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唢呐声扎得人耳膜疼。红烛爆了个灯花。我穿着不合身的红嫁衣，
坐在铺满花生红枣的拔步床上。这床有些年头了，雕花繁复，摸上去一股陈木的凉气。
屋里就我一个人。外面那些吹吹打打的声音停了，脚步声杂沓，很快也远了。只剩下风声，
呜咽着刮过窗棂，像有人在哭。窗户纸是旧式的，糊得不算严实，被风吹得噗噗响。
“新娘子，别怕。”一个老婆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点敷衍的安抚，“睡吧。冲喜嘛，
就是走个过场，图个吉利。谢家公子……唉，是没福气的人，你安心住下，
往后谢家不会亏待你。”门轴“吱呀”一声轻响，外面彻底没了动静。他们走了。
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间据说刚死了新郎的新房里。我叫蓝隐。名字是我那早死的爹取的，
说希望我有点灵气，别像我娘一样傻。我娘就是傻，信了媒婆的嘴，给人做续弦填房，
没两年就郁郁而终。轮到我，更惨，直接冲喜嫁死人。谢家是本地大户，有钱有势。
他家独子谢沉，半个月前骑马摔断了脖子，当场就没了。谢老爷不死心，听信什么高人之言，
非得找个生辰八字相合的女子“冲喜”，指望着能把儿子从阎王殿里拽回来。我的八字，
恰好就合上了。二十两银子，外加一担糙米，我奶奶做主，就把我卖了进来。奶奶说，
好歹是进大户人家当少奶奶，比饿死强。少奶奶？
我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这身租来的、明显大一号的红嫁衣，只觉得讽刺。一个刚过门的寡妇，
连丈夫的面都没见过，就守了寡。夜越来越深。风刮得更急，吹得窗棂像要散架。
烛火被风带得摇曳不定，墙上映出各种怪异的影子，张牙舞爪。我吹熄了靠近窗边那对蜡烛，
只留下床头这一根，光线顿时黯淡不少。困意上涌，眼皮发沉。这一天折腾下来，
骨头都像散了架。管他呢，死人就死人吧，这雕花大床总比我家里那铺着破草席的土炕舒服。
我靠着床头柱子，闭上了眼。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一种奇怪的感觉让我猛地惊醒。
不是声音，也不是光。是空气变了。一股凉飕飕的湿气，
混着一股……像是刚从泥地里爬出来的土腥味儿，弥漫在屋子里。我睁开眼。床头那根红烛，
火苗不知何时缩成了绿豆大小，光线昏暗得几乎看不清东西。那股湿冷的土腥气更浓了。
我下意识地往床里缩了缩，裹紧身上单薄的被子。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声音。不是风声。
是脚步声。“哒。”“哒。”“哒。”非常轻，非常慢，带着一种粘滞的沉重感，
像是拖着什么重物，从外间一步步挪进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积满淤泥的地上，又湿又沉。
声音近了。就在内室门口停了。我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去。
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冻住了，手脚冰凉。我死死盯着那扇通往内室的门帘。
门帘是深红色的绸布做的，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像凝固的血块。一只苍白的手，
毫无预兆地，从门帘下方伸了进来！那手骨节分明，瘦得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
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皮肤白得瘆人，不是活人的那种白，是像在水里泡了很久，
浮肿发胀的死白。那只手搭在了冰凉的地砖上，五指微微屈伸，像是在适应着力道。紧接着，
是另一只手。两只惨白的手，扒着门框下方的地砖，用力。一个人影，
以一种极其扭曲、极其缓慢的姿态，从门帘下方——不是掀开帘子走进来——而是像蛇一样，
贴着地面，硬生生地“爬”了进来！他穿着下葬时的深蓝色寿衣，
前襟和袖口沾满了湿润的黄泥巴。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脖子上，遮住了大半张脸。
露出的那部分脸颊，是青灰色的，嘴唇乌紫，没有一丝生气。他爬得很慢，很吃力。
寿衣的下摆在地上拖曳，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是他！谢沉！
那个据说已经死了半个月，昨天刚刚下葬的谢家少爷！我的新郎官！他爬进来了！
他停在了离床铺几步远的地上，头微微歪着，被乱发遮挡的脸，似乎正“看”着我这个方向。
