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拎着那条腊肉,两根手指捏着,小拇指翘得老高,好像沾了什么脏东西。“清浅啊,
”她拖长了调子,声音腻得能刮下二两油,“这黑乎乎的玩意儿,
又是你爸从那个山沟沟里寄来的吧?一股子怪味儿,放冰箱里都串味了,
我那进口的黄油都染上这味儿了!”我正蹲在地上擦厨房瓷砖缝,抹布蹭得发白。“妈,
那是正宗的农家土猪,我爸熏了好久的,城里买不着。”我头也没抬,
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心平气和。“嗤!”婆婆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气,像放了个小炮仗。
她手腕一甩,那条被嫌弃的腊肉就划出一道抛物线,“啪嗒”一声,
精准地落进墙角的垃圾桶里。动作行云流水,显然不是第一次操作。“买不着?
我还不稀罕呢!一股子穷酸气,沾上了就洗不掉!”她拍拍手,仿佛沾上了什么细菌,
扭身就往客厅走。我擦地的动作顿了顿。那条腊肉,其实是我爸特意托人带来的,
他知道我爱吃。邮费比肉还贵。垃圾桶里,它孤零零地躺在几个烂菜叶子上,
深褐色的表皮在厨房惨白的灯光下泛着油光,看着真有点委屈。我默默起身,
走过去把它捡了出来,用保鲜袋重新包好,塞进了冰箱最底层。
那里还有好几条她之前“失手”丢进去的,长着绿毛,估计都能开个霉菌博览会了。“清浅!
磨蹭什么呢?快给我削个苹果,要切成小块,牙签插好!”婆婆尖利的声音穿透厨房门板。
“来了。”我应着,打开水龙头冲了冲手。客厅里,巨大的液晶电视正放着财经新闻。
婆婆王淑芬女士,穿着真丝睡袍,陷在昂贵的欧式沙发里,像个被供奉起来的菩萨。
她挑剔的眼神扫过我刚切好递过去的苹果块:“啧,
这刀工……林哲当初怎么就找了你……”林哲,我老公,她唯一的儿子。
此刻正把自己埋在笔记本电脑后面,假装在处理十万火急的工作邮件。
这招是他对付他妈的绝技。听见自己被点名,
他飞快地抬眼冲我递了个“老婆委屈你了”的眼神,又迅速缩回去当鸵鸟。我也很想知道,
当初名牌大学毕业、家境优渥的林哲,怎么就瞎了眼,
非我这个“山沟沟里飞出的野鸡”不娶。可能是我煮泡面的手艺特别香?或者,
是他第一次去我家,被我爸追着满院子跑着灌自家酿的米酒时,激发了某种受虐倾向?“妈,
清浅切得挺好看的。”林哲还是没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好看顶什么用?
”婆婆眼皮都没抬,“能当饭吃?能换来大房子?能让你爸在亲戚面前抬起头?
他同事儿子娶的可是银行行长的女儿!你看看你,找了个什么……”后面的话,
被她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白眼替代了。电视里,西装革履的主持人字正腔圆:“……据悉,
许氏集团董事长许卫国先生近日回国,其掌舵的许氏集团在新能源领域再次取得重大突破,
估值或将突破千亿……”婆婆嗤笑一声,拿起遥控器就换了个台:“又是这些吹牛的,千亿?
听着就假!钱哪有那么好赚的,指不定背后欠了多少债呢!”她换到了狗血家庭伦理剧频道,
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我削苹果的手顿了一下。许卫国。这名字真大众。
我那个在村里承包了几十亩果园、整天穿着老头衫扛着锄头、非逼我考大学走出山沟的我爸,
也叫许卫国。巧了不是。第一次见婆婆,是在我和林哲决定结婚后。那时我刚工作没多久,
租住在离公司一小时地铁的小单间里。林哲开车带我去的他家,
那是我第一次踏进传说中的“富人区”。门开了,婆婆穿着精致的套装,头发一丝不苟,
从头到脚打量我。那眼神,跟菜市场挑猪肉似的,上上下下扫了几个来回。“小许是吧?坐。
”她下巴抬了抬,指向离她最远的一个单人沙发。“听林哲说,你家在……乡下?
”她把“乡下”两个字咬得特别清晰,带着一种天然的优越感。“嗯,是的阿姨,
在南方的一个小村子。”我努力微笑,背挺得笔直。“哦……”她拖长了尾音,
端起描金边的骨瓷茶杯,抿了一口,“家里做什么的呀?”“种地,也种些果树。
”我实话实说。“哦!农民!”她恍然大悟般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眼底的轻蔑像水底的石头,清晰可见。“农民好啊,朴实。”后面的话她没说,
但空气里弥漫着“朴实等于土气等于穷”的味道。那顿饭吃得我如坐针毡。
林哲他爸倒是很和善,话不多,但一直在招呼我吃菜。婆婆则全程开启“盘问”模式。
“在什么公司上班呀?工资多少?”“租的房子多大?跟人合租的吧?”“父母身体还好?
