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静默的重逢**深秋的晨光，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
透过博物院书画修复室高大窗户上特制的防紫外线玻璃，滤掉了灼热，只余下温润的光芒，
均匀地洒在宽大的红木修复案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合的气味——是陈年宣纸的微酸，
是古墨的沉郁，是明矾水淡淡的矿物气息，
还有某种用来清洗画作的、性质温和的植物溶剂散发出的、若有似无的草木清香。
这是一种属于时间的气味，沉静，厚重，能将一切现世的喧嚣隔绝在外。
林栀穿着一身靛蓝色的棉质工作服，戴着白色细棉手套，正微微俯身，
专注于案上的一幅绢本古画。画作年代久远，绢色泛黄，质地脆弱，上面绘着幽兰与奇石，
意境孤远。但此刻，它上面布满了斑驳的水渍、霉点和虫蠹的痕迹，
如同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脸上刻满了岁月的伤痕。她的动作极轻，极缓。
用细软的羊毛排刷，小心翼翼地清除着画心表面的浮尘。每一次下笔，都屏息凝神，
仿佛生怕惊扰了画中沉睡的幽魂。她的侧脸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安静，睫毛低垂，
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整个人像一株生长在幽谷里的植物，安静，疏离，
与这间修复室里缓慢流淌的时间融为一体。这里是她的避风港。
只有在面对这些沉默的古物时，她才能感受到一种全然的安宁与掌控感。它们破碎，
但破损的缘由清晰可见，修复的路径有迹可循。不像她自己的记忆，像一面被打碎的镜子，
有些碎片彻底遗失在了黑暗里，剩下的，也只是些模糊的、无法拼凑出完整画面的光影，
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刺得她神经生疼。“小林，”修复组的组长，
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先生，轻声唤她，生怕打破了这里的静谧，
“‘石渠遗韵’项目组那边，负责评估建筑结构稳定性和定制画匣的建筑顾问到了，
在隔壁会议室。这幅《兰石图》是这次修复的重中之重，需要特别定制的保存环境，
你也一起过去，听听专业意见。”林栀抬起头，点了点头，眼神依旧平静无波。
她对这种跨部门的协作会议并无太多感觉，只是工作的一部分。
她小心地将画作覆盖上保护用的宣纸，脱下工作服和手套，
整理了一下简单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色长裤，跟着组长走了出去。
会议室的灯光比修复室明亮许多，长长的会议桌旁已经坐了几个人。
林栀习惯性地选择了靠近门口、不那么起眼的位置坐下，微微低垂着眼，
听着组长和项目负责人寒暄。
“……沈工是咱们市里在历史建筑保护和结构修复方面最年轻的专家，
这次能请到他来为我们的‘石渠遗韵’项目把关，真是荣幸……”项目负责人热情地介绍着。
一个温和而低沉的男声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您过奖了，
能参与这么重要的文物保护项目，是我的荣幸。”这个声音……林栀原本漫不经心的心神，
像是被一根极细的丝线猛地牵动了一下。一种模糊的、似曾相识的感觉掠过心头，很轻，
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朝声音的来源望去。就在那一刻，
坐在主位旁边的那个男人，似乎也恰好将目光投向了门口这个不起眼的角落。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被冻结、拉长。那个男人穿着合体的浅灰色西装，没有打领带，
衬衫领口解开一粒扣子，显得既专业又不失随性。他看起来很年轻，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面容清俊，眉眼温润，鼻梁高挺，唇形薄而优雅，组合在一起，构成一种令人舒适的好看。
但让林栀呼吸骤然一窒的，是他那双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接触到她目光的刹那，
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掀起了滔天巨浪。
震惊、难以置信、某种深切的痛楚、以及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复杂到无法解读的情绪，
在他眼底疯狂地翻涌、碰撞。那强烈的情绪是如此汹涌，
几乎要冲破他脸上那层温文尔雅的面具。虽然他极其迅速地将头偏转了一个微小的角度，
试图用垂下的眼睫掩盖住失态，但那一瞬间的剧烈震荡，已经如同无声的惊雷，
清晰地劈入了林栀的感知。他是谁？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林栀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几拍，随即又像是为了补偿一般，剧烈地鼓动起来。
一股莫名的慌乱，从心底深处丝丝缕缕地渗出。她确定自己不认识这张脸，至少，
在她残缺的记忆里，找不到任何关于这个英俊男人的存档。可是，
那种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震动，却又真实得不容置疑。会议上具体讨论了什么，
