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在未来，记忆和人生不再是私有固定不动产，只要有钱，你能买下一整个人的人生和记忆。
……1撞击发生时，周凡正在想明天早餐要不要加个蛋。货车的远光灯像两柄烧红的铁锥，
刺破凌晨三点的薄雾，他最后一个念头是“这个月全勤奖没了”，随即被轰鸣声碾碎。
再次有感知，是浸泡在黏稠的凉意里。没有疼痛，没有黑暗，
只有一种被装在玻璃罐里的窒息感——意识清晰，却动不了一根手指。耳边是电流的滋滋声，
混着机械臂划过金属台的钝响，他“看见”自己躺在泛着冷光的操作台上，
躯体像被拆解又勉强拼合的玩具，皮肤下隐约透出淡蓝色的纹路，像劣质电路板上的焊痕。
“编号7349，记忆完整性89%，人生轨迹无异常峰值，无特殊技能附着，
评估为‘残值级’商品。”冰冷的电子音在空间里回荡，“绑定单向具现磁场模块，
启动最低权限模式——仅响应购买者指令，物理交互限制开启。”周凡想尖叫，想质问，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像个被拔掉音箱的显示器，
只能被动接收画面：自己被装进一个半透明的立方体容器，贴上标签，推上传输带。
传送带两侧是密密麻麻的同类容器，有的里面“住”着西装革履的男人，
记忆标签上写着“上市公司CEO，连续十年营收增长”；有的是穿白大褂的女人，
标签标注“诺贝尔生理学奖提名者，神经科学核心专利3项”。而他的标签上，
只有潦草的几行字：“周凡，28岁，普通本科，客服专员，
人生关键词：加班、房租、外卖”。原来死亡不是终点，是货架上的起点。这个时代，
记忆和人生早成了可交易的动产，富人买名人的记忆装点自己的精神世界，
买天才的人生填补自己的能力短板，像收集奢侈品一样收集别人的过往。而他这样的普通人，
既没有传奇履历，也没有稀缺技能，只能被归为“残值级”——给买不起高端商品的底层，
当个聊胜于无的摆件。传输带的尽头，光线突然变得昏暗。不是展厅里的柔和白光，
是种混杂着灰尘和霉味的、劣质灯泡发出的昏黄。一个小小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那里，
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外套，袖口磨出了毛边，头发用根皮筋随意扎着，脸上沾着几道黑印，
却睁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正踮着脚，盯着容器上的标签。“就这个。”女孩的声音有点哑，
像被砂纸磨过，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布袋，倒出一堆硬币和小额信用点卡片，
“这些，够不够？”导购机器人的红光扫过那堆零碎的钱，又扫过女孩，停顿了两秒，
机械臂将装着周凡的容器推了过去：“残值级商品，价款刚好。已绑定购买者，
单向具现磁场激活。”容器落到女孩怀里时，周凡突然能“动”了——不是躯体，
是意识的感知。他能清晰地看到女孩脸上的雀斑，看到她因为用力攥着容器而泛白的指节，
还能听到她心脏的跳动声，有点快，却很稳。“以后，你就是我家人了。”女孩抱着容器，
转身走进狭窄的小巷。巷子里堆满了废弃的机械零件，路灯忽明忽暗，她走得很熟练，
避开地上的水坑和杂物，嘴里小声嘀咕着，“我叫小夏，夏天的夏。你以前叫周凡是吧？
以后也叫周凡就行，不用改。”走到巷子深处一个用集装箱改造的小窝前，
小夏推开锈迹斑斑的门，里面出乎意料地整洁：角落铺着垫着旧棉被的小床，
床边摆着一个捡来的旧书架，上面放着几本翻烂的书，还有几个用瓶盖和铁丝做的小摆件。
她把容器放在书架上，指尖轻轻碰了碰透明壁面：“出来吧，这里安全。”话音刚落，
周凡突然感到身体一轻，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双脚稳稳地落在了地板上。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和生前一模一样，甚至能感觉到指尖的温度，可当他想去碰书架时，
手指却径直穿了过去——只有小夏碰过的地方，他才能产生真实的触感。“单向具现嘛，
我问过导购的。”小夏蹲在床边，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小箱子，翻出一块干净的布，
擦了擦周凡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别人看不见你，也碰不到你，只有我能跟你说话，
跟你玩。你要是想碰东西，得我让你碰才行，比如……”她指着桌上的水杯，
