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谢雪

我叫姜雪瓷，死在十九岁的春雪里。

那日阳光极好，雪却簌簌往下掉，像谁在天上撕碎了棉絮，给凡人看一点白。

我被绑在柴堆上，嘴里塞着破布，破布浸过油，味道辣且苦。

台下人山人海，他们喊我“淫妇灾星活该”。

我眨眨眼，雪落在睫毛上，化成细小的水针，刺得生疼。

我想，原来这就是死。

火折子抛出的那瞬，我听见有人轻轻说：“姜氏，你可知罪？”

我知个屁。

我只知三个月前，我还是江南盐商最不起眼的庶女，被一封赐婚圣旨砸中，要做定北侯世子的正妻。

世子面都没露，聘礼却堆满院子——后来我才懂，那不是聘礼，是买命钱。

火舌卷上绣鞋时，我听见庶妹姜雪莺哭喊：“阿姐，你放心走吧，我会替你照顾好一切。”

她声音甜得像元宵，却把我活生生按进油锅。

我最后看见的，是谢无咎。

他站在高台，披着玄狐大氅，腰间悬一把未出鞘的刀，眉眼比雪冷。

我与他不过数面，却记得他指骨分明，曾递给我一方帕子，帕角绣“无咎”。

火扑上来，他一动不动，像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

我发誓，若有来生，我要他们统统陪葬。

——咝。

疼，却不是灼疼，是脑仁被针扎的疼。

我猛地坐起，喉咙里还残留火油的苦，呛得弯腰狂咳。

“小姐醒了！

快去请大夫！”

我抬头，看见小桃红——姜雪莺的跟班，前世亲手给我灌红花。

她如今梳双环髻，满脸急色，像真担心我。

我愣住。

屋子陈设熟悉又陌生：楠木床、丁香色帐、窗棂外一株歪脖子海棠。

这是我未出阁的闺房，可姜府早在抄家那夜被贴了封条。

我赤脚下地，铜镜里映出一张圆脸，杏眼，左颊梨涡浅浅——十九岁的姜雪瓷，皮肉嫩得能掐出水。

我一把掐住自己，疼得钻心。

不是梦。

我真的回来了。

回到被赐婚前三月，回到一切噩梦尚未发生的日子。

——等等，三月？

我心脏狂跳。

前世圣旨下到姜府，恰是三月初五，距离现在只剩九十天。

九十天里，我要让赐婚作废、让姜家不倒、让自己不死于火刑。

还要让那些人——庶妹、嫡母、定北侯府、谢无咎，统统付出代价。

我指尖发抖，却止不住笑出声，笑声越滚越大，吓得小桃红倒退三步。

“小姐、小姐你别吓我……”我收住笑，软绵绵靠回引枕，梨涡轻陷：“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噩梦？

不，是美梦的剧本。

这一回，我要当执笔人。

夜里，我遣散丫鬟，独自坐在灯前，拿银簪在桌面划拉：——赐婚、盐引、贞节牌坊、流产、火刑。

五大节点，像五把悬在头顶的刀。

第一把刀，赐婚。

前世圣旨明面上是“天作之合”，实则是定北侯府替皇家背锅：西北军饷亏空三十万，需盐税填坑，姜家被选中的理由很简单——庶女好拿捏，死便死了。

既如此，先让“天作”变“天厌”。

我蘸水在桌上写：舆论。

第二日，我称病不出，却让小桃红去街市买最便宜的粗纸，再买一斤花生。

小桃红不疑有他，颠颠跑了。

我盯着她背影，笑意冰凉。

花生啊，前世要我命的玩意儿，这回先拿你开胃。

接下来的日子，我白天装虚弱，夜里翻墙去外院，把粗纸裁成巴掌大，在上面写打油诗：“春雪压枝低，鸠占鹊巢啼，侯门深似海，谁怜旧人泣。”

字迹歪歪扭扭，像不识字的孩童。

我满意地点头，要的就是这股“小白”味。

我把诗塞进糖人、风筝、荷包，甚至塞给乞儿，一人给一文钱，嘱他们：“唱得响亮，再给你们三文。”

不到五日，童谣传遍城南：“姜家女，贵命薄，侯门一入化骷髅～”流言像滚油，先烫伤的是定北侯府。

听说世子被召进宫，挨了五十廷杖，回来时趴门板，哭爹喊娘。

我听后，笑得把药碗都打翻。

但这还不够。

我要他们主动退婚，且退得狼狈、退得声名狼藉。

正月二十八，雪霁。

小桃红拎回一包花生，说：“小姐，您要的。”

我捏起一颗，指腹摩挲，忽然想起火刑台上，姜雪莺给我灌的正是花生浆——我过敏，喉头瞬间肿成馒头，连喊冤都发不出声。

“去，请二小姐来，说我新得了一味有趣的花生酥。”

我弯眼，梨涡像盛了蜜。

姜雪莺来得很快，穿粉缎斗篷，走路带香。

她一眼看到桌上花生酥，笑容微僵：“阿姐怎爱吃这个了？”

我亲手递给她：“尝尝，御赐方子。”

她犹豫片刻，还是接过。

就在她张口欲咬时——“砰！”

院门被人踹开，冷风卷雪而入。

谢无咎立于门外，玄衣猎猎，指尖转着一把薄刃，声音比雪更冷：“姜大小姐，花生酥好吃吗？”

我心脏骤停。

——他怎么会来？

——他知道了什么？

姜雪莺的酥饼“啪”掉地，碎成渣。

我抬眼，与谢无咎西目相对。

他眼尾微挑，似笑非笑，薄唇轻启：“吃之前，先问命。”

话音未落，刀光一闪，花生酥被钉在桌心，刃尾颤颤。

我后背渗出冷汗，却听见自己甜腻的声音：“大人，雪瓷不懂。”

他俯身，指尖擦过我耳廓，低语像蛇信：“你懂不懂，日后我会慢慢问。”

“今日，只是收点利息。”

雪卷进屋内，吹得灯火乱晃。

我瞳孔里映出那把刀，也映出他深不见底的眼。

——完了，这一世，我还是被他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