我死死咬住下唇，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在嘴里蔓延。不能叫！不能叫出声！奶奶说过，
遇到邪祟，越害怕它越缠着你！我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屏住了，只盼着这是一场噩梦。
他动了。不再是爬行，而是极其缓慢地、用一种极其不协调的姿势，试图站起来。
他的身体像散了架的木偶，关节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他用手撑地，
腰背弓起，两条腿打着颤，一次，两次，都没能成功站起来。第三次，
他终于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体。很高，很瘦，像个巨大的影子矗立在昏暗的光线里。
他朝着床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寿衣下摆滴答着泥水，
在地砖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深色的湿痕。一步。又一步。
那湿冷的土腥气几乎要扑到我的脸上。他伸出了手。那只沾满泥巴、死白的手，
直直地朝着我的脸伸过来。指甲缝里的黑泥清晰可见。“啊——！
”积蓄到顶点的恐惧终于冲破了喉咙，我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猛地抓起枕头旁边压床的一把红枣花生，狠狠朝他砸了过去！
红枣花生噼里啪啦砸在他身上、脸上。他伸向我的手顿住了。那张被乱发遮盖的脸，
似乎抬了抬。我趁着他停顿的这一秒，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
连滚带爬地从床的另一侧翻了下去，双脚沾地时腿一软，差点摔倒。我根本不敢回头，
手脚并用地朝门口扑去！我撞开了门帘，冲进外间，又撞开新房的门，
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冰冷的院子里。“来人啊！有鬼！有鬼啊！”我声嘶力竭地大喊，
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传出去老远。院子很大，空荡荡的，只有风声。我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
冰冷的石板地面硌得脚底板生疼。终于，远处一间下房亮起了微弱的灯火。
一个瘦高的身影披着衣服匆匆跑出来，是谢家的老管家，姓福，大家都叫他福伯。“少奶奶？
怎么了？”福伯的声音带着被吵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鬼！有鬼！
”我指着新房的方向，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他爬出来了！从坟里爬出来了！
在我屋里！”福伯的脸色在昏黄的灯笼光下唰地白了，比纸还白。“少……少奶奶，
您……您说什么胡话？少爷他……他入土为安了……”“真的！我亲眼看见的！他穿着寿衣，
一身泥……”我语无伦次，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福伯提着灯笼的手也在抖。
他强作镇定地朝新房方向望了一眼，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少奶奶怕是魇着了吧？
做噩梦了？这新房……这新房是有点……您别自己吓自己。”“不是梦！是真的！
”我急得跺脚，“你看我！你看我！”我指着自己光着的脚，
上面沾了些从屋里带出来的湿泥印子。福伯的目光落在我脚上，瞳孔猛地一缩。
他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福伯？”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
另一个厢房的门开了，走出来一个穿着素色寝衣的年轻女子。她披着长发，容貌清丽，
只是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愁绪和一丝疏离。她是谢沉的表妹，叫白渺，
父母双亡后一直寄住在谢家。“渺小姐。”福伯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少奶奶她……她说……”“我看见了。”白渺打断他，目光复杂地落在我身上，
又快速扫过新房的方向，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奇怪的、近乎耳语般的提醒，
