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幽冥

暑假的尾巴黏在八月末的燥热里，像一块甩不掉的糖浆。

高二学生楚浩像一滩彻底融化、失去形状的冰淇淋，深深陷在客厅沙发柔软的怀抱中。

空调冷风呜呜地吹着，却吹不散他身上那股熬夜鏖战《星际矿工》排位赛留下的、混杂着泡面和汗水的硝烟味。

物理试卷上那个刺眼的“42分”鲜红地躺在茶几上，对他而言，那仿佛是另一个平行宇宙发生的事，遥远而无关紧要。

他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略显笨拙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略显疲惫的眼睛紧盯着手机屏幕，指尖在虚拟按键上飞快跳跃。

楚浩的身形不算高大，约莫一米七五，一百西十斤的体重让他看起来既不单薄也不臃肿，是那种恰到好处的少年体态。

乌黑的短发有些凌乱地覆在额前，几颗属于这个年纪特有的、小小的青春痘点缀在他轮廓清晰、带着点斯文气的脸颊和额角。

那副眼镜为他平添了几分书卷气，只是此刻镜片后闪烁的，全然是游戏世界的光影厮杀。

“小浩子！”

一声洪钟般、极具穿透力的喊叫猛地炸响，瞬间盖过了游戏的音效和空调的嗡鸣。

老爸楚卫国像一堵敦实的墙，出现在客厅门口。

他个子不高，约摸一米六八，但身材壮实，足有一百六十斤，标准的国字脸膛，浓黑的眉毛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透着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正气。

此刻，他眉头紧锁，语气不容置疑：“别瘫着了！

赶紧收拾行李！

五点准时出发，目标——昆仑山！”

抗议？

在楚卫国的字典里，这个词在家庭内部事务中几乎不存在。

楚浩张了张嘴，试图挣扎一下，但看到父亲那不容置辩的眼神和己经开始收拾行囊的背影，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化作一声认命的叹息。

物理试卷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即将中断的“星际矿工”生涯。

第二天凌晨，天色还是一片沉郁的墨蓝，楚浩就被塞进了自家那辆饱经风霜的越野车后座。

脖子上挂着"...那颗在潘家园旧货市场花十块钱淘来的玻璃珠，表面浑浊得像蒙了一层雾，但偶尔在阳光下会闪过一丝银蓝色纹路。

"车子驶出城市，高楼大厦迅速被甩在身后，视野逐渐被单调的灰色高速路和两旁千篇一律的农田、工厂所占据。

起初楚浩还能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发呆，但很快，漫长而枯燥的车程就将他残存的最后一点新鲜感消磨殆尽。

手机信号时断时续，游戏加载缓慢得令人发疯。

他百无聊赖地摆弄着那颗玻璃珠，看着它在指间滚动，折射出窗外毫无生气的光线，只觉得时间像是被黏稠的胶水拖住了脚步。

车厢里只有引擎的嗡鸣、父亲偶尔的叮嘱和电台断断续续的新闻播报。

楚浩眼皮越来越重，意识在无聊的颠簸中渐渐模糊，头一点一点，最终沉入了断断续续的浅眠。

几天后，当车队终于驶离枯燥的柏油路，开始沿着崎岖的土路向昆仑山深处进发时，楚浩才被窗外截然不同的景致惊醒。

空气变得清冽刺骨，带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巍峨的昆仑山脉如同一道巨大的屏风横亘在天际，灰褐色的山脊线条刚硬，如同大地的脊梁。

随着海拔升高，视线豁然开朗。

盘山公路蜿蜒而上，一侧是刀削斧劈般的陡峭岩壁，赭石色和铁灰色的岩石裸露着原始的肌理，偶尔能看到几丛顽强的绿色植物从岩缝中探出头；另一侧则是深不见底的峡谷，谷底流淌着碧玉带般的溪流，在阳光下闪烁着碎金般的光芒。

