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海棠誓约京城的三月,海棠花开得正盛。沈府后花园的这棵老海棠树下,
我和陆景湛曾埋下过一坛女儿红。他说,待他这次从北境得胜还朝,
便用这坛酒做我们的合卺酒。指尖抚过粗糙的树皮,
耳边似乎还能听见他清朗带笑的声音:“阿宁,等我回来,十里红妆,娶你过门。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镇国公世子陆景湛与太傅府千金沈知宁,
是指腹为婚、青梅竹马的一对。我们相识十五载,一起掏过鸟窝,一起挨过夫子的戒尺,
他替我爬树摘过风筝,
我也曾偷偷将父亲收藏的金疮药塞给第一次上战场、紧张得同手同脚的他。
情意是什么时候变的呢?大概,是从他凯旋那日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小姐!小姐!
”贴身丫鬟云雀提着裙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和愤懑,
“世子、世子他……他带回来一个女子!”我捻着海棠花瓣的手指一僵,心头莫名一跳,
却强自镇定:“出征在外,带回个把伺候的人,也是常事。” 他是世子,未来的镇国公,
身边怎会只有我一人?我早有准备。“不是的!”云雀急得跺脚,“世子待那女子不同!
亲自扶她下马车,一路护着进了府,安排在了离他书房最近的汀兰水榭!
而且、而且那女子……听说姓柳,是世子行军途中救下的孤女,父母皆亡,
世子怜她孤苦……”孤女?怜她孤苦?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陆景湛或许会纳妾,
但绝不会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如此郑重其事地安置在象征女主人的汀兰水榭。那水榭,
他曾经指着对我说,将来成婚,夏日便陪我在那里赏荷纳凉。接下来的日子,
京城仿佛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荡开,全是关于镇国公世子和那位柳姓孤女的谈资。
有人说,世子为博红颜一笑,命人将府中名贵的牡丹尽数移走,全换上了那女子喜爱的海棠,
如今不过初春,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大半海棠提前盛放,粉白一片,蔚为壮观。
镇国公府,几乎成了海棠花海。有人说,世子夜夜都会去汀兰水榭,不为留宿,
竟是为了守在房门外,亲自为那畏蚊的柳姑娘驱蚊打扇,直至她安眠。
那个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在朝堂上锋芒初露的年轻世子,
何曾对人如此低声下气、小心翼翼过?流言蜚语如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我的耳朵,
刺穿我十五年来构筑的信念。我不信,一遍遍告诉自己,那是景湛,
是说过非我不娶的陆景湛。我寻了机会,在长公主举办的赏花宴上“偶遇”他。
他穿着一身墨色常服,身姿依旧挺拔,
眉眼间的少年意气却似乎被边关的风沙磨砺得更加深沉。只是,
他身边亦步亦趋跟着一个白衣女子,身姿纤细,弱不胜衣,脸上覆着轻纱,
只露出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看向陆景湛时,带着全然的依赖。那就是柳依依。我上前,
努力维持着太傅千金的得体,唤他:“景湛哥哥。”他闻声转头,目光落在我脸上,
有那么一瞬,我似乎看到他眼底闪过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我抓不住。但随即,
那眼神便淡了下去,疏离得如同对待任何一个普通的世家贵女。“沈小姐。”他微微颔首,
语气平静无波。沈小姐……从前,他都是唤我“阿宁”的。我的心,在他这声冷淡的称呼里,
骤然裂开一道口子。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腰间,
那里空空如也——我亲手所绣、逼他戴上的那个丑丑的平安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
是一个崭新的、绣着精致海棠花的香囊。“这位是柳姑娘。”他侧身,
将柳依依稍稍护在身后,是一个保护的姿态,“依依身子弱,怕生,沈小姐见谅。”怕生?