林栀几乎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的全部感官，都像不受控制的雷达，
牢牢锁定在斜对面那个叫沈逾明的男人身上。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发言时逻辑清晰，
言辞精准，对古建筑结构与现代恒温恒湿系统融合的问题提出了几个非常专业的见解，
声音依旧温和悦耳。但林栀却敏锐地捕捉到，那温和底下，似乎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的手指偶尔会无意识地摩挲着钢笔的笔身，在她这个方向有轻微响动时，
他端着茶杯的手会有几乎微不可查的停顿。他在关注她。尽管他再也没有看向她。
这种被无形注视的感觉，让林栀如坐针毡。她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仿佛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既定的轨道。
她习惯于修复室里那个秩序井然、一切皆有法可循的世界，
而不是此刻这种充满未知和莫名引力的迷雾。会议终于结束。众人起身，互相道别。
林栀几乎是立刻就想逃离这个房间。“林修复师。”那个温和的声音却在身后响起，
叫住了她。林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缓缓转过身，对上沈逾明的目光。此刻，
他的眼神已经平静得像一汪深潭，只有最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涟漪。“沈工，
还有事吗？”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沈逾明走上前几步，
在距离她一米左右的地方停下，这是一个既不显疏远也不会令人不安的社交距离。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纯粹的、专业的审慎，仿佛刚才那个失态的人根本不是他。
“关于《兰石图》的画匣设计，我需要更详细了解画作的具体尺寸，
尤其是厚度和卷轴部分的细节。还有一些保存上的特殊要求，比如对光照、震动的敏感度等。
”他语气平和地说明来意，“方便的话，我想现在就去修复室看一下实物，可以吗？
”他的理由无懈可击。林栀找不到任何拒绝的借口。“可以。请跟我来。”她点了点头，
转身走在前面，刻意加快了步伐。重新回到修复室，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味包裹上来，
却无法驱散身后那个男人带来的无形压力。他走在她身后，脚步声很轻，
但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存在，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扰乱了这一方天地的磁场。
她引领他走到《兰石图》的修复案前，重新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掀开覆盖的宣纸。
沈逾明没有再说话，只是专注地凝视着案上的古画。他看得非常仔细，从画心到裱边，
从墨色到绢素，眼神锐利而专业。他拿出随身携带的软尺和笔记本，开始记录数据，
偶尔会提出一两个非常具体的技术问题。他的专业和专注，稍稍缓解了林栀内心的紧张。
她一一作答，语气也渐渐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就在沈逾明测量完毕，直起身时，
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画作右下角一处极其不起眼的、被水渍严重晕染的地方。
那里原本似乎有一行小字，但早已模糊不清，与斑驳的绢色几乎融为一体。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俯身更近地观察，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林栀注意到了他的异样。“怎么了？这里有什么问题吗？”沈逾明没有立刻回答，
他又仔细看了片刻，才缓缓直起身，摇了摇头，语气恢复了平常：“没什么，
只是这里的破损比较严重，需要特别注意。”他顿了顿，状似随意地问道，
“林修复师在处理这种模糊的题记或印章时，有什么发现吗？有时候，
这些痕迹可能会隐藏着关于画作流传的重要信息。”“暂时还没有。”林栀如实回答，
“这一块的绢丝非常脆弱，需要先进行清洗和加固，才能尝试在显微镜下辨识。目前看，
只是一片污渍。”沈逾明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但林栀却隐约觉得，
他刚才那一瞬间的凝滞，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考察结束，沈逾明礼貌地道谢告辞。
林栀将他送到修复室门口。他站在门外，光影在他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轮廓。他回过头，
目光再次落在林栀身上，这一次，不再有之前的震惊与汹涌，
而是沉淀为一种极其复杂的、深沉的凝视，仿佛透过她，在看一段非常遥远的过去。
“林修复师，”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工作中，请多保重。
”一句寻常的客套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重量。然后，他微微颔首，
