乖宝，才让他们的日子有价值。而我，什么都不是。
村口的王奶奶偷偷和我说过，人要是没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在天上看着自己喜欢的人。
我下意识地朝着码头的方向看去，咸涩的海水不停地灌进我的嘴里。我想，
如果我变成了星星，爸爸妈妈是不是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他们就可以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弟弟，再也不用分一点点给我这个赔钱货了。这样，
他们应该会很开心吧。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松了口气。原来，我还是有用的。
3再睁开眼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竟然飘在半空中。 码头上，弟弟正坐在爸爸的肩头，
开心地吃着糖画。 开船的爸爸皱起了眉，不耐烦地朝着海面上吐了口唾沫，
骂了句晦气： “这海神节年年都搞，有什么意思！” “早知道就不出来了，这么多人，
挤都挤不动！” 说着，他转头对着妈妈吼道： “都怪你生的好儿子，
非要闹着来看什么舞龙！” 妈妈立刻就气炸了。 “那是我一个人的儿子吗？
” “李大海你不会说话就别说，就知道冲我发火，有本事你去海上多打点鱼啊！
”爸爸冷哼了一声。 两人就像从前的无数次那样，又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甚至根本没人发现，我不在他们身边。我想起前几天，弟弟故意把我的作业本扔进水盆里。
墨水晕开，本子全毁了。 我急得哭了出来，可弟弟却高兴地拍起手来。 “哈哈，
念念是爱哭鬼，没有作业要被老师骂了！” 我哭着喊他弟弟，想让他跟我道歉。
可他却用力把我推倒在地。 “我才没有你这样的姐姐，讨厌鬼！”上学的时候，
我害怕被老师批评，不敢去学校。 可弟弟却先向爸爸妈妈告状，说我故意不做作业。
“不、不是的……” 我笨拙地解释。 妈妈嫌恶地扯过我的书包，看到里面湿透的本子，
用手指狠狠戳着我的脑袋，骂道： “你这个讨债鬼，怎么就不能像你弟弟一样让我省点心！
”在这个家里，没有人相信我的话。 我的眼神黯淡下来。 但听着他们越吵越凶，
我还是着急地飘到两人中间，抽泣道： “爸爸妈妈你们别再吵了，我已经死了！
” “你们谁也不用再养着我这个赔钱货了，念念不好，念念不会再抢走弟弟的爱了。
” 可死人的话是没人能听见的。 我沮丧地垂下脑袋。妈妈气得够呛，冷着脸看向别处。
而爸爸看着前面拥挤的人群，脸色黑的都能滴出墨来。 他点了根烟，靠在栏杆上。
同村的张叔路过，和他打招呼：“大海，带孩子出来玩啊？你家闺女呢？
” 爸爸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肯定能想起来我。 我的心也跟着雀跃起来，
满心期待地等着爸爸来找我。可就在这时，弟弟忽然开口道： “爸爸，爸爸，我要坐大船！
我要去海上玩！” 爸爸的思绪被打断。 他把烟头扔进海里，
转头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好，爸爸带你去。” “我们阳阳想做什么都行。
” 弟弟甜甜地笑起来：“爸爸真好。”我浑浑噩噩地跟在爸妈身边。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开心地坐着渔船在近海转了一圈。 从头到尾，都没人想起还有个我。
哪怕在让别人帮忙拍合照的时候，也没从照片里发现少了个孩子。 我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忽然想起来，家里墙上挂着的那张全家福—— 爸爸抱着弟弟，妈妈挽着爸爸的手臂，
笑容灿烂融洽，而我，根本就不在那张照片里。4回家的时候，弟弟走累了，
在半路就睡着了。我看见爸爸小心翼翼地把他背起来，妈妈则温柔地脱下自己的外衣，
轻轻盖在弟弟身上。他们看着弟弟的睡颜，眼神里满满都是宠溺。我们一家四口，
就这样走在回家的路上。一个被背着，两个护着，还有一个……飘着。快到家门口时，
妈妈习惯性地回头，对着我身后的空气不耐烦地喊了一声： “念念，死哪去了，
