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盆当日，我听见丈夫和友人在院中私语。“裴兄，你确定要在嫂夫人临盆当天纳妾？
”裴旭冷哼一声：“不然呢？她平日就吃醋善妒，不给她点教训，
以后我在京中怎么抬得起头！”“青儿怀孕了，我总得给她一个交代！”我在远处愣神，
简直不相信这话是半天前还牵着我的手，怜我为裴府开枝散叶之苦的丈夫！
曾经发誓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丈夫！当晚我发动，九死一生痛苦不堪，而外院，张灯结彩。
贵妾青儿带来的婆子走进来，用手帕捂住我的口鼻。或许是意识涣散，
我居然隐约听到外院传来儿子的哭喊声。“爹！爹！娘亲真的要不行了，求求你，
去看她一眼吧！”至此，意识彻底陷入一片黑暗。再睁开眼时，我居然看见我青白的尸体。
还有枕边出气多进气少的女婴。儿子裴泽一瘸一拐地踉跄进屋，抱起了病猫似的女儿。
对着我的尸首下跪。“娘，我一定会给你报仇！”“我要让整个裴府上下，不得好死！
”我愣住。小小的孩子双眼猩红，眼里居然是滔天恨意！……我死在了临盆当天，
也是我丈夫抬贵妾进门的当天。死后我没有进入轮回，而是以游魂的形态在裴府上空飘荡。
儿子裴泽跪在我的床前，抓着我早已冰凉的手。另一只手环抱着病猫似的女儿，压抑着哭声。
我看到丈夫一觉醒来，听见我身亡的消息，愕然长坐。贵妾青儿从后面抱住他：“夫君，
逝者已逝，你的身体更要紧啊。”“就算是为了我们肚子里的孩子和裴泽，
你也要振作起来……”提起裴泽，丈夫的神情瞬间一变。似乎想起昨晚裴泽大闹宴席的场景，
脸上的最后一丝怀念和悲伤也转为落魄。“别跟我提那个孽种！”“不提也罢，
顾明月教子无方，一个乡野村妇，空占着我裴府主母的位置，死了也好！”明明已经死了，
可我心口的位置还是下意识抽痛了一下。我是他口中的乡野村妇没错，
可当初我父亲也是个小地主，生活优渥，是我执意要下嫁于他！他科举的一纸一墨，
都是我这个乡野村妇几乎熬瞎了眼睛，一针一线缝绣出来的。我干涩的眼开始发酸。
父亲母亲，女儿所嫁非人，辜负了你们的养育之恩！此刻，裴泽在青儿的服侍下穿衣，
一起去主厅拜见母亲。老太太已经知道我死了的消息，但浑然不为所动，
反而拉着青儿的手热络无比。“青儿，你是个有福气的，刚嫁进来那村妇就死了，
我看择个好日子，也该给你扶正。”青儿羞涩浅笑：“谢谢娘，不过姐姐刚过世没多久，
我怕泽儿会有意见。”老太太冷哼了一声：“那个小畜生！不提也罢！就知道向着他那个娘，
从前和我也不亲近！”“跟他娘一样，都是贱种。”“好姑娘，你贵为侯府之女，
断然不能委屈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定要做嫡出的，
从前那个孩子也该提上来……”我心里咯噔一下。从前那个孩子？
而很快我的困惑就得到了解答，门外老嬷嬷领进来一个五岁左右的孩子。一口一个祖母，
直接扑进了婆母怀里！我自以为怜惜我守护我，真的会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丈夫，
居然早就在外面有了私生子！腹部一阵抽搐的恶心。我看着眼前含饴弄孙的场景，
内心一片冰凉。我刚嫁进裴家的时候，不止是清贫，老太太甚至肺痨在身。每日咳呕，
是我不嫌弃分毫贴身照料，就算整夜被惊醒十数次，也没有不耐烦过。寒冬腊月我走进后山，
在冰天雪地里足足找了三天三夜，才找到一株百年人参，减缓了她的肺疾。居然在她心里，
只是个该给贵妾让路的贱种！我亲手选进府里的老嬷嬷看不下去，出声提醒道：“老太太，
先夫人是走了，
但是大小姐才出生一天……”老太太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是个命贱的丧门星，
刚出生就克死了她亲娘，以后不知道会惹出多少祸事。”“死了，死了也好。”屏风后，
是被老嬷嬷好心叫进来，蓄机而出的儿子。此刻，他紧紧搂着怀里病猫儿似的小小身躯。
我蹲下身，想要为他擦干净眼泪。这个和我母子连心，疼爱无比的孩子，
在无情无义的裴府面前，算是彻底冷了心肠！泪水穿过我的手心，落在了小女儿的面上。
小女儿虚弱地睁开眼，懵懂地看着还未能成人的哥哥。她还不知道，
一个被生父和祖母厌弃的孩子，未来要承受怎样的命运！一想到这，
我心如刀绞…………死后的第七天。今晚是我的头七，也是贵妾青儿扶正的日子。
