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务部的张姐又一次把我的报销单甩了回来。“不行，重填。”她的声音尖利，
像是用指甲划过玻璃，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我拿起那几张薄薄的纸，
上面贴满了各种票据。“张姐，这次又是哪里不对？”我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波澜。
她抬起描画精致的眼线，指了指其中一张出租车票。“这里，你看，
司机师傅盖的章有点模糊，万一审计查下来，这个责任谁负？”我低头看了一眼，
那个章只是边缘稍微淡了一点，车牌号、金额、日期清清楚楚。“还有这里，
”她又指向一张招待餐费的发票，“餐厅名字叫‘悦宾楼’，
可你写的报销事由是‘宴请悦宾楼客户’，这不合规矩，有歧义。
”我差点被她这惊为天人的逻辑气笑了。“张姐，客户公司名字就叫悦宾楼，
我们在悦宾楼餐厅请悦宾楼的客户吃饭，这有什么问题？”“那你就应该写清楚！
比如‘在悦宾楼餐厅宴请悦宾楼贸易有限公司的王总’，你这么写，谁看得懂？
”她振振有词，仿佛在维护什么神圣不可侵犯的财务铁律。我捏着那几张单子，
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这已经是我这个月第三次被驳回报销了。上上次，
她说我的发票有一角褶皱，影响归档。上次，
她说我机票行程单上的起飞时间是 14:05，而我写的报销申请是下午 2:05，
这是不严谨。我看着她涂着蔻丹红指甲的手，在键盘上悠闲地敲打着，
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在点评今天的天气。我知道，她不是在针对我的报销单，她是在针对我。
至于为什么，无非就是上次团建，她硬要凑到我们销售部的桌上，
非要跟我的大客户李总喝酒，结果言语轻浮，被李总当场驳了面子。她大概觉得，
是我没有在旁边帮衬，让她丢了人。真是可笑。一个财务，不好好算账，
天天琢磨着怎么攀附客户，怎么给同事穿小鞋。我没再跟她争辩，拿着报销单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她和旁边同事的窃窃私语。“看他那样子，牛气什么呀，不就是个跑腿的销售吗？
”“就是，听说上个月奖金拿了不少，连顿下午茶都舍不得请我们喝。”我脚步没停。
跑腿的销售？她们不知道，公司 70% 的大客户都在我手里。老板赵总每次开高层会，
都会把我这个“普通销售”叫过去旁听。她们更不知道，公司最大的甲方，
是我亲小姨的公司。我之所以一直低调，只是不想惹麻烦。但现在，麻烦好像自己找上门了。
行，你继续作。我看你能作到什么时候。你以为你在卡我的几千块钱，
你不知道你卡的是公司的命脉。回到座位，我把那几张揉得发皱的报销单扔进抽屉，
看都没再看一眼。手机响了，是赵总打来的。“小陈，晚上和宏远集团王总的饭局，
准备得怎么样了？这可是今年最大的一单，拿下来，咱们公司就能提前过年了！
”赵总的声音里透着兴奋和期待。“放心吧，赵总，都安排好了。”“那就好！王总那边，
就全靠你了！好好陪，花多少钱都没关系，公司全包！”“好。”我挂了电话，
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全包？赵总，但愿你的财务也这么想。晚上七点，
市中心最高档的私人会所，一间名为“听涛”的包厢里。长条形的紫檀木餐桌上，
精美的菜肴流水般送了上来。澳洲龙虾，清蒸东星斑，佛跳墙……每一道菜都价格不菲。
王总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微胖，笑起来很和善。他是我花了大半年时间才攻下来的客户，
人很爽快，就认我这个人。赵总因为有个临时会议，会晚点到，
特意嘱咐我一定要先招待好王总。“小陈啊，别光顾着给我倒酒，你也吃啊。
”王总夹了一块鲍鱼，示意我动筷子。桌上的其他人，有王总的下属，
也有我们公司的两个陪同人员，大家都在热络地吃着喝着。只有我面前的骨碟，干干净净。
我端起酒杯，冲王总笑了笑。“王总，您先吃，我今天中午吃得有点多，现在还不太饿。
”酒过三巡，气氛越来越热烈。王总显然喝得很高兴，脸颊泛红。“小陈，你这孩子，
我就是欣赏你这股实在劲儿！来，这杯酒，我敬你！”我连忙起身，跟他碰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我依然没有动筷子的意思。王总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放下筷子，
包厢里的喧闹声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们身上。“小陈，
你跟我说实话，”王总的眼神很认真，“是不是有什么事？从进来到现在，你一口菜都没吃，
水都没喝几口，光喝酒了。咱们这关系，你要是有难处，就跟王哥说。”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但我没有表现出任何委屈或者愤怒，只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声音不大，
却足以让桌上每个人都听清楚。“王总，您言重了。真没什么大事。”我顿了顿，
拿起桌上的餐巾擦了擦嘴，仿佛上面真的有油渍。“就是……最近公司财务查得严。
我这几个月出差的费用，加起来快小十万了，一分钱没报下来。每次都说我票据有问题。
”我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疲惫。“今天这顿饭，我知道很重要。可是王总，
我实在是有点怕了。这顿饭吃下去，我下个月的工资估计又得全垫进去。家里还有房贷车贷，
我……我实在是不敢吃了。”我说得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跟自己无关的小事。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包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王总的下属们面面相觑，我们公司的两个同事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王总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不是傻子，瞬间就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
一个连核心销售的正常开销都保障不了的公司，管理能好到哪里去？
一个让王牌销售自己垫付十万块招待费的公司，信誉又能好到哪里去？
这已经不是一顿饭的问题了。这是公司的脸面，是商业合作中最基本的信任问题。
王-总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突然笑了。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陈，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他转身对着他的人说：“都别吃了。”然后，他看向我，
眼神里是毋庸置疑的肯定。“这个单子，今天不签了。”“小陈，你记住，我王某人做生意，
认的是人，不是公司。你什么时候从这家破公司出来了，提前给我打个电话。无论你去哪，
我宏远集团的单子，就跟到哪！”说完，他带着他的人，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包厢。
留下满桌的残羹冷炙，和两个已经吓傻了的同事。我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
夹了一块刚才一直没舍得吃的龙虾肉，放进嘴里。嗯，味道确实不错。赵总推门进来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包厢里，悠然自得地吃着饭。“人呢？
王总他们人呢？”赵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走了。”我嘴里嚼着东西，含糊不清地回答。
“走了？什么意思？单子呢？签了没？”他一个三连问，语气已经带上了急躁。“没签。
”“为什么没签！”赵总的声音陡然拔高，他几步冲到我面前，双手撑着桌子，
死死地盯着我。“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我让你好好招待王总，你就是这么招待的？
”我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手，然后抬起头，迎上他愤怒的目光。“赵总，您别急。
王总说了，他不是不签，只是今天不签。”“为什么！”“因为他觉得，
我们公司的管理有点混乱。”“管理混乱？谁说的？你说的？”赵总的眼睛眯了起来，
里面充满了危险的信号。“我没说。是我们的财务制度说的。”我把刚才对王总说的话，
原封不动地又说了一遍，只不过这次，语气更加冰冷。
“我一个为公司在外面拼死拼活的销售，连最基本的后勤保障都没有。
几个月的差旅费报不下来，请客户吃饭都得自己先掂量掂量腰包。赵总，您觉得，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是给我个人丢脸，还是给公司丢脸？”赵总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知道我说的是事实。但他更愤怒于我的自作主张。
“陈飞！”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为了几千块的报销，
你敢把几百万的单子给我搅黄了？你是不是觉得你翅膀硬了，公司离了你不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