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正被人往死里灌药。
那药汁黑漆漆的,苦得我胆汁都要呕出来了。我拼命挣扎,却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二小姐,您就喝了吧。这是好事,大喜的日子呢。”一个婆子的声音在我耳边嗡嗡作响,手上力气却大的惊人。
喜的日子?
我费力地睁开眼,入目是一片刺眼的红色。红色的帐幔,红色的喜被,还有身上这件沉重又繁复的嫁衣。
记忆像是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涌入我混乱的脑子。
我叫沈未晞,丞相府的二小姐。爹不疼娘早死,只有一个嫡姐沈明月,从小就视我为眼中钉。我自幼体弱,是个泡在药罐子里的病秧子。三天前,一道圣旨下来,皇上将我指婚给了镇北大将军顾临渊,冲喜。
冲喜。
多么讽刺的两个字。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镇北大将军顾临渊,年方二十,战功赫赫,却是个天煞孤星。他先后有过三任未婚妻,都在成婚前夕暴毙。人人都说他克妻,煞气太重,哪个女子沾上他都活不长。
如今我这个本就剩半口气的病秧子嫁过去,简直是喜上加喜,棺材本都省了。
我爹,当朝丞相,为了巴结这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军,毫不犹豫就把我这个庶女推了出来。美其名曰,我的八字与将军最合,是天赐良缘。
我呸。
我不过是个探路的石子,死了,正好给嫡姐沈明月空出位置。她才是丞相府真正想嫁给顾临渊的人。
“咳咳……”我想骂人,一张嘴却只有剧烈的咳嗽。一口血喷出来,溅在锦被上,像雪地里开了朵红梅。
灌药的婆子吓了一跳,手一松。
我终于得了喘息的机会,贪婪地呼吸着空气。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医学生,怎么就穿到了这个倒霉蛋身上。
“作孽哦,这身子骨,怕是撑不过今晚了。”另一个丫鬟的声音小声嘀咕。
我没力气理会她们。药效混着穿越的眩晕感,让我再次昏了过去。
再醒来,是被冻醒的。
屋里很静,也很冷。喜烛已经燃尽,只剩一缕青烟。窗外月光如水,洒在地上,照得房里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霜。
身边是空的。
那个传说中能止小儿夜啼的男人,并没有出现。
也好。
我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感觉自己就像一具破损的瓷器,稍微一动就要散架。喉咙里又干又痒,咳嗽的欲望一阵阵涌上来。
就在我快要咳出来的时候,房门被“吱呀”一声,轻轻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月光走了进来。
他走得很轻,像一只猎豹。可他身上那股冰冷凌厉的气息,却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空气仿佛都被冻结了。
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心脏砰砰狂跳。
是他,顾临渊。
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月光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鼻梁高挺,嘴唇很薄。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那双眼睛,像深渊一样,幽暗,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我以为他要杀了我。
毕竟,人人都说他煞气重,也许他需要亲手了结我这个冲喜的新娘,来完成某种仪式。
我闭上眼,认命了。
反正这具身体也活不长,早死早超生。
可他并没有动手。
他只是,默默地脱掉了外袍,然后掀开被子,躺了进来。
我浑身一僵。
他身上好冷,像一块千年寒冰。被子里的那点温度,瞬间被他驱散得一干二净。
下一秒,他伸出长臂,将我揽进了怀里。
他的胸膛,却和他的体温截然相反,滚烫得惊人。隔着薄薄的寝衣,那热度像是要将我灼伤。
我吓得不敢动弹。
这是什么情况?先冻后烤?
他似乎没有别的心思,只是将我紧紧地抱着。一只大手,贴在我的后心。
然后,我感觉到一股暖流,从他掌心源源不断地涌入我的身体。
那股暖流,温和却霸道。它流过我堵塞的经脉,滋润着我干涸的五脏六腑。我胸口那股憋闷欲裂的痛楚,竟然在一点点缓解。喉咙里的痒意,也被安抚了下去。
我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内力?真气?
他不是要杀我,他是在……救我?