我甚至没有所谓的灵堂。只是一席儿子变卖了笔墨，换来的一卷草席。
这是他能为我做的最多的事情了。小女儿出生七天，一口母乳都没喝上，
只有三五不时儿子省出来的一口米汤。可她依旧很乖。裴家人嫌我晦气，儿子磨破了嘴皮，
才求来一间闲置的柴房安置我的尸体。外院锣鼓喧天。柴房寒风透骨。而就在此时。
柴房的房门猛地被人踢开，一个小小的身影带着几个大汉闯了进来！“小贱种，
我娘在外面大婚，你在里面哭天喊地的什么意思？”小小年纪哪有那么多恶意，
无非是耳濡目染罢了！闯进来的正是裴旭和青儿在外面的私生子。
儿子看上去已经有些麻木了，动了动干涩的嘴唇：“我只是想让我娘安心的走，也有错吗？
”私生子身上穿着锦绣华服，和我儿子身上的单薄衣衫，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私生子眉目桀骜：“一个贱女人！ 抢了我娘的位置，死了活该！
”儿子小小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猛然瞪过去：“你不许说我娘！”“说怎么了？
”私生子不屑道：“我娘说了，你娘连掏大粪的活都干过，恶心死了！敢做还怕人说！
”我生生被气笑了。从前裴家贫寒时，我什么活没做过？别说掏大粪，
就算是用手给婆母接吐出来的东西，也是有的！从前我以为那是我一片真心孝心的证明。
可现在，算是我恶心？！儿子终于被激怒，像是头发狂的小兽冲了过去！“你不许说我娘，
你不配！”“我打死你！”私生子被吓了一跳，可儿子根本没有挨到他，
就被带来的护院一脚踢开！“滚开！小少爷金娇玉贵，是你个野种能碰的？！
”儿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幼嫩的手心擦在粗糙的地面上。当场就见了血。我心痛不已，
却无能为力！私生子尖叫着：“这贱种敢打我！给他点颜色看看！”奴才随主。
裴旭作为家主，见人下菜碟，更是在我死后对我儿子不管不问。此刻这群护院，
也完全没有丝毫把我儿子当主子的意识！反而像是面对个小乞丐一样，随意欺辱。
一阵拳打脚踢！我那小女儿，才出生七天，却已经早慧。拼了命的，发出嚎啕的啼哭声！
最后，还是我曾经救过一命的管家察觉到了什么，赶到此地。看着像是个破麻袋一样，
躺在地上的儿子，面露不忍。“好了好了，都起来吧！”私生子不爽道：“贱奴才，
你拦着我教训这个野种是什么意思？”“你到底还是不是裴家的奴才？！
”管家的眼皮抽动了两下，干笑道：“少爷，这不是夫人今日和老爷大婚，
要是因为这点事冲撞了喜气，不就不好了？”“厨房里做了您爱吃的糕点，随老奴去看看？
”私生子这才算满意，冷哼了一声离开了！管家不忍地看了一眼我儿子裴泽，
也紧随其后地离开了。儿子挣扎着，爬到我女儿面前。拉住了女儿挥在半空中小小的手，
低声轻哄。女儿终于不哭了。可没人看得到，我在半空中，泪如雨下…………那天之后，
青儿正式成为了裴府的主人。一开始为了面子，青儿给我女儿配备了专门的乳娘。
只是那天的柴房事件过后，我的泽儿一病不起，发了高烧。青儿捧着感冒药，
在一众婆妇的拥护下，假惺惺地来看泽儿。要给泽儿喂药。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因为一刻钟之前，我亲眼看见青儿往里面加倍了不少大补之物。泽儿这个年纪，
定然虚不受补，会出事的！青儿还诱哄着：“泽儿，起来吃药了，
这么大年纪还要为娘的哄你不成？”好在。泽儿挣扎着爬了起来，一掌挥开了汤药！
啪嗒一声，瓷碗落地，溅了满地汤汁！“滚开，你这个贱人！
”泽儿的双眼猩红：“是你害死了我娘，你不配自称我娘！”“婚前私通的贱人，滚开！
”话音落下。一个身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正是泽儿的生父！“没良心的白眼狼！
”裴旭恶狠狠地看着泽儿，像是看着一个仇人！没有半分温情！
“你娘特意掏出私库给你准备的好东西，你非但不领情，还敢这样对待你你娘！
从前你在私塾学的孝道，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既然如此，从今天开始，
你也不用去上私塾了。”“不是她的孩子，这屋子你也不配住！”碍于名声，
裴旭不敢把泽儿赶出去住。但在府邸内，如今是他为刀俎！泽儿在榻上，咳嗽了两声，
