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七月,骄阳似火。柏油路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林迪咬紧牙关,用力踩着踏板。
这是他骑行人迹罕至的S305省道的第三天,计划用一个月时间从成都骑到拉萨。
汗水沿着额头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就在他准备停下来休息时,
后轮突然发出“噗”的泄气声,车身随即向一侧倾斜。“糟糕。”林迪下车检查,
只见后胎完全瘪了下去,内胎上一条寸长的裂口狰狞可见。他卸下背包,翻找补胎工具,
心里一沉——补胎片用完了。更麻烦的是,手机信号格空空如也。前后望去,
蜿蜒的公路在群山间延伸,不见任何村庄或车辆。林迪坐在路边石墩上,
拧开水壶灌了几口水。已经是下午四点,若两小时内无法解决,今晚可能真要露宿荒野了。
正当焦虑逐渐蔓延时,远处传来柴油发动机的声响。一辆破旧的农用三轮车“突突”地驶近,
在林迪面前减速停下。“咋啦小伙子?车坏了?”开车的中年男子跳下车来。他约莫五十岁,
皮肤黝黑,皱纹深刻,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爆胎了,大哥。您有补胎工具吗?
”林迪赶紧起身。男子检查了裂口,摇摇头:“这口子太大,普通补胎片不顶用。
我是前面张家沟的张铁军,要不你跟我回村,我帮你弄。”林迪犹豫了一下。出门前,
家人反复叮嘱不要轻信陌生人。张铁军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笑道:“放心,我不是坏人。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一个人不安全。我家就在前面五里地处,修好车你再走不迟。
”望着西斜的太阳,林迪最终点了点头。两人将自行车抬上三轮车后厢,
朝着张家沟方向驶去。三轮车驶离主路,拐上一条窄窄的水泥路。路两旁是层层梯田,
玉米秆在微风中沙沙作响。约莫二十分钟后,几处散落的房屋出现在山坳间。
张铁军家是一座普通的农村院落,但与传统农舍不同,屋顶上安装着太阳能板,
院墙上挂着智能监控设备。
最引人注目的是院中停放的一辆经过改装的三轮车——驾驶位经过特殊改造,
显然是给腿部不便的人设计的。“老婆子,来客人了!”张铁军朝屋里喊道。
一位围着围裙的中年妇女应声而出,见到林迪,热情地招呼:“快进屋歇歇,这么热的天,
喝点凉茶。”屋内整洁朴素,
但处处透着科技感:智能温控电扇、网络电视、甚至还有一台3D打印机放在角落。
最让林迪惊讶的是,墙上挂着的照片中,张铁军穿着铁路工装,站在一列高铁前自豪地笑着。
“张大哥,您在铁路上工作过?”张铁军正拿出修补工具,闻言眼神黯淡了一瞬:“以前是,
现在不干了。”气氛微妙地变化了。林迪敏锐地感觉到这个话题不宜继续,
便转而问道:“这车子怎么修?需要我帮忙吗?”“你先歇着,我仓库里有适合的内胎。
”张铁军说着,转向妻子,“秀兰,给小林倒点水,我一会儿就回来。
”名为秀兰的妇女热情地给林迪倒了一大碗凉茶,
又端出一盘新鲜桃子:“山里没什么好东西,自家种的,别嫌弃。”林迪确实渴了,
连喝两碗凉茶,这才缓过气来:“阿姨,你们村建设得真好,连5G基站都有。”“是啊,
这几年政府扶持,我们村都脱贫了。现在搞乡村旅游,家家户户都装了宽带。”秀兰笑着说,
随即压低声音,“待会老张修车,你多夸夸他手艺。他自从...自从腿不好后,
就特别在意这个。”林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注意到秀兰说话时,
不时瞥向墙上一个年轻女孩的照片——女孩约莫二十岁,站在大学校门前,笑容灿烂。
“那是我闺女小芸,在成都读大学,学医的。”秀兰语气中满是自豪。傍晚时分,
张铁军不仅修好了车胎,还把整车检查调试了一遍。秀兰留林迪吃晚饭,盛情难却,
林迪便答应了。晚餐很丰盛:自家养的土鸡、刚从菜园摘的蔬菜、腊肉炒笋干,
还有一壶自酿的米酒。三杯下肚,张铁军的话多了起来。“当年我在铁路上,
专门负责检修轨道。”他眼神迷离,仿佛穿越回过去,“那段成昆复线,
有多少个隧道、多少座桥,我闭着眼睛都能数出来。
”“那您怎么...”林迪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张铁军沉默片刻,撩起右腿裤管。
林迪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条做工精良的义肢。“五年前的事故。”张铁军平静地说,
“抢险时被落石砸中,膝盖以下都没保住。”秀兰轻轻握住丈夫的手,眼眶微红。
“单位照顾,给了抚恤金,但我才四十五,不能就这么闲着。”张铁军笑了笑,
