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第一次见到沈砚之,是在2019年深秋的拆船码头。咸腥的海风卷着碎木屑拍在脸上,他蹲在锈成红褐色的船板上,手里捏着把旧扳手,正试图拧下一颗嵌在龙骨里的六角螺丝。夕阳把他的影子钉在船身断裂处,像枚褪色的邮票。
"需要帮忙吗?"陈砚踩着满地螺帽走过去,靴底碾过贝壳的脆响在空旷的码头格外清晰。她背包里的地质锤硌着腰,这是她跟着勘探队来渤海湾做海岸侵蚀调查的第三周,每天的工作就是在这些待拆的旧船残骸里,寻找被海水浸泡过的岩层样本。
沈砚之抬头时,陈砚看见他睫毛上沾着层铁锈粉。"这船是1983年的'海鸥号',"他声音里裹着海风的沙砾感,"最后一次靠岸时,甲板上还堆着没卸的鲅鱼。"他手里的扳手突然打滑,在船板上划出道银白色的痕,"你看这螺丝,锈得跟码头的礁石似的。"
陈砚蹲下来,发现那颗螺丝的六角凹槽里卡着片干枯的海藻。她从背包里摸出瓶wd-40,喷了点在接口处。"我爸以前是修船的,"她看着沈砚之重新握住扳手,"他说对付这种锈死的零件,得先让润滑油渗进去等三分钟。"
三分钟里,他们没说话。潮水退到码头木桩的第三道刻痕,露出滩涂上密密麻麻的弹涂鱼洞穴。沈砚之突然指着船身某处:"那里有我的名字。"陈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褪色的油漆下,"沈砚之"三个字被人用凿子刻得很深,笔画里嵌着二十年的海风与盐粒。
"1999年刻的,"他拧动扳手的力道渐重,指节泛白,"那年我十岁,跟着我爸来送修这船。他说等船修好了,就带我们全家去青岛港看集装箱船。"螺丝"咔嗒"一声松动时,他突然笑了,眼角的纹路里滚下颗汗珠,"结果船没修完,他在台风天出船捞扇贝,再也没回来。"
那颗螺丝最终被拧下来时,陈砚发现它的螺纹里缠着根细麻绳,已经朽成了灰黑色。沈砚之把螺丝塞进工装裤口袋,从船板下拖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堆零碎:褪色的海图、锈迹斑斑的指南针、半块用锡纸包着的硬糖。"这是我这三个月从'海鸥号'上拆下来的,"他捏起那块糖,锡纸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当年我偷偷藏在船长室的,现在还能闻见点橘子味。"
陈砚的地质锤突然在背包里硌了她一下。她想起昨天在码头办公室看到的旧档案,1999年深秋确实有场台风,掀翻了三艘近海渔船,其中就包括沈砚之父亲那艘没有注册的小舢板。档案照片里,搜救队在礁石滩上找到的唯一遗物,是只缠着麻绳的罗盘。
"明天我要去北边的防波堤取样本,"陈砚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锈屑,"听说那里还留着1980年代的航标灯。"
沈砚之把铁皮盒盖好,声音轻得像潮水漫过沙砾:"我陪你去。那航标灯是我爸当年亲手修的,他说里面的钨丝能亮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