随后冷笑道：“好东西？她会有那么好心？”“恐怕巴不得我和我娘一起去了！”一边说着，
泽儿抬起头，用仇恨的眼神看着他：“至于私塾，你的亲亲儿子早就把我赶出来了，
还用你赶？”“你的屋子我偏还嫌脏！若非这偌大家业是我母亲一针一线垫出的地基，
你以为我稀罕留在裴府？”泽儿直接戳中了裴旭最不愿意面对的过去！裴旭恼羞成怒，
扬掌便打：“小畜生！”青儿假意阻拦，但趁机在泽儿身上狠狠掐了好几把！此刻我恨。
恨我为什么不能投成厉鬼，索了他们二人的姓名，而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儿子被磋磨！
……自那天以后，泽儿果然被禁止去裴府私塾，也不被允许住在原本的院落。
而是被赶入到了柴房之中。原先的老管家有心庇护，可府里风向如此。
因为他之前护过泽儿一次，直接被赶去了门房。偶尔省下些口粮，
成了府里唯一会关照泽儿和我女儿的人。三五不时地，私生子还会上门对其进行一番羞辱！
泽儿好像知道，没人护着他了。所以，泽儿没有反抗，每次都是沉默不语。久而久之，
私生子也觉得没意思，不再上门了。包括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几次上门之后，
见泽儿不理会，便也不再来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泽儿终于能安静生活了。
他还给我的女儿起了个名字。叫扶摇。姓氏随我。扶摇很是乖巧，不哭不闹，
每日最长做的事情就是眨着眼睛，看她哥哥做事！一次次，裴泽抱着她发誓！“扶摇，
哥哥一定会出人头地，给母亲报仇，让你过上好日子！”我漂浮在半空之中，眼泪滚滚。
一个被府邸遗弃的孩子，想要出人头地，谈何容易？而此刻一墙之隔的主院中，
却传来私生子娇纵的呼声。“这肘子都凉了，给狗狗都不吃！给我端下去！
”婆母纵容地安抚着：“好好好，去喂大黄，让小厨房重新给你做一份！
”私生子却拍掌笑道：“不要大黄，不要大黄，我要另一只狗！”与此同时，泽儿捂着腹部，
眉头紧皱。枯瘦的面容，已经没有了半点孩童的稚嫩。而是一种，血海深仇压迫下的隐忍！
就在此时，柴房的门被猛地踢开。私生子再次出现在门口，朝着屋里扔下一块肘子肉！
肥软的肉瞬间沾上不少灰尘。私生子侮辱性极强地嘬嘬嘬两声：“裴泽，小爷赏你的，
还不赶紧吃？”裴泽颤抖了一下，似乎在压抑怒气。
他生父大步流星地冲进来：“我就知道你是个不识好人心的畜生！怎么，还要打你弟弟不成？
”极致的愤怒压抑下去之后，裴泽居然笑了。“没有，他给我这么好的东西，
我怎么会不识好歹？”一边说着，裴泽从地上捡起那块肉。死死地盯着他的生父，
大口、大口地吃了下去！可那神情，不像是在吃猪肉。而像是在生啖仇人！
他生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两步，有些仓惶。哄着私生子道：“乖宝，狗也喂了，
跟爹回去吧！”私生子几乎要被吓哭了，一句都没反驳，当即踉跄着钻进了他怀里！
两人离开后，泽儿死死地盯着他们的背影。眼里，像是有两团野火在燃烧！
泽儿对着空气咬着牙，一字一句。“母亲，今日之耻非泽儿忘本，对仇人俯首！
”“是谋求生机，不得不低头！”“他日，泽儿必将此辱和母亲那份，悉数翻倍奉还！
”我被他目光中的坚毅，刺得心痛。我的泽儿，
正是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啊……却已经尝了卧薪尝胆之苦。我有预感，泽儿日后，
必是人中龙凤！我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三年后。泽儿只有十岁。无法读书，
他就练武。没有师傅，他就自己回忆曾经学过的基本功！每日在柴房门口扎马步，挥拳！
在吃尽苦头之后，终于等来了机会。朝廷征兵，战事吃紧，凡适龄男丁皆需入伍。
裴府是科举清流之家，本在免征之列。府邸上下都在庆祝，却没有想过此刻，
我的泽儿已经打了随军出征的主意！十岁的孩子，忍辱负重。青儿的本意是彻底折辱泽儿，
活生生饿死扶摇。毕竟泽儿在府里，根本没有任何营生的办法。可她没想到的是，面对侮辱，
泽儿学会了低头示弱。扶摇也用泽儿省出来的米汤，从地上捡起来、剔干净灰尘的吃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