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年会社死现场音乐震耳欲聋，炫目的射灯在天花板切割出混乱的几何图形，
空气里混杂着昂贵香水、酒精醇香和冷餐会食物渐渐冷却的油脂气味。
公司年度盛会所在的五星级酒店宴会厅，此刻早已化身为一个巨大而躁动的名利场，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每一张笑脸背后似乎都藏着无形的算计与攀比。
林薇缩在最角落一张编号“27”的圆桌旁，
恨不得把自己嵌进背后那面装饰着浮夸金色浮雕的墙壁里。她面前那杯橙汁已经见了底，
吸管被她无意识地咬得扁平、变形，一如她此刻纠结的心情。同桌的其他几位新同事，
早在开场领导致辞结束后，就端着酒杯，像训练有素的社交鱼雷，
精准地游弋向各个高管云集的主桌方向，脸上挂着练习过无数次、弧度恰到好处的热情笑容。
只有她，像个误入异次元的呆头鹅，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身上这套为了年会特意购置的、花了她半个月工资的小礼裙，此刻也感觉像一层粗糙的砂纸，
摩擦着她敏感的神经。“人情世故……求求你了，老天爷，
给我灌顶注入一点人情世故的技能吧！”她在心里无声地呐喊，指甲深深掐进柔软的掌心，
留下几个弯月形的红痕。毕业半年，她过五关斩六将，
凭着几乎无可挑剔的专业笔试和面试表现，才侥幸挤进这家业内顶尖的“瀚海科技”，
却发现自己像个只会死板读说明书的操作工，面对复杂微妙的职场潜规则，
完全是个一筹莫展的白痴。比如，现在——怎么去敬酒。她偷偷抬眼，
望向远处那灯光最为璀璨、人群最为密集的主桌方向。集团总裁顾琛，
那位传说中年纪轻轻就执掌商业帝国、手段凌厉、常年占据财经杂志封面的男人，
应该就坐在那里。可惜距离太远，人影憧憧，她根本分辨不清哪个是他。
正当她脖子都伸得有些发酸，目光在模糊的人影中徒劳搜寻时，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恰好从主桌那边起身，步态从容地穿过略显拥挤的过道，
朝自助餐区的方向走去。男人穿着简单的深色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没打领带，身姿却自带一种难以忽视的、举重若轻的气场。然而，
在林薇高度紧张且严重匮乏的认知库里，有资格坐在主桌、被众星拱月般围着的“大人物”，
绝不可能这样“孤家寡人”地闲逛，身边连个助理或者巴结的人都没有。而且，
他去的方向是自助餐区……那不就是补充饮料和食物的地方吗？
逻辑鬼才林薇瞬间完成了“推理”——这肯定是个服务生！
而且是个级别比较高、可能专门负责主桌的服务生！机会！找个服务生问问流程，
或者再要杯饮料拖延时间，总比像个傻子一样干坐着，等下被点名去敬酒强！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因为动作太急还带倒了沉重的实木椅，
发出“哐当”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响，引得旁边几桌有人侧目。她也顾不上了，脸上臊得发热，
几乎是小跑着追上去，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起毕生勇气，伸手轻轻拍了一下那人的手臂。
手臂的触感坚实，带着温热的体温。“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她的声音因为紧张和刚才的小跑而有些发干、喘息，“能麻烦你再给我拿杯橙汁吗？
哦对了，顺便问下，等下是不是要集体去给总裁敬酒啊？我们新员工要不要一起？
有没有什么……规矩？”男人脚步顿住，转过身。
璀璨的水晶吊灯光线流淌过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眉骨投下淡淡的阴影，
衬得一双眼眸更加深邃黑沉，里面带着点被打扰的、尚未褪去的一丝游离，
以及看清她后的些微诧异，最终，
这目光精准地落在她因局促和奔跑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上。林薇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随即又疯狂加速。这服务生……长得也太好了点吧？五官深邃得像混血儿，鼻梁高挺，
嘴唇的弧度薄而清晰。关键是这气质……冷静，疏离，甚至有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哪里像个服务生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几秒。男人的目光在她手里空空如也的果汁杯，
和她那双写满了“社恐求助”与“清澈的愚蠢”的眼睛之间扫了一个来回，
眼底那点最初的诧异，竟慢慢化开，变成一种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兴味，