磨磨蹭蹭的，还不快跟上！”我下意识地向前飘了飘。可随即，我突然想到，我已经死了。
到了家门口，那扇熟悉的木门紧闭着。妈妈又喊：“念念，开门。”这一次，我没有动。
我只是安静地飘在半空中，看着她。妈妈，对不起，这一次，我真的帮不了你了。
见迟迟没有回应，妈妈的眉头紧紧拧成一团，她不悦地朝四周望了望，空荡荡的巷子里，
哪里有我的身影。“死丫头，又跑哪野去了？”她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里满是压抑的火气。
爸爸抱着弟弟，有些不耐烦地催促：“行了，别磨蹭了，赶紧开门进去，别把阳阳冻着了。
”妈妈这才费力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串叮当作响的钥匙，打开了门。屋里一片漆黑。
爸爸将弟弟安顿在炕上后，自己也累得瘫倒，
有气无力地嘟囔着：“出去一趟真是累死了……念念，快，给爸倒杯水。
”妈妈也揉着酸痛的肩膀，自言自语道：“饿死了，要是有碗热乎乎的面条吃就好了。
”她说着，提高了声音，“念念呢？这死丫头，就知道躲懒！”你看，他们总是这样。
弟弟累了，可以被温柔地抱在怀里。我累了，就是偷懒。我必须在他们疲惫的时候，
端茶倒水，捶腿捏肩，然后烧火煮面。只有在那个时候，当他们吃着我煮的面条时，
才会对我露出一点点模糊的笑意。那是我一天中，最盼望的时刻。妈妈的耐心耗尽了，
她在家里的每个角落都找了一遍，连我睡觉的那个小柴房都没放过，可到处都没有我的身影。
“这个死丫头，净会给我添麻烦！” 她烦躁地跺了跺脚，又拉开门，
对着黑漆漆的巷子喊了好几声我的名字。回应她的，只有呼啸而过的夜风。
她窝着一肚子火回到屋里，抬腿就踹了爸爸一脚。 “你是死的啊？
女儿不见了都不知道出去找找吗？”爸爸不以为意地翻了个身：“一个丫头片子，
能跑到哪去？肯定就在这附近，还不是你没看好她。”“又怪我？李大海，你还好意思说！
”妈妈瞬间就被点燃了，“我看是你这个当爹的，心里根本就没这个女儿！
”他们又吵了起来。那些刻薄又伤人的话语，哪怕我听了无数遍，依然会觉得难过。
就在这时，村里的大喇叭突然响了起来。是村长焦急又沉重的声音。“各位村民请注意，
今天下午在码头发现一具小女孩的尸体，大概五六岁的样子，
穿着一件红色的小褂子……有谁家丢了孩子的，请尽快来村委会认领！
”妈妈手里的那碗长寿面，“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面条和汤汁洒了一地，
那个漂亮的荷包蛋也滚进了尘土里。她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瞬间瘫倒在地。
爸爸如同被雷劈中，僵在原地，喉咙发紧，下意识地反驳道：“不……这不可能！
念念……念念她刚刚还跟我们一起回来的！”他语无伦次，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只是调皮，
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对，就是这样……”我飘在他们面前，看着他们惨白的脸，
在心里替他们回答了：不，你们没有发现，你们的念念，早就掉进海里了。这时，
炕上的弟弟被吵醒了，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奶声奶气地说： “爸爸，妈妈，我看到姐姐了。
”这句话像一根救命稻草，妈妈立刻疯了一样爬过去，抓住他的肩膀：“阳阳，
你看到姐姐去哪了？你快告诉妈妈！”弟弟指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用最天真的语气说： “姐姐掉到海里去了，她飞到天上去，变成星星了。
”5爸爸妈妈冲出了门。他们的脚步踉踉跄跄，像是随时都会摔倒。弟弟追在后面，
哭着喊：“爸爸妈妈，你们不要阳阳了吗？”他的哭声那么响，可他们就像没听见一样。
王奶奶从隔壁出来，一把拉住了弟弟，叹着气。“乖，你爸妈有事，奶奶陪你。
”我和他们一起飘到了村委会。那块木板上，小小的隆起被一块白布盖着。风一吹，
白布的边角就掀起来，露出了我红色的衣角。爸爸的脚步停住了。妈妈也停住了。她伸出手，
颤抖着，却不敢去碰那块白布。村长走过来，沉默地将白布掀开。是我。我的脸很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