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静把保温桶的盖子拧了又拧，确认一滴汤也不会洒出来，这才小心地放进布提袋里。
汤是她起了个大早，用上好的排骨和新鲜山药细细熬煮的，火候恰到好处，汤色清亮，
撇去了浮油，只余下醇厚的鲜香。医生说周磊最近肠胃弱，要吃得清淡些。她拎起袋子，
看了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像是要下雨，又折返回去，拿了一把伞。公交车晃晃悠悠，
车厢里混杂着潮湿的泥土气、汗味和劣质香水的味道。林静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把保温桶稳稳地抱在膝上。车窗玻璃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眼底有淡淡的青影。她闭上眼，
假寐，
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碎片——昨天婆婆李爱华那双审视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挑剔的眼睛，
还有那句像针一样扎进她心里的话：“我们周家，可经不起有些人变着法儿地掏腾。
”到医院时，雨已经下大了。她小跑着进了住院部大楼，肩头还是淋湿了一片。推开病房门，
周磊正靠在床头看手机，脸色比前几天好了些。婆婆李爱华坐在床边，削着一个苹果，
苹果皮连绵不断地垂下来，手法熟练。“妈，您来了。”林静放下保温桶，扯出一個笑容，
声音尽量放得轻快。李爱华抬了抬眼，鼻子里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目光在她被雨水打湿的肩头和那个廉价的布提袋上扫了一圈，又落回手里的苹果上。
“小磊等你这口汤等半天了。”林静没说话，默默打开保温桶，盛出一小碗，递给周磊。
“小心烫。”周磊接过，喝了一口，点点头：“挺好喝的。辛苦你了，小静。
”“这有什么辛苦的。”林静看着他喝汤，心里稍微踏实了点。她拿起床头柜上的热水瓶，
发现是空的，便轻声说：“我去打点热水。”提着热水瓶走出病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走廊尽头的水房空无一人，她走过去，把水瓶放在接水处，按下开关。热水哗哗地流进水瓶，
白色的水蒸气氤氲开来，模糊了她的视线。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轻轻吁出一口气。
每天往返于家、医院、公司，像一只不停旋转的陀螺，身体的疲惫尚能忍受，
但婆婆那无处不在的冷言冷语，那种把她当外人、当贼一样防着的眼神，让她从心里感到累。
打完水回来，走到病房门口，手刚搭上门把，里面传来婆婆压低了却依旧清晰的声音。
“……不是妈多心，你看看她身上那件衣服，穿了多少年了？跟你说了多少次，
女人家不能太抠搜，她偏这样，做给谁看？还不是想显得我们周家亏待了她，
好多从你这里捞点？当初我就说，她那个家庭条件，嫁给你图什么？图你人好？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真感情……”周磊的声音有些无奈：“妈，您别这么说，
小静不是那样的人。她就是节俭惯了……”“节俭？对自个儿节俭，
谁知道背地里把钱倒腾到哪里去了？你这次住院、做手术，开销多大？
她那边指不定怎么算计呢！你得留个心眼，钱上的事，
不能全让她经手……”林静的手僵在门把上，指尖冰凉。那些话像细密的针，
扎得她体无完肤。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米色的开衫，确实穿了三年了，洗得有些发旧，
但很干净，也很舒适。她不是买不起新的，只是觉得没必要。她和周磊结婚时，
周家条件是不错，拿出了婚房首付，但婚后每一分贷款都是他们夫妻共同偿还的。
她自己的工资不低，也从没想过要觊觎周家什么。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了门。
病房里的谈话戛然而止。李爱华若无其事地继续削着苹果，周磊脸上掠过一丝尴尬。
“水打来了。”林静把热水瓶放回原位，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李爱华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儿子，像是随口一提：“小磊啊，你这回住院，
前前后后花了不老少。虽说有医保，自付的部分也不少。我听说，”她话锋一转，
目光似有若无地瞟向林静，“林静她弟弟，前段时间是不是打算买房子来着？还差些首付？
”林静的心猛地一沉。她弟弟确实半年前看过房，
也只是在家庭聚会时随口提过一句资金有点紧张，后来因为房价太高就暂时搁置了。没想到，
婆婆竟然一直记着，并且在这种时候，用这种方式提出来。周磊皱了皱眉：“妈，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她弟弟房子早就不看了。”“不看归不看，当时缺钱可是真的。
”李爱华拿起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我这当妈的，不就是提醒你一句嘛，人心隔肚皮。
咱们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是你爸当年……”她又开始老生常谈，
说起周磊父亲早年如何辛苦创业，攒下这份家业。林静默默地收拾着周磊吃完的碗勺，
手指微微颤抖。她很想大声反驳，告诉婆婆，弟弟买房她一分钱都没给，
她林静行得正坐得直！可是，看到周磊那张带着病容的脸，
看到他那习以为常的、带着点息事宁人的无奈表情，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争吵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周磊为难，让婆婆更加认定她做贼心虚。她端着碗勺，
转身走向病房自带的洗手间，关上门，隔绝了外面那些刺耳的声音。狭小的空间里，
她对着镜子，看着里面那个脸色苍白的自己，胃部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紧的钝痛。
她赶紧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那个没有任何标签的白色小药瓶，抖出两粒药片，干咽了下去。
药片滑过喉咙，带着苦涩的味道。镜子里的人，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几天后，
周磊出院回家休养。家里的气氛并没有因为男主人的回归而变得轻松。
李爱华以照顾儿子为名，顺理成章地住了下来，并且更加深入地介入到他们的生活中。
这天晚上，林静加班回来晚了，桌上只剩下些残羹冷炙。她也不在意，自己盛了碗饭，
就着一点剩菜安静地吃着。周磊还在书房处理工作邮件，李爱华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
音量开得不大不小。吃完收拾好厨房，林静回到卧室。周磊正好从书房出来，脸色有些凝重。
“小静，”他迟疑着开口，“公司那个新项目，就是我跟了很久的那个智能家居系统，
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候，需要一笔额外的投入，
不然前面所有的努力都可能打水漂……”林静的心提了一下：“需要多少？
”“大概……四十万。”周磊说出这个数字，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知道家里现在情况……但我算了算，如果把我们的定期存款取出来，刚好够。
这笔钱本来也是留着应急或者做投资用的，现在正好用上。”那笔四十万的定期存款，
是他們夫妻俩省吃俭用，一点一点攒下来的。林静一直把它看作是这个家最坚实的后盾，
是未来孩子教育基金，或者应对真正突发状况的保障。“磊子，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那个项目，风险评估做了吗？成功率到底有多大？
这笔钱是我们的全部积蓄，万一……”“没有万一！”周磊打断她，
语气带着一种被质疑的不悦和破釜沉舟的激动，“这个项目的前景非常好，
只要撑过这个阶段，回报会是几倍甚至几十倍！小静，这是我等了很久的机会！
难道你也不支持我吗？”看着他急切而带着恳求的眼神，
看着他因为生病和焦虑而消瘦的脸颊，林静所有劝阻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她了解周磊对事业的野心，也明白他此刻背水一战的心情。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周磊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好吧。”她终于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明天我去银行办理。”周磊顿时松了口气，上前抱住她：“谢谢你，小静！
我就知道你会理解我！等项目成功了，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林静把脸埋在他胸口，
感受着他胸腔的震动，心里却空落落的，没有一点踏实感。第二天，林静请了假，
去银行办理了定期存款的提前支取手续。看着存折上那笔数字消失，
变成一张薄薄的转账凭证，她的手指冰凉。办理业务的柜员似乎看出她的犹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