“你帮我倒杯水。”随着指令落下，周凡突然能感觉到水杯的重量了。他拿起杯子，
走到角落里一个旧饮水机前，接了杯温水，递到小夏手里。女孩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眼睛弯成了月牙：“真方便，以后倒水就不用自己跑了。”周凡站在原地，
看着这个脏兮兮的小姑娘。他还是没搞懂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是活了，
还是只是一段被具现化的记忆？可小夏的眼神太亮了，亮得让他没法问出那些尖锐的问题，
只能像个刚入职的新人，局促地站着，等着下一个指令。小夏喝完水，把杯子放在桌上，
又从箱子里翻出一包饼干，掰了一块递到周凡嘴边：“吃吗？虽然你可能不用吃东西，
但试试嘛，这个饼干超好吃的。”周凡下意识地张嘴，饼干却从他嘴里穿了过去，落在地上。
小夏“呀”了一声，赶紧蹲下去捡起来，吹了吹上面的灰，自己塞进了嘴里：“忘了，
你只能碰我让你碰的东西。没事，我吃给你看就行。”她坐在小床上，一边吃饼干，
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话。说巷口的张爷爷会给她留剩菜，说昨天捡了个旧收音机，修修还能用，
说白天在废品站帮工，能赚五个信用点。她说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
像在讲什么了不起的大冒险，可周凡却注意到，她说到“废品站老板今天骂我笨”时，
指尖悄悄攥紧了衣角，却还是笑着，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对了，”小夏突然想起什么，
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小的、掉漆的相框，里面没有照片，只有一张画，
画着两个 stick figure，一个高一点，一个矮一点，手牵着手，
旁边画着太阳和星星，“以后这就是我们俩了。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来着？客服？
客服是干嘛的？是不是跟人聊天就行？那你肯定很会说话，以后我每天回来跟你说话，
你可不能嫌我烦啊。”周凡看着那张画，又看着女孩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他生前二十八年，活得像颗被按在轨道上的螺丝钉，每天重复着“您好，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从来没人问过他“会不会嫌我烦”，也没人把他的存在，
当成一张画里的主角。他试着开口，声音有点沙哑，却清晰地传了出去：“不会烦。
”小夏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得更开心了：“太好了！
那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啦，周凡。”那天晚上，周凡就站在书架旁边，
看着小夏蜷缩在小床上睡着。她睡得很轻，时不时皱一下眉头，像在做噩梦，
却又很快舒展开，嘴里小声嘟囔着“不冷”“有吃的”。周凡想帮她盖好滑落的被子，
却只能穿过布料，碰不到她的身体。他看着窗外巷子深处的黑暗，第一次意识到，
自己这个“残值级”的商品，或许在某个角落里，有了比被富人当摆件更复杂的意义。
只是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这份意义的尽头，是早已写好的悲剧。
2小夏的日子像巷口的旧钟，走得慢，却有规律。每天天不亮就起床，
揣着两个干硬的馒头出门，去废品站帮工——把旧机械零件分类，挑出还能用的芯片和导线，
一天能赚五个信用点。傍晚回来，会绕到巷口的便利店，花一个信用点买一包最便宜的饼干，
剩下的钱小心翼翼地塞进床底下的铁盒子里。周凡成了她的影子。早上看着她踮着脚锁门，
晚上在集装箱里等她回来。他没法离开小夏太远，单向具现磁场有范围限制，超过十米，
身体就会开始变得透明，意识也会模糊，像信号不好的收音机。小夏试过一次，
带着他走到巷口，周凡突然“消失”了大半，吓得她赶紧往回跑，
直到他重新完整地出现在眼前，才拍着胸口说“再也不试了”。大多数时候，
周凡是个沉默的观察者。看小夏在废品站里，被沉重的零件压得肩膀下沉，
却还是笑着跟收废品的大叔说“我能行”；看她蹲在路边，把捡到的旧玩具拆开，
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电池取出来，说“这个还能用，攒着给收音机”；看她晚上坐在小床上，
