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归乡序章：归乡李卫国在颠簸的长途汽车上醒来时，
夕阳正将最后一抹血色涂抹在窗玻璃上。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发现自己的手掌不知何时被刻上了一道浅浅的月牙形印记，像是被什么尖锐物件划伤，
却又不见血迹。"真是老了，睡觉都不安稳了。"他喃喃自语，将手掌藏进裤兜。窗外，
熟悉的丘陵地貌开始映入眼帘，带着一种秋日特有的、枯黄的倦意。
这片土地像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连空气中都弥漫着陈年旧事的气息。
他离开这个叫"月影屯"的地方，已经整整四十年了。若不是堂兄李建国的儿子再三打电话，
说父亲病重，坚持要见这位在外漂泊了一生的堂弟最后一面，他绝不会再踏上这片土地，
尤其是在这个时节——中秋前夕。月影屯，这个名字在外乡人听来颇有诗意，
但只有李卫国知道，这"月影"二字，沉甸甸地压着多少不可言说的秘密。
他的童年、他的恐惧、他家族背负的诅咒，都源于此。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的内袋，
那里藏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年轻的父亲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神情凝重，
背后是模糊的村庄轮廓。父亲李大山，在他年幼时就反复告诫："卫国，记住，
咱们李家的人，中秋之夜，绝不能回村，绝不能参与祭拜。看见月亮缺角，转身就跑，
跑得越远越好。"父亲说这话时，眼神里的恐惧是如此真切，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仿佛抓住的不是儿子的肩膀，而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股力道，至今仍时常在梦中重现。
车子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颠簸，远处的月影屯，在暮色中渐渐显露出轮廓。村庄依山而建，
灰瓦木墙的房屋错落有致，本该是一派田园牧歌的景象，此刻却莫名让人心生寒意。
村子的布局很是奇特，所有的房屋都围绕着中心的老槐树呈放射状排列，
像极了某种古老的阵法。2 异样的村庄村口那棵老槐树还在，比记忆中的更加虬结苍劲。
树干之粗，怕是三个成年男子也合抱不拢。树皮皲裂如龙鳞，每一道裂纹都深不见底，
仿佛记载着无数个被遗忘的中秋之夜。巨大的树冠像一把撑开的、墨绿色的伞，
投下浓得化不开的阴影。最诡异的是，树枝上系满了红色的布条，新旧不一，
在晚风中轻轻飘荡，像无数条垂死的蛇在挣扎。李卫国提着简单的行李走过树下，
一阵没来由的寒意从脚底升起。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地面。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一切似乎正常。他松了口气，嘲笑自己的神经过敏。然而就在他抬脚的瞬间，
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自己的影子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要脱离他的控制。他猛地回头，
却只见影子好好地跟在身后。"旅途劳顿，眼花了。"他安慰自己，
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村子很安静，安静得过分。已是傍晚，
按理说应是炊烟袅袅、人声渐息的时候，却几乎看不到人影，也听不到鸡鸣狗吠。
几户人家的烟囱是冷的，门窗紧闭，仿佛无人居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味，
像是某种罕见的香料在燃烧，甜腻中带着一丝腐朽的气息。他注意到，
几乎每户人家的门楣上都悬挂着一面小小的铜镜，镜面朝外，在暮色中泛着幽暗的光。
这些铜镜的样式出奇地一致，都是古朴的圆形，边缘刻着细密的纹路。
一阵低沉的、絮语般的念叨声从巷子深处传来，李卫国循声望去，
只见几个老人围坐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正对着一个模糊的物事叩拜。
他们的声音沙哑而整齐，像是在重复某种古老的咒语。当李卫国走近时，声音戛然而止，
老人们齐刷刷地转过头来，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光彩，只有一片死寂。
"请问......"李卫国刚开口，老人们却像受惊的鸟兽般迅速散去，
消失在昏暗的屋内，只留下空荡荡的院子和一个尚未完成的红色纸人。
他按照记忆走向堂兄家。路上，他注意到几乎家家户户的门口，
都已经开始摆放供桌的雏形——一张擦拭得异常干净的小方桌。有些桌上，已经摆上了红纸，
那红纸的颜色，鲜艳得刺眼，像刚刚流淌出来的血。更令人不安的是，
这些供桌的摆放位置都十分讲究，彼此之间保持着精确的距离，形成一个巨大的环形。
敲开堂兄家的门，开门的是侄儿李强，一个四十多岁、面色黝黑憔悴的汉子。
李强的眼神在与李卫国对视的瞬间闪烁了一下，随即垂下眼帘。"二叔，您可算来了！
"李强接过他的行李，手有些微微发抖，"爹一直在等您。"堂兄李建国躺在里屋的床上，
骨瘦如柴，气若游丝。房间里的空气浑浊不堪，混合着草药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腥甜气味。