所以连礼都不用见了吗?我看着他下意识维护的动作,看着柳依依悄悄拉住他袖角的手,
看着他们站在一起那般刺眼的和谐,所有强装的镇定,顷刻间土崩瓦解。
周围若有若无的视线投射过来,带着同情、怜悯,或许还有嘲讽。我像个笑话。
“是我唐突了。”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没有失态,
“不打扰世子与柳姑娘赏花了。”我转身离开,脊背挺得笔直,却觉得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
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十五年,原来如此不堪一击。那日后,我大病一场。高热不退,
迷迷糊糊中,总能看到小时候的陆景湛,举着糖人对我笑:“阿宁,快好起来,
我带你去放纸鸢。”可醒来,只有空寂的闺房和窗外摇曳的、仿佛在嘲笑我的海棠花影。
2 情变海棠病稍愈,我鬼使神差地去了我们常去的京郊别院。那棵最大的海棠树下,
秋千依旧在。我刚走近,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带着我从未听过的、近乎宠溺的温柔。
“慢点荡,依依,当心摔着。”我躲在树后,看见陆景湛站在秋千后,
小心翼翼地推着坐在上面的柳依依。阳光透过花隙,洒在他们身上,美好得像一幅画。
那秋千,是他当年特意为我架的,因为我曾说,喜欢荡到最高处,仿佛能摸到云彩。
柳依依银铃般的笑声传来:“景湛哥哥,再高一点!再高一点嘛!
”陆景湛无奈地笑叹:“你呀,总是这么贪玩。”语气里,是满满的纵容。那一刻,
万箭穿心。我缓缓蹲下身,抱住自己,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连这最后一点属于我们的回忆,
也被侵占了。原来,不是他性子冷,只是他所有的热情和温柔,都给了另一个人。
哀莫大于心死。我擦干眼泪,站起身,没有再回头看一眼。回府的路上,我听说端王病重,
太后忧心,欲择贵女冲喜。端王是今上幼弟,体弱多病,常年卧榻,嫁过去,无异于守活寡。
京中适龄贵女,皆避之不及。马车在太傅府门前停下时,我心中已有了决断。
父亲和母亲正为此事愁眉不展,因为太后似乎属意我那个年仅十四岁的妹妹。
妹妹吓得小脸惨白,躲在母亲身后哭泣。我走上前,迎着父母惊愕的目光,
平静地跪了下来:“父亲,母亲,女儿愿意接下太后娘娘的旨意,替妹妹嫁给端王。
”厅中一片死寂。“宁儿,你胡说什么!”母亲率先反应过来,又急又痛,“那是端王府!
是冲喜!你……”“女儿知道。”我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口那片荒芜,
反而生出一种诡异的平静,“妹妹年纪尚小,性子跳脱,不适合那等深宅。
女儿……心意已决。”“是为了陆景湛那个混账,是不是?”父亲猛地一拍桌子,
气得浑身发抖,“他负了你,你何苦如此作践自己!”作践自己?或许吧。
但留在这个满是回忆的京城,看着他和别人恩爱白头,才是对我最大的凌迟。
不如嫁去端王府,图个清静,也好过让年幼的妹妹跳进那个火坑。“求父亲母亲成全。
”我俯身,重重磕下头去。圣旨下达那日,整个京城再次哗然。谁都没想到,
与镇国公世子有着婚约的沈家大小姐,会自愿替妹嫁给病弱的端王。我闭门不出,
谢绝一切访客,包括听闻消息后,在府门外徘徊数次、最终被家丁拦下的陆景湛。
大婚的日子定得很急,就在半月后。婚礼前夜,我独自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朦胧的月色。
云雀红着眼眶替我收拾嫁妆,啜泣着说:“小姐,您这又是何苦……”何苦?