“回家后颓了半年,后来想通了。腿没了,手艺还在。现在村里人都找我修车,
还帮大家搞电商,把山货卖到全国。”林迪肃然起敬。他原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求助,
没想到遇到了这样一位坚韧不拔的人物。“小芸知道后,哭了一整夜,
说不上学了要回来照顾我们。”秀兰接话,“老张发了大火,说敢回来就断绝父女关系。
这孩子争气,今年保研了。”夜色渐深,林迪本计划修好车就告辞,
但夫妻俩坚持留他住宿:“这山路晚上没灯,不安全。明天一早再走不迟。”客房整洁温馨,
书桌上竟还有无线充电器。林迪躺在床上,回想这一天的经历,感慨万千。深夜,
林迪被细微声响惊醒。透过门缝,他看到张铁军房里有微弱的光亮。悄悄走近,
只见张铁军正对着电脑屏幕,上面是复杂的机械设计图。“这么晚还不睡?”林迪轻声问。
张铁军吓了一跳,随即笑道:“年纪大了,觉少。这是我设计的无障碍农机具,
能让残疾人也方便干农活。”林迪看着屏幕上精巧的设计,由衷赞叹:“您真了不起。
”“没什么,就想做点有用的事。”张铁军关掉电脑,“睡吧,明天你还得赶路。
”第二天清晨,林迪被鸟鸣声唤醒。秀兰已准备好丰盛早餐:米粥、馒头、自家腌的小菜。
饭后,林迪推车准备出发。张铁军塞给他一包干粮和水,仔细叮嘱前方路况。“张大哥,
阿姨,谢谢你们!”林迪由衷道谢,“这次经历我会永远记得。”“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
”张铁军拍拍他肩膀,“以后路过,随时来坐。”骑行在晨光中,林迪心情格外明朗。
他没想到,这次爆胎竟成了旅途中最珍贵的记忆。三个月后,林迪完成骑行返回成都,
始终惦记着张家沟的恩人。他精心冲洗了在张家的合影,连同路上买的特产一并寄去。
一星期后,林迪收到秀兰的语音消息:“小林,包裹收到了,太破费了!
老张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把你照片摆在电视柜上,见人就夸认识了个有出息的年轻人。
”林迪回复询问近况,秀兰却语焉不详,只简单说“都好”。这种反常让林迪心生不安。
元旦前夕,林迪决定再去张家沟。他买了营养品、智能义肢护理设备,
还特意带了成都知名餐厅的招牌菜。重返S305省道,冬日的景色与夏日迥异。
山峦覆着薄雪,梯田休耕,一片宁静。接近张家沟时,林迪心中一沉——村里静得出奇,
不见人影。驶近张家庭院,更惊讶地发现大门紧闭,门前积着薄灰。邻居闻声出来,
认出林迪:“你是夏天那个骑车的年轻人吧?老张住院了,秀兰在县医院陪着。
”“怎么回事?”林迪急忙问。“唉,老张那腿,旧伤复发感染,
县里医生说可能保不住剩下的部分了。”邻居叹息,“多好的人,命运不公啊。
”问清医院地址,林迪立即调转车头。两小时后,他在县医院骨科病房见到了张铁军夫妇。
短短数月,张铁军苍老了许多,躺在床上,右腿残肢裹着厚厚纱布。秀兰正在床边削苹果,
眼圈通红。“小林?你怎么来了?”秀兰又惊又喜。张铁军闻声睁开眼,
虚弱地笑笑:“你小子...怎么跑来了?”林迪强忍心酸:“正好路过,来看看你们。
这是怎么回事?”“老毛病,感染了。”张铁军轻描淡写,“医生在想办法,别担心。
”主治医生告诉林迪,张铁军的残肢严重感染,传统治疗可能需二次截肢。而且由于是旧伤,
手术风险很大。“没有其他方案吗?”林迪问。“有是有,但县医院条件有限。
”医生翻看病历,“省院有种新型干细胞技术,能促进组织再生,但费用高,
我们这儿做不了。”林迪毫不犹豫:“请尽快转院,费用我来想办法。
”张铁军得知后坚决反对:“不行!不能花你的钱!”“张大哥,您救过我的急,
现在让我回报一次。”林迪紧握他的手,“您不是还要看着小芸毕业,还要帮更多残疾人吗?
”最终,张铁军被说服。林迪预付了转院费用,第二天就将张铁军转至省院。
治疗过程漫长而煎熬。新型干细胞技术需要多个疗程,期间张铁军忍受着巨大痛苦,
但始终乐观。林迪尽可能陪伴,听他讲铁路往事、村里变化、女儿成长点滴。
“小芸明年就实习了,说要回来建设家乡。”张铁军自豪地说,“我们这代人铺路,
他们这代人要飞起来。”治疗间隙,张铁军也没闲着,帮病友修轮椅、给小护士修电动车。
很快,他在医院出了名,大家都喜欢这个手艺好、心态更好的“张师傅”。两个月后,
治疗效果显著,张铁军保住了残肢,可以安装更先进的智能义肢。出院那天,
他拉着林迪的手:“兄弟,这条腿是你给的。”“是您自己的坚强换来的。”林迪真诚地说。
春节前夕,林迪开车送张铁军夫妇回张家沟。让他惊喜的是,小芸也放假回来了。“林迪哥,
谢谢你!”一见面,小芸就深深鞠躬,“爸爸都告诉我了,没有你...”“别这么说,
我们是互相帮助。”林迪赶紧扶起她。这个春节,林迪在张家沟度过。三十晚上,
四人围坐吃年夜饭,窗外雪花纷飞,屋内温暖如春。“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