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的菊花蔫了。空气里有劣质香水和消毒水混在一起的味道,熏得人脑仁疼。
我爸的遗照摆在最前面,笑得像张假面具。我妈哭晕过去两次,现在靠在亲戚身上打点滴。
来吊唁的人真多啊,挤满了大厅,嗡嗡的说话声盖过了哀乐。大部分我都不认识。
孙明宇穿着笔挺的黑西装,胸口别着朵白花,站在我妈旁边,扶着她胳膊。他眉头皱得死紧,
眼圈泛红,时不时低头跟我妈说两句。声音压得低,只能看见他嘴唇在动。那样子,
任谁看了都得夸一句“有情有义的好女婿”。叶渺也来了。她穿了条素净的黑色连衣裙,
眼睛肿得像桃子,紧紧挨着我。我感觉到她的手一直在抖,冰凉。“境境,别太难过了,
蓝叔叔走得安详。”她吸着鼻子,声音哽咽,“还有明宇哥在,他会照顾好蓝姨和公司的。
”我没应声,目光落在孙明宇扶着我妈的那只手上。无名指上,
婚戒的钻石在惨白的灯光下闪了一下,刺眼。上辈子,就是这只手,
签下了转移我爸公司资产的最后一份文件。也是这只手,把我推下了冰冷的楼梯。
胃里一阵翻搅。“呕——”我猛地捂住嘴,弯下腰。眼泪生理性地往外涌。不是悲伤,
是恶心,纯粹生理性的恶心。“境境!”叶渺吓了一跳,赶紧拍我的背,“怎么了?
是不是伤心过度了?快,喝口水!”旁边立刻有人递过来一瓶拧开的矿泉水。
孙明宇也快步走过来,一脸担忧:“境境,不舒服?我扶你去后面休息室躺会儿。
”他伸手想碰我胳膊。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侧身避开。动作幅度有点大,
撞到了旁边的花圈架子,几朵白色的纸花簌簌落下。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眼神里带着探究和一点不易察觉的责备,大概觉得我这女儿悲痛过度失态了。“不用。
”我声音有点哑,努力压下喉咙口的酸意,站直身体,避开他的目光,看向我妈,
“妈……我去趟洗手间。”说完,我低着头,穿过人群。那些低声的议论,
那些同情的、好奇的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在背上。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蓝总的女儿,
果然被宠坏了,不懂事。不懂事?呵。冷水泼在脸上,刺骨的凉。镜子里的脸苍白得吓人,
眼睛却亮得异常。蓝境。我又回来了。回到我爸葬礼的这天,回到一切悲剧尚未真正开始,
但所有毒蛇都已盘踞在侧的时刻。上辈子,我爸突发心梗去世,
留下一个规模不小的建筑公司和一个骤然失去主心骨的家。孙明宇,
我爸一手提拔起来的得力干将,我的未婚夫,顺理成章地成了我妈和我最大的依靠。叶渺,
我最好的闺蜜,也一直陪在我身边“安慰”我。多么完美的组合。他们联手,
用了不到两年时间,掏空了公司,把我爸半辈子的心血变成了一堆烂账和巨额债务。
我妈受不了打击,病倒了,缠绵病榻。而我,那个蠢货,
还在为孙明宇所谓的“事业受挫”而心疼,变卖了自己所有值钱的东西,
甚至偷偷签下巨额担保,试图帮他“东山再起”。最后等来的,
是孙明宇和叶渺滚在我和他新婚床上的画面,以及一纸法院传票——我成了失信被执行人,
名下所有财产被查封,包括我妈唯一的房子。争吵,推搡。楼梯口,
叶渺“惊慌失措”地拉了我一把,孙明宇的手“恰好”挡在我身前。我从二楼滚了下去。
后脑勺磕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阶上,眼前一黑。再睁眼,就是灵堂里那蔫掉的菊花。
冰冷的恨意顺着脊椎往上爬,冻得我指尖都在发抖。但这一次,发抖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因为兴奋。孙明宇,叶渺。你们欠我的,欠我爸的,欠我妈的,
我要你们用最难看、最痛苦的方式,百倍、千倍地还回来。精神病院?那太便宜你们了。
我要你们自己走进去,心甘情愿,众叛亲离。从洗手间出来,我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异样。