我摩挲着那坛刚刚让人从海棠树下挖出来的女儿红,坛身沾着湿润的泥土,
仿佛还带着十五年的温度。我举起它,然后,松手。“啪——”酒坛碎裂,
醇香的酒液溅湿了我的裙摆,也仿佛砸碎了我所有的过去。“从此,两不相干。”我轻声道。
第二日,婚礼。繁琐的礼仪,喧闹的锣鼓,都像隔着一层纱,模糊而不真切。
我穿着大红嫁衣,顶着沉重的凤冠,由喜娘搀扶着,完成所有仪式,被送入洞房。
端王府果然如传闻中一般,透着一股药味和沉郁。新房内,红烛高燃,却驱不散那股子冷清。
我端坐在喜床上,盖头遮蔽了视线,只能看到脚下的一方地面。心,是麻木的。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沉稳,却似乎带着一丝急促。3 婚夜真相房门被推开,
有风吹入,烛火晃动。我垂着眼,看到一双男子的锦靴停在我面前。然后,一柄玉如意,
伸了过来,缓缓挑向我的盖头。视线逐渐开阔,先是绣着金线的繁复袍角,
然后是挺拔的身躯,最后……是那张我刻入骨髓、却又决心遗忘的脸。陆景湛。
他穿着大红的喜服,脸色却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眼底布满了红血丝,下颌紧绷,
正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像是压抑着滔天的骇浪,有痛楚,有愤怒,
还有……一种我读不懂的、深切的恐慌。怎么会是他?!端王呢?我骇得猛地起身,
踉跄后退,撞在身后的床柱上,凤冠珠翠一阵乱响。“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颤抖。他一步上前,猛地抓住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灼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带着浓烈的酒气,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为什么躲我?”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
眼眶红得吓人,“假装移情别恋,找来那戏子演一场薄幸郎君的戏码,
就为了逼你……逼你嫁我。”“沈知宁,”他几乎是咬着牙,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绝望的痛意,“我等了你十五年,
你竟真……不要我了?”我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大脑一片空白。
假……假装?戏子?逼我嫁他?那满城的海棠,夜夜的守护,汀兰水榭的怜惜,
赏花宴的疏离,秋千下的温柔……全都是假的?荒谬感如同冰水,兜头浇下,让我彻骨生寒。
“你……说什么?”我听见自己飘忽的声音,仿佛来自天外。我僵在原地,
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手腕上传来他滚烫而用力的禁锢。
假……假装?戏子?逼我嫁他?那满城的海棠,夜夜的守护,汀兰水榭的怜惜,
赏花宴的疏离,秋千下的温柔……还有我心如死灰的这半个月,全都是他一手导演的戏码?
荒谬感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水,混合着被愚弄的愤怒和尚未消散的痛楚,兜头浇下,
让我彻骨生寒,连指尖都在发颤。“你……说什么?”我听见自己飘忽的声音,
仿佛来自天外,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陆景湛的眼眶更红了,
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近乎疯狂的痛楚和急切。他抓着我的手腕又收紧了几分,
像是怕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不见。“我说,柳依依是我找来的!那些冷落你、待她不同的样子,
全都是我装出来的!”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声音嘶哑破裂,“阿宁,我没办法了!
我出征回来,你待我虽好,可我感觉得到,你在犹豫,你在害怕那桩婚约!我怕你退缩,
怕你不要我!我只能用这种蠢办法逼你看清自己的心,逼你嫁我!”“逼我?
”我终于找回了一点自己的声音,却尖利得刺耳,积压了数日的委屈、心痛、绝望,
在这一刻尽数化为熊熊怒火,“陆景湛!你就是这样逼我的?!你用另一个女子,
践踏我们十五年的情分,让我成为全京城的笑柄,让我心死如灰,自愿跳进这端王府的火坑!
这就是你想要的?!”我用力挣扎,想要甩开他的手,可他攥得死紧,
那力道仿佛要嵌入我的骨血。“火坑?”他重复着这两个字,眼底掠过一丝痛色,
随即被更深的执拗覆盖,“这里不是火坑!端王早已病故,太后怜我……不,
是与我达成交易,我助她稳定朝局,她便允我李代桃僵,用端王冲喜之名,行你我大婚之实!
这端王府,从今往后就是我们的家!”我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端王……已死?
所以这场冲喜,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圈套?一个为我设下的、名为羞辱实为强娶的圈套?
“交易?家?”我气极反笑,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陆景湛,你把我当什么?
一件你想要就必须得到的物品?你可以随意算计,随意摆布?你问过我愿意吗?
问过我是否想要这种用欺骗和伤害换来的‘家’吗?!”“我问过!”他猛地打断我,
眼神灼灼,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绝望,“我暗示过无数次!可你总是回避!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