“这院子……夜里风大，容易着凉。嫂嫂快回房吧。”她的眼神里没有惊疑，没有不信，
只有一种深沉的、带着点悲悯的平静。她说完，微微福了福身，竟不再看我，
转身就回了自己屋子，“咔哒”一声轻响，门关上了。福伯站在原地，提着灯笼，
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福伯！快叫人去看看啊！”我几乎要崩溃了。
福伯喉结滚动了几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看着我，眼神躲闪，
最后挤出一句话：“少奶奶，您……您先跟我去客房将就一晚。今晚……今晚就别回那边了。
这事儿……这事儿明天再说，等天亮，等天亮……”他不由分说，
几乎是半推半拽地把我拉离了新房所在的院子，送到了远离后院的一间闲置客房。
他塞给我一盏小油灯，门都没敢进，就慌慌张张地退了出去，在外面落了锁。
“少奶奶您好好歇着，千万别出来！”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充满了恐惧，但那恐惧，
似乎不仅仅是因为我口中的“鬼”。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一点点滑坐到地上。
油灯微弱的光芒在墙角跳跃，映出我苍白扭曲的脸。福伯的反应不对。白渺的反应更不对。
他们似乎都知道什么！或者说，他们害怕的，难道仅仅是一个死而复生的鬼魂？这一夜，
在冰冷的客房里，我睁着眼睛到天亮。手里紧紧攥着唯一能摸到的一块碎瓦片，
指节捏得发白。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得我喘不过气，
但另一种更强烈的东西在心底滋生——愤怒，还有被愚弄的耻辱感。第二天早上，
天刚蒙蒙亮。客房的门锁被打开了。进来的是福伯，还有谢夫人，谢沉的母亲。
谢夫人穿着一身素净的青色衣裙，眼圈红肿，脸上带着浓重的憔悴和悲伤。
她看到我蜷缩在墙角，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眼圈更红了。“孩子，苦了你了。”她走过来，
想拉我的手，被我下意识地躲开了。她叹了口气，用手帕按了按眼角：“昨晚的事，
福伯都跟我说了。唉……想是我那苦命的沉儿……他死得冤，死得不甘心啊……”她说着，
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他定是舍不得你这个新过门的妻子……才……才回来看看你……”“看看我？
”我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没想到的尖锐，“穿着下葬的寿衣，一身泥巴，
半夜从地上爬着进来摸我的脸，这叫‘看看’？”谢夫人被我噎了一下，哭声顿住，
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慌乱。“夫人，”福伯在一旁弓着腰，连忙打圆场，“少奶奶受了惊吓，
说话冲了点。少爷他……少爷他肯定是心有不甘……”“不甘心什么？”我盯着谢夫人，
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他不是骑马摔死的吗？有什么不甘心的？还是说……这死，
另有蹊跷？”谢夫人的脸色瞬间变了，血色褪尽，眼神也慌乱地飘开。“你……你这孩子，
胡说什么！沉儿他……他就是意外！意外！”她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尖利，
“不许胡说！传出去成什么样子！”她的反应太激烈了，激烈得反常。
那眼底深处的心虚和恐惧，根本藏不住。“那昨晚呢？”我逼问，“福伯，
你昨晚也看见我脚上的泥印了！那泥印子是从新房带出来的！又湿又粘，就是坟地里的黄泥！
”福伯低下头，不敢看我。“行了！”谢夫人猛地站起身，像是要掩饰自己的失态，
声音带着刻意的威严，“这事儿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提！什么鬼不鬼的！
我看你是冲喜冲得魔怔了！福伯，去，请个大夫来给少奶奶瞧瞧，开几副安神的药！
再派人……去少爷坟前烧点纸钱，念叨念叨，让他……让他安生点！”她说完，
几乎是落荒而逃，连看都不敢再看我一眼。福伯得了指令，也像得了赦令，
匆匆应了声“是”，赶紧跟着退了出去。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
驱散了黑暗，却驱不散我心底的寒冰。谢夫人和福伯的态度，坐实了我的猜测。
谢沉绝对不是简单的坠马身亡！他的死，谢家内部的人绝对知道些什么！
甚至……可能参与了什么！还有那个白渺……她昨晚的反应太奇怪了。她一点都不惊讶，
反而像是在警告我什么？“这院子……夜里风大，容易着凉。嫂嫂快回房吧。