眼睛因为刚才的干呕还有点红,正好,更显得我悲痛脆弱。我走到我妈身边,安静地站着,
低着头,肩膀微微塌下去,像一株被风雨摧残过的小草。孙明宇立刻又靠了过来,
手自然地搭在我肩膀上,带着安抚的力道:“好些了?别硬撑。”这一次,我没躲。
甚至微微向他那边靠了一点,汲取一丝支撑似的。能感觉到他身体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
搭在我肩上的手收得更紧了些,透着一股掌控的味道。“明宇哥,”我抬起头,声音细细的,
带着浓重的鼻音,脆弱无助,“公司……公司以后怎么办?爸不在了,
妈又这样……”他叹了口气,眉头锁得更深,语气沉重又坚定:“放心,境境。
蓝叔对我恩重如山,公司就是他的命,我一定会替他守好。你安心照顾蓝姨,外面的事,
有我。”他顿了顿,环视了一下周围还未散尽的宾客,压低声音,“等葬礼结束,
我们就开个股东和元老碰头会,稳定军心。你……要不要一起来听听?”上辈子,
我就是被他这副“顶梁柱”的模样蛊惑,加上自己沉浸在悲伤和对未来的恐惧中,
对他言听计从。他说开会复杂,让我别操心,我就真的没去。后来才明白,那场会,
就是他开始布局架空我们母女权力的起点。“好。”我点了点头,眼神依旧茫然空洞,
“爸的公司……我不能什么都不懂。我去听听。”声音轻飘飘的,没什么力气,
像是被悲伤抽干了所有精神。孙明宇似乎没料到我会答应,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
脸上露出欣慰又心疼的表情:“也好。你长大了,是该学着担点担子。不过别怕,有我在。
”他拍了拍我的肩。叶渺也凑过来,挽住我另一边胳膊:“境境,我陪你。你别太紧张。
”我偏头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神真诚,带着鼓励。上辈子,我就是被她这副样子骗得死死的,
掏心掏肺,甚至在她“好心”帮我处理一些“麻烦”的小额债务时,感激涕零。“嗯。
”我低低应了一声,把头靠在叶渺肩上,闭了闭眼,掩去眼底冰冷的嘲讽。
葬礼后的第二天下午,公司顶层的会议室。长条会议桌旁坐满了人。
几个跟随我爸打江山的元老,头发花白,脸色都不好看,闷头抽烟。几个年轻些的股东,
眼神飘忽,互相交换着不易察觉的眼色。气氛沉闷压抑。我妈强撑着来了,坐在主位旁边,
脸色灰败,靠着椅背,没什么精神。孙明宇坐在主位上,我爸生前的位置。
他面前摊着几份文件,脸色凝重,俨然一副临危受命的掌舵人姿态。我安静地坐在我妈旁边,
低着头,手里无意识地转着一支笔,像个透明人。孙明宇清了清嗓子,
声音沉痛而有力:“各位叔伯,各位同仁。蓝总突然离世,是我们公司巨大的损失。
现在人心惶惶,外面风言风语也不少。当务之急,是稳住局面,稳住项目,稳住我们的员工!
”他拿起一份文件:“尤其是‘南城新区’那个政府安置房项目,这是蓝总生前最看重的,
也是我们公司未来几年的支柱。前期垫资巨大,现在蓝总一走,银行那边态度有些暧昧了,
工程款结算也卡着。我们必须立刻拿出对策,保证项目不能停!
”一个姓刘的元老掐灭了烟:“明宇,你说的我们都知道。问题是,现在谁牵头?
这么大个盘子,账上资金链绷得死紧,银行不续贷,工程款不到位,供应商天天堵门要钱,
工人工资也不能拖!蓝哥在的时候,这些都不是问题,凭他的信誉都能周转开。
可现在……”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会议室里一片愁云惨雾,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孙明宇。孙明宇眉头紧锁,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蓝总对我恩重如山,这个时候,我责无旁贷。牵头的事,
如果各位叔伯和股东信得过我,我孙明宇愿意顶上!资金链的问题,我来想办法疏通关系,
争取银行贷款展期,再找找其他融资渠道。工程款那边,我亲自去跑!