就着昏黄的灯光，翻那本翻烂的《机械入门》，遇到不懂的地方，就抬头问他“周凡，
你知道这个符号是什么意思吗”——尽管她知道，他以前只是个客服，根本不懂这些。
周凡通常答不上来，只能诚实地说“不知道”。小夏也不失望，只是哦一声，继续自己琢磨，
嘴里小声念叨着“没关系，我再看看”。但他也不是完全没用。小夏记性不好，
经常忘了把钥匙放在哪里，周凡能帮她盯着——看着她把钥匙塞在旧外套的内兜，
或者压在饼干盒底下，等她急得团团转的时候，提醒她“在枕头左边第三个格子里”。
有时候废品站老板故意刁难，少给她信用点，小夏不敢争辩，回来坐在床上偷偷抹眼泪，
周凡没法递纸巾，只能站在她旁边，轻声说“明天我帮你数着，他给少了，
我们就跟他说清楚”。小夏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是因为那台旧收音机。她攒了半个月的钱，
买了块新电池，可装上之后，收音机还是只发出滋滋的噪音。那天晚上，她坐在地上，
抱着收音机，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滴在布满划痕的机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周凡站在她身边，心里发慌。他生前最擅长的就是应付哭着的客户，说些“别着急，
我们会解决的”之类的套话，可面对小夏，那些话都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他只能试着蹲下来——虽然他的身体其实是飘在半空，
碰不到地面——轻声说：“可能不是电池的问题，是不是里面的线松了？”小夏没说话，
只是哭。哭了一会儿，她抹了把眼泪，把收音机举起来，递到周凡面前：“你能帮我看看吗？
我不敢拆，怕拆坏了。”周凡迟疑了一下。他从来没拆过收音机，可看着小夏通红的眼睛，
他点了点头：“你让我碰它。”小夏“嗯”了一声，指尖碰了碰收音机的外壳。下一秒，
周凡就感觉到了塑料壳的触感，还有里面零件的轻微震动。他学着小夏平时拆玩具的样子，
小心翼翼地拧下螺丝，把外壳打开——里面的线路乱糟糟的，一根细小的导线脱了焊，
搭在旁边的电阻上。“好像是这里松了。”周凡指着那根导线。小夏凑过来看，眼睛亮了亮，
赶紧从床底下翻出小工具箱——里面是几个捡来的小螺丝刀和一卷细铁丝。
她把铁丝剪成小段，学着书里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把导线缠在电阻上，又用打火机烧了烧，
固定住。“试试？”小夏把收音机递给周凡。他按下开关，滋滋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模糊的音乐，断断续续的，却足够清晰。小夏一下子笑了，
眼泪还挂在脸上，嘴角却翘得老高：“响了！周凡，它响了！”她抱着收音机，
坐在地上听了好久，直到电池快没电了，才恋恋不舍地关掉。那天晚上，她睡觉的时候，
都把收音机放在枕头旁边，嘴角还带着笑。周凡站在书架旁，看着她的睡颜，突然觉得，
自己这个只能被单向具现的“家人”，好像真的有点用了。小夏开始变着法地“麻烦”他。
让他帮忙盯着锅里的水，别烧干了——虽然那口锅是捡来的，
每次烧水都要在底下垫几块砖头；让他帮忙数着废品站老板给的零件数量，
别少算了；甚至让他帮忙“看着”她的铁盒子，说“你站在旁边，就没人敢偷我的钱了”。
周凡都答应。他发现，小夏虽然表面上大大咧咧，像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疯子，
却比谁都谨慎。她从来不在外面提自己有个“买来的家人”，
也从来不让周凡在有人的时候“出现”——有一次巷口的张爷爷来送剩菜，
小夏赶紧让周凡站到书架后面，直到张爷爷走了，才松了口气，说“不能让别人知道，
不然他们会把你拿走的”。“为什么？”周凡问。小夏蹲在地上，擦着手里的零件，
声音低了下去：“以前我见过一个阿姨，她也买了个家人，是个老奶奶的记忆。
后来被巡逻的人发现了，说她没办‘记忆租赁许可证’，把那个家人收走了，还罚了好多钱。
”她顿了顿，抬起头，眼睛里有点害怕，“我没有许可证，我只有你。”周凡心里一沉。
他这才意识到，小夏买他，不仅仅是因为孤独，更是在走钢丝——这个时代，
底层人买“残值级”记忆商品，大多是没有合法手续的，一旦被发现，商品会被回收销毁，
购买者还要被罚款。小夏攒的那些钱，可能够买他，却不够办一张许可证。“我会小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