”她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回响。风大？着凉？仅仅是字面意思吗？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中成型：他们害怕的不是鬼。他们害怕的是“谢沉”出现本身！
因为谢沉的“出现”，可能会暴露他死亡的真相！他们想捂盖子！
而我这个意外撞破“闹鬼”的冲喜新娘，就成了他们眼中的麻烦，甚至是……危险？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这谢家大宅，比那半夜爬出来的死人还要可怕！
死人看得见摸得着，活人的心思，却比鬼还毒！他们想用安神药让我闭嘴？
想用纸钱安抚死鬼，让他别再出现？做梦！我用力擦掉脸上的泪痕。奶奶说得对，
人不能太老实，太老实就得被人欺负死！既然撞破了，想让我装聋作哑？没门！我蓝隐，
不是吓大的！二十两银子卖进来，不是为了给人当哑巴替死鬼的！
我得弄清楚谢沉到底是怎么死的！还有，昨晚爬进来的那个……究竟是人是鬼？
是谢沉的冤魂，还是……有人装神弄鬼？白天，谢家静悄悄的，透着一股压抑的死寂。
我名义上是少奶奶，实际上像个多余的人。除了一个叫小翠的粗使丫头按时给我送饭送药，
几乎没人搭理我。谢夫人避而不见。福伯也躲着我。白渺更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足不出户。
送来的安神药汤，黑乎乎的，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气味。我趁小翠不注意，
全都倒进了窗台的花盆里。那盆可怜的花，第二天就蔫了。我暗暗心惊，
更是不敢碰谢家的任何东西。下午，我借口在院子里“散心”，溜达到了新房附近。
新房的门紧闭着，上面挂了一把新锁。我透过门缝往里看，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
但门口的青石地砖上，
昨晚被我踩出来、又被福伯慌乱中可能没清理干净的几个淡淡的泥脚印，还依稀可见。
我蹲下身，用手指捻了一点残留的泥土。很细滑，带着一股特殊的腥气。这确实是坟地的土。
谢家的祖坟在城郊的落霞坡，那里的土质就是这种细腻的黄泥。看来，
昨晚爬进来的那个“东西”，是真的刚从坟里出来！我的心沉了下去。真是鬼？
鬼也需要从门缝里爬？鬼走路会留下泥脚印？疑点太多了。 光天化日之下，恐惧稍微退去，
理智开始回笼。那触感……虽然冰冷，但那扒着门框用力爬行的动作，那关节的咯吱声，
那沉重的喘息虽然很轻，但我当时似乎听到了……都太像一个人了！一个身体虚弱，
刚从坟里挣扎出来的人？一个……没死透的人？这个想法让我自己都打了个寒颤。不可能！
福伯说他脖子都摔断了，当场就死了，还停灵三天，下葬半个月了！但如果他没死透呢？
或者……有人把他从坟里挖出来了？这个念头一起，就再也压不下去。我必须找到证据！
晚上，福伯硬着头皮来请我回新房。“少奶奶，夫人说了，
冲喜……冲喜就得在新房住满三天才吉利。您看……”他眼神躲闪，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知道，他们是想把我关回去，看看还会不会“闹鬼”，或者干脆让“鬼”把我吓疯吓傻，
一了百了。“好啊。”我出乎他意料地平静答应了。福伯一愣，随即松了口气，
忙不迭地掏出钥匙开门。新房已经被打扫过了，床铺换了新的被褥，
地上的泥印子也擦得干干净净。但那股若有若无的土腥气和阴冷感，似乎还顽固地残留着。
我坐在床边，手里紧紧捏着那块在客房里捡的、磨得锋利的碎瓦片，藏在袖子里。
油灯只点了一盏，放在离床最远的桌子上，光线昏暗。我竖起耳朵，听着外面每一丝风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有脚步声。没有爬行的声音。
就在我以为今晚可能平安无事时——“哒。”那熟悉的、粘滞而沉重的脚步声，
又在外间响起了！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呼吸几乎停滞。来了！他又来了！和昨晚一样。
缓慢、拖沓的脚步声停在内室门口。那只惨白、沾满黄泥的手，再次从门帘下方伸了进来！
冰冷刺骨的感觉再次笼罩了我。但这一次，除了恐惧，
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孤注一掷的狠劲！我屏住呼吸，身体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右手在袖子里，死死攥着那块瓦片。他爬进来了。依旧是那身深蓝色的、沾满湿泥的寿衣。
依旧是那散乱粘腻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青灰色的脸。他爬得很慢，很吃力，
