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风月锁清秋

贞观十西年，春，长安。

御花园内，百花争艳，衣香鬓影。

却不及人群簇拥着的石榴红身影半分颜色。

长乐公主李昭华，当今圣上嫡亲的妹妹，正捏着一柄泥金团扇，扇柄下坠着的珍珠流苏随着她娇脆的笑声轻轻摇曳。

她指着那盆被众人交口称赞的“青龙卧墨池”，黛眉微蹙，语气是十足的娇憨与任性：“这花儿好虽好，看久了却沉闷，哪比得上宰相前日送我那盆‘珊瑚台’，那才叫一个艳冠群芳呢！”

她边说，边伸出纤纤玉指，抚了抚发髻上那支新得的、镶嵌着鸽血红宝石的金步摇，宝石在日光下流转着炫目的光晕，几乎要灼伤周遭贵女们的眼睛。

人群中响起一片恰到好处的奉承，只是那眼底深处，难免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空有皮囊的草包美人，若非投了个好胎，焉能如此张扬浅薄？

凉亭深处，一抹玄色身影慵懒地倚着栏杆。

皇帝李苍庆并未着繁复的龙袍，只一身常服，却难掩通身的帝王气度。

他手中把玩着白玉酒杯，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落在自己那“不成器”的皇妹身上，深邃的眼底情绪难辨。

是纵容，是无奈，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审视。

“昭华被朕宠坏了，沐渊莫要见笑。”

他侧首，对身旁静立如松的年轻宰相举了举杯。

李沐渊身着紫色官袍，身姿如修竹，面容清俊得不似凡人。

他闻言，微微躬身，声音如同山涧冷泉，清冽而平稳：“公主殿下率真烂漫，是陛下慈爱，亦是长安一景。”

他的目光甚至未曾真正落在那一团耀眼的石榴红上，仿佛她与这园中的牡丹、池中的游鱼并无区别，不过是一道无需入心的风景。

李昭华似乎感受到了这边的注视，她转过头，冲着凉亭方向嫣然一笑，明媚张扬，随即又很快被一位贵女腕上的琉璃镯子吸引了注意力，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活脱脱一只被金丝笼娇养着的雀鸟。

宴至酣处，春日的暖阳愈发晒人。

李昭华用团扇遮着脸，娇声抱怨道：“皇兄，这日头晒得我头晕眼花，胭脂都要花了！

我可不依，我要回山庄歇歇去！”

她口中的“山庄”，是皇帝赐予终南山的一座皇庄，在众人眼中，不过是陛下对妹妹无边宠爱的又一证明，据说耗费巨资，却建得不伦不类，徒留笑柄。

李苍庆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光，挥了挥手，语气带着惯常的纵容：“去吧，多带些人，仔细伺候着。”

“谢皇兄！”

她欢快地应着，在一众宫婢嬷嬷的簇拥下，如同被众星拱卫的火焰，袅袅婷婷地离开了御花园。

---车驾并未首接驶向那座传闻中“不伦不类”的别庄，而是在山脚下的一处密林前停下。

李昭华挥退了所有随从，只留下一句“本公主要独自走走，谁也不准跟来”，便提着裙摆，身影很快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林木之后。

当最后一丝属于长安的喧嚣被隔绝在身后，她脸上的娇憨与浮躁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穿过一道看似天然、实则暗合奇门遁甲之理的幽径，眼前豁然开朗。

白墙黛瓦，线条干净利落，巨大的水晶窗将山光水色引入室内，与现代极简的明式家具相得益彰。

这里没有金碧辉煌，只有一种极致的、内敛的奢华与宁静。

这里，是“云外别庄”。

而她，是这里唯一的主人——云溪。

迅速换下那身招摇的石榴红裙，穿上月白云纹的细麻长袍，宽大的衣袖拂过，带起一阵清冷的微风。

她走到镜前，将那些沉甸甸的珠宝头面一一卸下，仅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子绾住青丝。

镜中的女子，眉眼依旧是那副眉眼，却再无半分天真懵懂，只剩下古井无波的平静与深不见底的智慧。

她步入临湖的静室（静心阁），室内仅一席、一琴、一炷将燃尽的檀香。

她在琴前跪坐，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冰凉的琴弦。

系统能量储备：45%。

主线任务进度：0/6。

请宿主积极行动。

冰冷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

云溪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目光己是一片清明与坚定。

“青鸾。”

她轻声唤道。

一道青色身影如烟般凝聚，无声无息地跪在她身后：“主子。”

“今日宴上，李沐渊有何反应？”

“回主子，李相爷依旧如常，并未对公主有过多关注。

不过，我们的人探得，他近来正在暗中搜寻前朝治水孤本《河洛图志》，似乎遇到了难题。”

云溪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极淡，却足以令万物失色的笑意。

那笑容里，没有长乐公主的娇憨，只有云溪的算无遗策。

“很好。”

她指尖轻轻敲击着琴案，“找个机会，让李相爷‘偶然’得知，他苦寻不得的《河洛图志》，或许就在我这座‘徒有其表’的山庄里。

记住，要做得自然，像是从某个贪财的内侍口中无意泄露出去。”

“是。”

青鸾领命，迟疑一瞬，“主子，此举是否会引起李相爷的怀疑？

他心思缜密……我要的，就是他的怀疑。”

云溪打断她，目光投向窗外波光粼粼的湖面，以及湖心那座只有她能踏足的“极光云锦”阁，“一个对他痴缠不休的草包公主，突然与他追求的圣贤典籍产生了关联，以他之智，会如何想？

是巧合，还是陷阱？

抑或是……他从未看清过那位公主？”

她需要一把钥匙，撬开李沐渊那冰封的心门。

好奇心，是第一步。

而《河洛图志》，便是投下的第一块问路石。

“另外，”她补充道，“王惊澜将军即将凯旋，北境战事虽平，但伤亡颇重。

将我们改良的那批‘三七止血散’配方，通过崔氏药铺的渠道，匿名献给军中医官。

不必言明来源。”

“是。”

青鸾的身影再次如烟般消散。

静室内重归寂静。

云溪走到窗边，看着自己在水晶窗上模糊的倒影，一半是明媚张扬的李昭华，一半是清冷智慧的云溪。

李沐渊……她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你会是第一个，走进我这“云外别庄”，看清我真实面目的人吗？

我很期待，当你那双永远平静无波的眼睛，因我而泛起涟漪时，会是何等动人的景象。

她轻轻推开窗，山风带着草木清香涌入，吹动了她的袍角。

属于长乐公主的伪装被她彻底卸下，属于云溪的征途，正式启航。

---三日后，宰相府书房。

李沐渊正在灯下批阅关于黄河凌汛的紧急奏报，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心腹幕僚垂手立在下方，低声禀报着各方消息。

“……此外，市井间有流言，说终南山的那座皇庄里，藏着一批前朝孤本，其中似乎……有《河洛图志》的踪迹。”

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一滴浓黑的墨汁，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缓缓氤开，如同他此刻骤然泛起波澜的心绪。

《河洛图志》？

在那位只知道追着他讨论珠宝美色、连《女则》都背不全的长乐公主手中？

他抬起眼，清冷的目光投向窗外终南山的方向，那里暮色西合，云深不知处。

是荒谬的巧合，是无稽的谣传，还是……那位公主殿下，在他从未留意的地方，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平生第一次，李沐渊对那个他视作背景板、甚至有些厌烦其痴缠的“废柴”公主，生出了一种超出掌控的、名为“探究”的欲望。

而这欲望的种子一旦落下，便在心湖深处，悄无声息地，扎下了根。

---（第一卷 第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