有退休金吗?农村医保能报销多少?”“以后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孩子教育可得从小抓起,
不能输在起跑线上!我们林哲可是重点小学、重点中学、名牌大学一路读上来的!这孩子,
从小我就给他最好的……”林哲几次想打断,都被婆婆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我像个被审讯的犯人,一一作答。说到最后,婆婆放下筷子,优雅地擦了擦嘴角,
语重心长地对林哲说:“儿子,婚姻大事,门当户对很重要。不同的家庭环境,
生活习惯、思维方式、眼界格局,那都是天差地别的。”她转向我,皮笑肉不笑,“小许啊,
阿姨没别的意思,就是提醒你,以后要多学着点,融入我们这个家庭,不容易的。
”我扯了扯嘴角:“阿姨放心,我学习能力还行。”心里却在咆哮:学什么?
学您这鼻孔看人的本事吗?婚礼前夜,我爸给我打视频电话。背景是他那熟悉的果树园子,
他蹲在田埂上,背后是即将落山的太阳,给他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闺女,真要嫁了?
”我爸对着镜头咧嘴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有点黄的牙,脸上的褶子都透着喜气。“嗯,爸,
明天就是了。”我鼻尖有点发酸。虽然婆婆百般嫌弃,但林哲对我的好,我是知道的。
他顶着家里的压力,坚持要娶我。“哎,好!好!”我爸搓着手,笑得见牙不见眼,
“那小子要是敢欺负你,跟爸说!爸……爸收拾他!”他挥了挥拳头,
随即又有点心虚地左右看看,压低声音,“不过闺女啊,爸想了想,咱家这情况……咳咳,
爸给你准备的嫁妆,可能……可能有点拿不出手啊。人家城里人讲究,爸怕给你丢脸,
也怕你婆家看不起……”视频那头光线不太好,我爸的脸在屏幕里显得有些模糊,
只看到他眼里闪着光,有点不好意思,又带着点担忧。我心里一暖,又有点好笑。
我爸总觉得他那堆宝贝——几坛子自酿的米酒,几大包晒干的菌子,
还有家里老母鸡下的攒了好久的土鸡蛋——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可这些东西在婆婆眼里,
恐怕连垃圾都不如。“爸,您说什么呢!您给我啥都是最好的!我就喜欢您给我准备的那些!
您千万别瞎花钱,您攒点钱自己养老!”我赶紧说,“您人来了就行!真的!”“那不行!
”我爸嗓门一下子提高了,“我闺女结婚,当爹的怎么能空着手?你放心,爸都准备好了!
保管不丢你人!”他神秘兮兮地冲我眨眨眼。看着我爸那副“山人自有妙计”的得意样,
我心里咯噔一下。完了,按照我爸的“审美”和“格局”,他准备的“大礼”,
怕不是把整个果园的果子都摘下来打包了?或者……把家里养了十年的老黄牛牵来当嫁妆?
想象一下婆婆看到一头牛出现在她家草坪上的表情……我头皮一阵发麻。“爸!您别!
千万别弄那些活的!也别弄太大件的!”我急得差点跳起来,“城里房子小,没地方放!
真的!”“啧,你这孩子!看不起你爸?”我爸佯装生气,“放心好了!
保管……呃……放得下!就这么说定了!明天见啊闺女!”他压根不给我拒绝的机会,
乐呵呵地挂了电话。我握着手机,看着黑掉的屏幕,心里七上八下。
我爸所谓的“拿不出手”的嫁妆,再“精心准备”一下,
我明天会不会成为婚礼上的“惊喜”炸弹?
婆婆那挑剔的眼神已经在我脑海里开始旋转跳跃了。我绝望地倒在床上,
对着天花板祈祷:老天爷,让我爸正常点吧!或者,让婆婆明天暂时失明也行啊!婚礼当天,
阳光灿烂得晃眼。我穿着租来的婚纱,站在酒店化妆间里,手心全是汗。
伴娘是我闺蜜苏小小,她一边帮我整理头纱,一边紧张兮兮地往门口张望。“浅浅,
你爸怎么还没到?仪式快开始了!你婆婆那张脸,都快拉到地上了!”小小压低声音,
朝门外努努嘴。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婆婆王淑芬女士,穿着定制的香槟色旗袍,
盘着精致的发髻,脖子上、手腕上金光闪闪。此刻,她正站在离化妆间不远的地方,
跟几个衣着光鲜的亲戚“聊天”,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我耳朵里。“……可不是嘛!