转身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行渐远。林栀站在原地，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
才缓缓关上了修复室厚重的门。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
心脏依旧在不规则地跳动着，手心也因为莫名的紧张而渗出细密的汗意。她走回修复案前，
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沈逾明刚才异常关注的那片模糊水渍上。鬼使神差地，
她拿起案头的高倍放大镜，俯下身，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角度和光线，仔细观察起来。
在交织的纤维和斑驳的色块中，她凭借修复师特有的敏锐和耐心，极力分辨着。突然，
她的手指猛地一颤，放大镜差点从手中滑落。在那一片混沌的、几乎无法辨认的痕迹边缘，
她似乎……看到了两个极其微小、笔画却异常清晰的汉字——“望吾”。后面似乎还有字，
但彻底湮没在了浓重的水渍里，再也无从寻觅。“望吾”……这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石子，
投入她本就迷雾重重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又一圈、无法平息的涟漪。那个叫沈逾明的男人，
他那失控的眼神，他突兀的关心，他对这片污渍异样的关注，
还有这莫名其妙的、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投射到这幅古画上的两个字……一切，
都指向一个她无法看清，却隐隐感到不安的谜团。寂静的修复室里，
只剩下她有些紊乱的呼吸声，和窗外依旧温润、却仿佛失去了温度的秋日阳光。
未完待续### **第二章：堡垒与裂痕**沈逾明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
在林栀平静无波的生活里漾开了圈圈涟漪，而后便似乎沉入了水底，再无直接的声息。
项目按部就班地进行，他作为建筑顾问，并不需要每日出现在博物院。然而，
林栀却清晰地感觉到，一种无形的注视，并未随着他的离开而消失。这种感觉，
在几天后的一次内部协调会上变得具体起来。讨论到《兰石图》修复完成后的陈列环境，
需要确定恒湿展柜内部光源的安装角度和强度，以避免任何可能的光损伤。“林工，
”项目负责人看向林栀，“这方面你是专家，你对光照敏感度有什么具体数据和建议吗？
”林栀正准备开口，坐在斜对面的沈逾明却先一步说话了，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资料上，
语气平和专业：“根据同类绢本画作的普遍特性，
尤其是这种矿物颜料敷色、且已有褪色迹象的古画，建议照度严格控制在50勒克斯以下，
并且必须完全过滤紫外线。光源角度最好采用侧上方漫反射，避免直射画心。”他顿了顿，
才抬起眼，目光轻描淡写地掠过林栀，最后定格在负责人脸上，
补充道：“我记得之前看过的资料里提到，这类古绢对特定波长的蓝光也较为敏感，
或许可以在滤光片上再做一层针对性屏蔽。”会议室内的人都微微点头，
赞同他的专业和细致。只有林栀，心头再次掠过一丝异样。他说的分毫不差，
甚至比她原本想说的更为周全。但这并非重点。重点是，他刚才那段话里，
极其自然地用了“我记得”这三个字。他记得？他一个建筑结构顾问，
为何会对古书画光照保护的具体数据如此熟悉，甚至到了可以脱口而出“记得”的程度？
会议在专业的讨论中继续。中途，工作人员端来了茶水。透明的玻璃杯，冒着氤氲的热气。
林栀习惯性地伸手，想去拿离自己稍远的那一杯。“小心烫。
”沈逾明的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他的手并未伸出，
身体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目光在她即将触碰到杯壁的指尖上停留了一瞬。那提醒来得太快，
太自然，仿佛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本能反应。林栀的手指在空中微微一顿，
随即若无其事地端起了杯子。杯壁确实滚烫，她借着放下的动作，掩饰着指尖传来的微麻感。
心底的疑云，却越发浓重。他怎么会知道她怕烫？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细节，
连她自己都未必时时在意。这种被了如指掌，却又被不动声色地隔离开外的感觉，
让她非常不适。像被困在一座透明的堡垒之外，能看见里面隐约的轮廓，却触摸不到，
也看不清全貌。会后，众人陆续离开。林栀收拾着笔记本，动作有些缓慢。窗外，
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乌云低垂，预示着一场秋雨。“要下雨了。
”沈逾明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他还没走，站在几步开外，看着窗外。林栀“嗯”了一声，
没有多言。他转过身，看向她，眼神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让人看不透的深沉。
“林修复师待会儿怎么回去？如果没带伞，我可以……”“我带了。”林栀打断他，
语气有些生硬。她不喜欢这种仿佛被安排、被照顾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