喉咙里发出细微的、类似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他终于爬到了床前。和昨晚一样，
他试图站起来。动作僵硬而艰难，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这一次，他似乎更加虚弱，
尝试了两次都没成功。他靠在床沿上，大口地喘着气那声音更清晰了！，
湿冷的土腥气几乎喷到我的脸上。他第三次用力，双手撑着床沿，身体颤巍巍地，
终于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带着浓重的死亡气息，笼罩着我。他低下头，
那张被乱发遮挡的脸，似乎正对着我。然后，他伸出了手。那只沾满泥泞、死白的手，
再次朝我的脸伸过来。就是现在！在他冰冷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我皮肤的前一瞬，
我藏在袖中的右手猛地挥出！锋利的碎瓦片带着我全身的力气和所有积压的恐惧愤怒，
狠狠地划向他的手腕！“嘶啦——！”瓦片割破了寿衣的布料，划开了皮肤！
没有想象中的冰冷僵硬，也没有黑血流出来！我清晰地感觉到，瓦片割开的，
是温热的、富有弹性的皮肉！甚至……有鲜红的血珠瞬间冒了出来！他触电般地缩回手，
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痛呼，那声音……虽然沙哑，却分明是属于一个活人的！
他不是鬼！他是人！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我所有的恐惧！
“你是谁？！”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声音因为激动和震惊而尖锐变形，“你不是谢沉！
你到底是谁？！”眼前这个穿着谢沉寿衣的“鬼”显然也懵了。他似乎完全没料到我会反抗，
更没料到我会伤到他。他捂着手腕上的伤口，后退了一步，错愕地看着我。
透过那凌乱潮湿的头发缝隙，我看到了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极其深邃，
带着浓重伤痛和疲惫，却又异常明亮的眼睛！里面没有死气，
只有活人被戳穿伪装后的震惊和无措。这双眼睛，我从未见过，但绝不是死人的眼睛！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痛苦，一丝茫然，
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近乎悲怆的东西。“你……”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干涩，
像是很久很久没有说过话，每一个字都异常艰难，却又带着一种活生生的质感，
“……蓝……隐？”他叫出了我的名字！就在这僵持的几秒钟内，
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人声！“快！里面好像有动静！”“福管家！
少奶奶她……”是福伯带着人来了！他们果然在附近守着！床前的“谢沉”脸色剧变。
他顾不上手腕的伤，也顾不上再伪装那怪异的姿势，猛地转身，动作虽然踉跄，
但比爬行快得多，几步就冲到窗户边，伸手推开窗户——那窗户竟然是虚掩着的！他回头，
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东西：警告？请求？还是别的什么？我来不及分辨。
“别信任何人！”他嘶哑地丢下这句话，纵身就从窗户翻了出去，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砰！”房门被撞开了。福伯带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冲了进来，手里提着灯笼。
刺眼的光线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福伯一眼就看到我站在床边，
手里还攥着那块带血的碎瓦片，地上有几滴新鲜的血迹。他又看到大开的窗户，
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少奶奶！您……您没事吧？”福伯声音都变调了，冲过来，
眼睛却不停地瞟向窗户，“刚才……刚才是不是……”“有贼！”我打断他，指着窗户，
声音故意带上劫后余生的惊恐和愤怒，“有贼从窗户爬进来了！想偷东西！
还想……还想非礼我！被我抓伤了手，从窗户跑了！快追啊！”“贼？”福伯愣住了，
似乎完全没料到我会这么说。他狐疑地看看地上的血滴，又看看我手里带血的瓦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