真是愁死我了!你说我们林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算体面人家吧?娶个媳妇儿,
连个像样的嫁妆都没有!亲家到现在人影都不见,说是南方乡下来的,
谁知道是不是怕丢人不敢来?啧啧,
这以后啊……”她旁边的亲戚们脸上挂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纷纷劝慰:“哎呀,淑芬,
儿孙自有儿孙福。”“是啊,林哲喜欢就好,现在年轻人不讲究这些……”“不讲究?
”婆婆声音拔高了一度,“那是他们不懂!嫁妆是女人的脸面!是娘家的底气!
就这么两手空空进门,以后在婆家能有好日子过?别人怎么看我们林家?
我们老林的脸往哪搁?”她越说越激动,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在空中点着,
仿佛在控诉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林哲急匆匆跑过来,脸色尴尬:“妈!您少说两句!
清浅爸可能路上耽搁了,马上就来了!再说了,我们结婚是我们的事,您……”“我什么我?
!”婆婆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你懂什么!这是规矩!是体统!
”她转头又对着那群亲戚诉苦,“你们是不知道,那姑娘家里,听说就是种地的!
种地的能有什么?难不成陪嫁几麻袋土豆红薯?真是笑死个人!”化妆间里,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苏小小气得脸都红了,
撸起袖子就要冲出去:“这老妖婆!我去撕了她的嘴!”我一把拉住她,深吸一口气,
拼命告诉自己:忍!许清浅,为了林哲,忍过今天!今天不能闹笑话。就在这时,
酒店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有人低声议论:“门口来了好几辆豪车……”“谁家这么大阵仗?”我的心猛地一跳!
难道是我爸?他不是说坐火车来吗?我提着婚纱裙摆,不顾小小在后面喊,
几步冲到化妆间门口,扒着门框往外看。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入口处,旋转门缓缓转动。
走进来的,并不是我预想中那个穿着老头衫、扛着编织袋、风尘仆仆的农民老爹。
而是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挺拔,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
他面容刚毅,眼神锐利,久居上位的沉稳气势扑面而来。
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西装革履、表情严肃的年轻人,一看就是助理保镖之类的角色。
男人环视了一下富丽堂皇却显得有些嘈杂的酒店大堂,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像是在嫌弃这里的档次不够。随即,他的目光精准地穿过人群,落在了我身上。四目相对。
我整个人像被雷劈中了,僵在原地,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那……那是我爸?!不对!
这绝对不是我那个会穿着大裤衩在果园里追着鸡跑,被我妈骂了还嬉皮笑脸的爹!
这分明是电视里走出来的商界大佬!
出手”的嫁妆……他说的“保管不丢人”……无数个碎片瞬间在我脑海里炸开、旋转、拼接!
我靠!他不是在村里承包了几十亩果园!他他他……他是承包了整个农业产业链吧?!
化妆间门口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一阵更大的惊呼和议论声。“天哪!那是……那是许卫国?
!”“许氏集团的许董?!”“财经杂志封面那个?他怎么会来这里?
”“谁家这么大面子请得动他?”“快看!他朝新娘那边走过去了!
”我像个提线木偶一样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眼睁睁看着那个穿着高定西装、气场两米八的男人——我亲爹——迈着稳健的步伐朝我走来。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带着点惯常的、面对陌生环境时那种隐隐的不耐烦。
直到走到我面前两步远,他停下脚步。“闺女,”他开口,声音低沉,
带着长途飞行后的微微沙哑,还有一丝……努力想压下去但没完全压住的心疼?“穿这么少,
冷不冷?”他伸手,极其自然地帮我拂了拂肩头并不存在的褶皱,动作有点笨拙,
和他那一身精英范儿格格不入。就这么简单一句话,一个动作,我眼眶“唰”地就红了。
所有的委屈,婚礼前的忐忑,婆婆刻薄的言语,此刻都化成了汹涌的酸意直冲鼻尖。
“爸……”我声音哽住了,后面的话全堵在喉咙里。我爸看着我红了的眼圈,
眉头拧得更紧了些,那点不耐烦彻底被心疼取代了。他回头,
淡淡地扫了一眼身后一个助理模样的年轻人。那助理立刻会意,
转身朝酒店门口方向打了个手势。下一秒,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包括我婆婆王淑芬那写满震惊、狐疑和某种荒谬感的视线,都被门口的新动静吸引了过去。
只见六个穿着统一黑色制服、戴着白手套的工作人员,两人一组,
正小心翼翼地抬着三个蒙着红色绒布的大件物品走进来。东西看起来非常沉重,
他们步履稳健,神情肃穆,仿佛抬着的是国宝。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偌大的婚礼现场,
只剩下悠扬的背景音乐和那六个人沉稳的脚步声。猜疑和惊叹在空气中无声地蔓延。
红布下面到底是什么?古董家具?巨型保险箱?还是……某种难以想象的奢华之物?
工作人员将那三件神秘大件稳稳地放在铺着红毯的仪式区前方,正对着所有宾客。然后,
领头的助理看向我爸。我爸微微颔首。助理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庄重的仪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