至于公司内部……”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担当:“非常时期,
需要集中决策权,提高效率。我提议,暂时成立一个应急决策小组,由我牵头,
刘叔、王总另一个股东还有……”他目光扫向我妈和我,带着询问,“蓝姨身体不好,
境境年纪还小,对业务也不熟。不如,就由我、刘叔、王总先顶着?等这阵风头过去,
公司稳定了,再重新调整。”上辈子,就是这样的提议。看似合情合理,充满担当。
我妈当时六神无主,哭着说全靠明宇了。我更是懵懂无知,觉得他是在替我们遮风挡雨。
于是,应急小组顺利成立,孙明宇实质上掌握了公司最高的决策和财务权。
刘叔和王总对视一眼,没说话。其他几个股东眼神闪烁,似乎在权衡。就在这短暂的沉默里,
一个细弱、带着不确定的声音响了起来。“明宇哥……”所有人都看向我。
我似乎被这么多目光吓了一跳,瑟缩了一下,头埋得更低,声音更小了,像蚊子哼哼,
带着哭腔:“那个……应急小组,我……我能参加吗?”孙明宇显然没料到我会突然插话,
而且是在这种时候提出这种要求。他脸上的表情管理差点失控,但瞬间又调整回来,
换上温和甚至有点无奈的表情:“境境,我知道你担心公司。但会议很枯燥,压力也大,
你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蓝姨,调整好自己。公司的事,有我们这些大人呢。
”“可是……”我抬起头,眼圈红红的,蓄满了泪水,看着我妈,又看看他,
像个迷路的孩子,
的公司……我什么都不懂……我怕……我怕以后什么都帮不上忙……”眼泪适时地掉了下来,
砸在会议桌上,“爸要是知道了……他肯定希望我能学着点的……”我哭得无声无息,
肩膀微微耸动,脆弱得不堪一击。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心软。
我妈原本没什么生气的眼睛动了动,看向我,满是心疼。她伸出手,颤巍巍地抓住我的手,
冰凉。刘叔重重叹了口气,看着我:“丫头……难为你有这份心了。”他又看向孙明宇,
“明宇,境境是蓝哥唯一的女儿,是公司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她现在想学,是好事。
虽然帮不上大忙,但在决策小组里挂个名,旁听着,熟悉熟悉流程,也是应该的。你说呢?
”孙明宇脸上的肌肉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他看着刘叔,又看看其他几个微微点头的股东,
再看看哭得梨花带雨的我,以及我妈握着我的手。他骑虎难下。如果坚持不让我进,
就显得他太过专横,排挤继承人,居心叵测。尤其是在这种敏感时刻。“刘叔说的是。
”孙明宇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一个笑容,看向我,“是我考虑不周。境境想学,是好事。
那就这样,应急决策小组,成员是我,刘叔,王总,还有境境。
”他加重了“境境”两个字的发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境境主要就是跟着听听,
学习为主,别有太大压力。”“嗯!”我用力点头,破涕为笑,眼泪还挂在睫毛上,
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谢谢明宇哥!谢谢刘叔!我会认真学的!”笑容天真又带着点傻气。
孙明宇看着我的笑容,眼神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厌恶和烦躁,但被他迅速掩去。
他重新看向众人,恢复凝重:“好,那接下来,我们讨论一下最紧迫的资金问题。
我初步有个方案……”会议继续。他侃侃而谈,
提出引入一家叫“卓远资本”的投资公司进行短期过桥融资,解燃眉之急。
条件谈得滴水不漏,听起来确实是个可行的方案。刘叔和王总提出了一些细节上的质疑,
孙明宇都一一耐心解答,显得专业又可靠。我坐在那里,安静地听着,像个认真的学生。
手里的笔,在摊开的空白笔记本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圈。没人注意到,
当孙明宇提到“卓远资本”时,我画圈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卓远资本。陈卓。上辈子,
就是这个陈卓,在孙明宇的引荐下,带着“救命钱”入场。然后,
在孙明宇和叶渺的精心操作下,救命钱变成了催命符。陈卓最后成了公司的第二大股东,
而孙明宇则通过一系列复杂的股权代持和协议,成为了实际控制人。我和我妈,
被彻底踢出局。陈卓……他在这盘棋里,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纯粹的商人逐利,
还是孙明宇的合谋者?会议结束,孙明宇留下来处理后续。我扶着精神不济的妈妈先离开。
刚走到电梯口,叶渺就小跑着追了上来,亲热地挽住我的另一只胳膊:“境境!开完会了?
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复杂?头晕不晕?”她一脸关切,“我就说了嘛,
这些事交给明宇哥他们男人操心就好了,你看你,眼睛都熬红了。”“还好。”我笑了笑,
带着点疲惫,“就是听不太懂。明宇哥真厉害,讲得头头是道。”“那当然啦!
”叶渺语气里充满崇拜,“明宇哥多能干啊!有他在,蓝姨和你就不用担心了!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