当李卫国走近时，李建国突然睁大了眼睛，干枯的手以惊人的力气抓住李卫国的手腕。
卫......卫国......你......你不该回来......"李建国喘息着，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力，
"走......快走......趁现在......还来得及......""哥，
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我回来了，看看你。"李卫国心中酸楚，安抚道。
"不......你不懂......"李建国剧烈地咳嗽起来，
眼神惊恐地望向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空，
了......你手上的印记......那就是标记......"李卫国猛地摊开手掌，
那个不知何时出现的月牙形印记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什么轮到李家？哥，你说清楚！
"但李建国只是反复念叨着"月亮坏了"、"快跑"，神智似乎已经不太清醒。
李强在一旁低着头，闷声道："二叔，爹这几天一直这样，胡言乱语的。您别在意。
祭月就要开始了，您是长辈，得在场。""祭月？"李卫国的心猛地一沉，"小强，
我们李家，不是从不参与祭月的吗？"李强的眼神躲闪了一下："那是老黄历了。二叔，
村里有村里的规矩，缺了谁都不行。尤其是......尤其是我们姓李的。您手上的印记，
就是月姑的请柬。"一股寒意瞬间窜遍了李卫国的全身。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
想起堂兄语无伦次的警告。这个村庄，和他离开时一样，甚至更加诡异了。
3 古老的准备接下来的两天，李卫国试图从村民口中探听些什么，但所有人都讳莫如深。
他们对他这个"城里回来的"人，保持着一种礼貌而疏远的距离。但他们的行动，
却整齐划一到令人心惊。男人们沉默地准备着三牲：猪头、全羊、鲤鱼。猪头被刮得雪白，
眼睛用特制的红蜡封住，那蜡在阳光下会折射出诡异的光泽；全羊保持着跪拜的姿势，
四肢被细细的银丝固定，形成一个永恒的祈求姿态；鲤鱼的鳞片被仔细擦拭，
在黯淡的日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最奇特的是，这些鲤鱼的嘴都被红线缝住，
仿佛在阻止它们说出什么秘密。女人们则用那双操劳的手，灵巧地剪着纸人——"月姑"。
那纸人的形态很奇特，没有五官，只有一个人形的轮廓，但手中却捧着一轮圆月，月亮中心，
点着一个猩红的点。这些纸人大小不一，但每一个的脖颈处都系着一根细不可见的银线。
李卫国注意到，在准备祭品的过程中，村民们会不时抬头望天，眼神中交织着恐惧与期待。
他们的动作精准得如同经过千百次排练，每一个细节都一丝不苟。孩子们也不再嬉闹，
他们被大人拘在家里，用一种古老的、带着诡异腔调的歌谣，反复练习着祭月时的祷词。
那歌谣的调子盘旋往复，听得久了，让人头晕目眩。"月姑月姑下凡来，脚踏祥云莲花开。
左眼闭，右眼睁，看清谁是真魂灵。吞了魂，噬了魄，
保我全家永团圆......"李卫国住在堂兄家的老屋里，夜不能寐。他翻箱倒柜，
想找到一些父辈留下的线索。在一个堆满杂物的旧木箱底层，
他摸到了一个硬物——是一面铜镜。镜子的样式极为古拙，背面布满了铜绿，
但依稀可以辨认出两个古老的篆字——"广寒"。边缘刻着细密的云纹，
云纹中似乎隐藏着无数双细小的眼睛图案。他心中一动，想起村里祭祀时，
似乎也有一面类似的镜子，被村长视为圣物。他小心翼翼地将镜子翻过来，想照照自己。
镜面昏黄，却照不出他的脸。里面只有一片朦胧的、扭曲的景象，像水中的倒影，
又像......一座颠倒的宫殿？他凑近了仔细看，那宫殿的飞檐斗角确实倒悬着，
檐角下，似乎有粘稠的、银色的液体，正缓缓滴落。更令人不安的是，
镜中似乎有影子在移动，模糊不清，却带着明确的存在感。
一股冰冷的触感仿佛通过镜子传到了他的指尖。他吓得手一抖，镜子差点掉在地上。
他慌忙将镜子用布包好，塞回原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那个被他压抑了数十年的噩梦，
似乎正一点点变成现实。4 血色黄昏中秋当天，气氛变得更加凝重。午后，
天空就开始阴沉下来，云层低垂，仿佛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村民们脸上的最后一丝表情也消失了，他们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
沉默而高效地进行着最后的准备。供桌被抬到了村子中央，老槐树下的空地上，
摆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圆圈中央，留出了一片空地。李卫国注意到，
每张供桌的桌腿都被涂上了暗红色的涂料，靠近时能闻到一股铁锈般的腥气。
猪头、全羊、鲤鱼、各色水果、以及那些数不清的、捧着血月的纸人"月姑"，
被井然有序地放置在每一张供桌上。在核心供桌的正中央，预留了一个特殊的位置，
那里铺着一块褪色的锦缎，上面用银线绣着月相变化的图案。最让李卫国感到不适的，
是那张被放置在核心供桌上的"全村福"。那是去年中秋拍的，当时堂兄还硬朗，
站在照片中央，和所有村民一样，脸上挂着标准而僵硬的笑容。李卫国当时没回来，
但此刻看到这张照片，却感到一股寒气——照片上所有人的眼睛，都似乎空洞无神，
而那笑容，现在看来，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尖叫。更诡异的是，照片的背景，
那棵老槐树的树枝上，似乎多了一个模糊的人形阴影。村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