这个认知,比他要杀了我还让我觉得惊悚。
我僵硬地躺在他怀里,一夜无眠。而他,也抱着我,一夜未动。
直到天快亮时,他才悄无声生息地起身,穿好衣服,离开了。
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场幻觉。
第二天,将军府上下都用一种看奇迹的眼神看着我。
“夫人……您还好吧?”我的陪嫁丫鬟小桃,端着一盆水,小心翼翼地问。她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哭了一夜,以为我昨晚就该一命呜呼了。
我冲她笑了笑,声音还有些沙哑:“我没事。”
何止是没事。
我感觉,这是这具身体十几年来,感觉最好的一天。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胸口不闷了,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顾临渊渡给我的那股真气,像一剂猛药,暂时吊住了我这条小命。
“夫人,您……您昨晚和将军……”小桃欲言又止,脸上写满了担忧和八卦。
“什么都没有。”我淡淡地说。
小桃松了口气,随即又愁眉苦脸起来:“都说将军他……夫人,要不,我们回丞相府吧?”
回去?
我摇了摇头。回那个狼窝,等着我爹和沈明月把我生吞活剥吗?
在这里,至少那个冰块脸将军,暂时没有要我的命。
“既来之,则安之。”我说。
一整天,顾临渊都没有出现。整个新房冷清得像是冷宫。府里的下人,对我这个新夫人,也是敬而远之,仿佛我身上带着瘟疫。
我不在乎。
我让小桃找来纸笔,凭着我前世的医学知识,和这具身体的记忆,默写了一张调理身体的药方。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药理是否一样,但总比坐着等死强。
到了晚上,我又开始紧张起来。
他今晚,还会来吗?
那种滚烫又冰冷的感觉,那种被强大真气包裹的感觉,既让我恐惧,又让我……有点期待。
我早早地躺在床上,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子时刚过,那个熟悉又压抑的脚步声,准时响起了。
他推门,进来,脱袍,上床。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
冰冷的气息再次将我包围,随即,那个滚烫的胸膛,贴了上来。
这一次,我没有那么紧张了。
我甚至,在他将手掌贴上我后心时,主动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他更方便。
他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
我能感觉到,他落在我头顶的视线,带着一丝探究。
我假装睡着了,一动不动。
温暖的真气,再次涌入我的身体。这一次,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它在我体内的走向。它像一条温顺的小溪,缓缓流淌,修复着我受损的脉络。
太神奇了。
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他体内的真气,简直比我前世医院里最顶级的生命维持系统还要厉害。
可他为什么要救我?
就因为我是他冲喜的妻子?
我不信。
一个能让三任未婚妻都死于非命的男人,绝不会是什么善男信女。
这一晚,我依然没睡着。
他在天亮前,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第三天,是我“大限”的日子。
外面的人都说,顾临渊克妻,熬不过三日。今天,就是第三日。
一大早,丞相府就派人来了。
来的,是嫡姐沈明月身边最得宠的张嬷嬷。她带着两个丫鬟,浩浩荡荡地进来,那架势,不像是来探望,倒像是来收尸的。
“哎哟,我的二小姐!”张嬷嬷一进门,就捏着帕子,假惺惺地嚎了起来,“您受苦了!”
她一边嚎,一边拿眼睛瞟我,见我虽然脸色苍白,但居然好好地坐在床上,眼神里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失望。
“嬷嬷怎么来了?”我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
张嬷嬷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还能开口说话。
“大小姐……大小姐担心您,特意让老奴来看看。”她干巴巴地说,“二小姐您的身子……还撑得住吧?”
“劳姐姐挂心了,我还死不了。”我扯了扯嘴角。
张嬷嬷的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她还想再说什么,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谁让你们进来的?”
顾临渊,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衬得他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屋外明亮的阳光,都照不进他眼底的半分寒意。
他只是往那一站,整个屋子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好几度。
张嬷嬷一看到他,腿肚子都软了,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将……将军饶命!老奴……老奴是奉大小姐之命,来……来看看二小姐的……”
顾临渊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我的夫人,用不着别人来看。”
“滚。”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起伏。
却让张嬷嬷,吓得魂飞魄散。她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连头都不敢回。
屋里,又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
这是我第一次,在白天,这么清楚地看他。
他长得,很好看。是那种,极具攻击性的,凌厉的好看。剑眉入鬓,凤眸狭长,薄唇紧抿。只是那张脸上,常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让人不敢靠近。
他走到床边,看着我。
“她们,欺负你了?”他问。
我摇了摇头。
他似乎,松了口气。
气氛,有些尴尬。
我鼓起勇气,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将军,”我问,“你每晚……对我做的,到底是什么?”
他沉默了。
那双深渊般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我。良久,才吐出两个字。
“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