远处，连绵的雪峰在湛蓝的天空下闪耀着圣洁的银光，洁白的冰川从山坳间倾泻而下，凝固成壮观的冰舌。

天空是纯净得令人心醉的蓝，几缕白云像洁白的哈达，轻柔地缠绕在雪峰腰间。

偶尔，能看到矫健的岩羊在几乎垂首的岩壁上跳跃，身影在巨大的山体映衬下显得渺小而灵动。

楚浩忍不住摇下车窗，冰冷的、带着雪味的山风瞬间灌入车内，让他精神一振，连日旅途的沉闷被这磅礴的自然画卷一扫而空，心中竟也悄然升起一丝对未知旅程的期待。

傍晚时分，车队抵达了预定的河谷营地。

夕阳的余晖如同熔化的黄金，肆意泼洒在连绵的雪峰之巅，将洁白的山尖染成一片瑰丽的金红。

营地扎在一片相对平坦的河滩旁，清澈冰冷的河水在布满鹅卵石的河床上哗哗流淌。

远处的山峦在暮色中呈现出深沉的黛蓝色，近处的草甸则被夕阳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橘黄。

壮美如画的景色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发出赞叹。

"随着海拔攀升，楚浩开始感到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向导老赵嚼着黑乎乎的草药团子，顺手塞给楚浩一片：含着，不然待会儿得头疼了。

"向导老赵是个皮肤黝黑、脸上刻着风霜痕迹的中年汉子，个子不高但筋骨结实，眼神锐利得像山里的鹰。

他穿着一件磨得发亮的皮袄，正蹲在刚生起的篝火旁，用一个黝黑的铜壶煮着酥油茶。

壶嘴里冒出袅袅白气，浓郁的奶香混合着茶香在清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带来一种踏实而温暖的烟火气息。

楚浩深吸了一口这混合着草木、泥土和酥油茶香气的空气，暂时将营地那丝若有若无、时断时续、如同游魂般难以捕捉的WiFi信号抛在了脑后。

随着夜幕完全降临，深蓝色的天穹仿佛一块巨大的天鹅绒幕布，上面缀满了璀璨的星辰，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

银河如一条流淌着钻石碎屑的玉带，横跨天际，壮丽得令人屏息。

营地里，篝火噼啪作响，跳跃的火焰驱散了高原夜间的寒意，映红了围坐一圈的人脸。

几顶帐篷在火光边缘投下摇曳的影子。

老赵成了绝对的中心，他捧着热气腾腾的木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正讲述着昆仑山西王母瑶池的古老传说，那些关于长生不老药、青鸟使者和神仙聚会的奇幻故事，在星光和火焰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神秘动人。

大学生小王听得入神，不时举起他那宝贝单反相机对着星空和篝火按动快门，试图捕捉这难以言喻的壮丽。

胖商人老钱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一边小口啜饮着酥油茶，一边摆弄着自己的卫星电话，脸上带着惯有的精明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楚浩的父亲楚卫国则和老赵低声交谈着什么，神情专注。

楚浩自己也暂时忘记了手机，仰头望着那仿佛无穷无尽的星海，感受着这远离尘嚣的宁静与辽阔，篝火的暖意和故事的趣味让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欢乐的气氛在小小的营地里流淌。

小王兴奋地分享着他拍到的银河照片，引来大家的围观和赞叹。

老钱则拿出几包真空包装的熟食分享，虽然比不上山珍海味，但在这样的环境下却显得格外珍贵。

老赵又讲起几个当地牧民有趣的轶事，引得众人发出阵阵笑声。

楚浩甚至觉得，这趟被“绑架”来的旅程，似乎也没那么糟糕了。

然而，就在老赵的故事讲到最扣人心弦之处，一声低沉、怪异、如同万兽喉咙被同时扼住发出的压抑呜咽，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宁静的夜空！

那声音仿佛来自地底深处，又像是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恶意！

几乎同时，“呼——！”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力量如同无形的巨掌从天而降，猛地拍在篝火上！

原本欢快跳跃、足有一人高的火焰，瞬间被压得几乎贴地，火星如同受惊的萤火虫，疯狂地西散迸溅飞舞！

温暖的光亮骤然黯淡，营地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半明半暗之中。

篝火旁的物品被狂风卷起，小凳子翻滚着飞出去。

老赵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惨白！

他猛地站起身，铜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酥油茶泼洒在暗红色的砾石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他嘶声力竭地大吼，声音在突如其来的狂风中显得破碎而凄厉：“沙尘暴！

快！

上车！

所有人上车！

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