像平静湖面投入一颗小石子，漾开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没有回答关于橙汁和敬酒流程的任何问题，反而微微侧头，视线越过她，看向她身后。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浓重酒气的声音插了进来，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哎哟！小林！
躲在这儿呢！让我好找！”销售部那个以能喝和爱灌酒出名的王经理，
端着两杯满得快要溢出的、澄澈透明的白酒，满脸堆笑地凑了过来，那笑容热情得近乎浮夸，
“来来来，小林，我代表我们销售部，敬你们这些高材生新人一杯！以后都是同事，
要好好干，前途无量啊！”浓烈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
王经理那几乎不容拒绝、带着强制亲近感的架势，让林薇头皮瞬间发麻。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里攥着的空玻璃杯像一面脆弱的盾牌，死死挡在胸前，
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慌乱：“王、王经理，我……我真的不会喝酒，
我过敏……”她试图搬出万金油借口。“诶！年年会嘛，开心最重要！不喝酒怎么行？
意思一下，就一小口！”王经理显然见惯了这种推脱，不依不饶，
肥胖的身体往前又挤了半步，那杯白酒几乎要怼到她脸上，
杯沿冰凉的温度似乎已经贴到了她的鼻尖。林薇绝望地闭了闭眼，
感觉自己像被逼到悬崖边的小兽。然而，
那只骨节分明、腕间戴着一块看似低调却价值不菲的机械表的手，就是在这时，
平静而坚定地伸了过来，自然而然地，在半空中截住了王经理递出的那杯“凶器”。
“王经理。”男人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和，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冰冷的穿透力，
轻易地压过了周围的嘈杂音乐与喧哗。宴会场地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声之后，
被按下了局部静音键。王经理脸上那过度热情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僵住，
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整张脸的表情都凝固了。他的瞳孔因惊愕而急剧收缩，放大，
里面写满了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迅速蔓延开的、更深层次的恐惧。
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地翕动了几下，像是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几声模糊的“嗬嗬”声，
那姿态，近乎惊悚。男人却没再看他，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他修长的指尖轻转着那杯刚刚劫掠过来的、透明的烈性液体，
视线重新回到完全愣住、大脑几乎停摆的林薇身上。他的眼神平静无波，
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开了一片落叶。危机……似乎解除了？
感激、无边无际的庆幸、以及“这个服务生人也太好了吧简直是我的再生恩人”的激动情绪，
像被剧烈摇晃后打开的碳酸饮料，咕嘟咕嘟地疯狂涌上林薇的心头。
她看着眼前这张英俊又“和善”滤镜八千米厚的脸，
看着他为自己“解围”的壮举虽然在他可能只是举手之劳，脑子一热，
残存的那点社交技能彻底宣告宕机，做出了一个让她在后续无数个夜晚回想起来，
都恨不得穿越时空回来掐死自己，
或者至少捂住自己嘴巴的惊天举动——她飞快地掏出一直攥在手里的手机，
手指因为过度激动和残留的恐惧而微微颤抖，咔哒一声，
动作麻利地调出微信个人名片的二维码，屏幕亮得刺眼，
被她直直地、毫无保留地递到男人面前，差点戳到他的衬衫纽扣。“那个……谢谢你！
真的太谢谢你了！你人真好！”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充满了百分百真诚的且愚蠢透顶的感激之情，“加、加个微信吧？
以后……以后有机会我请你吃饭！”“……”以男人为中心，周围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死寂。
连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几个原本在附近谈笑风生的中层管理者，像是同时被掐住了脖子，
声音戛然而止，目光惊疑不定地投射过来，落在林薇那张不知天高地厚的脸上，
以及她手中那如同“死亡邀请函”般的二维码上。男人垂眸，
视线落在那小小的、黑白相间、正跳跃着等待被扫描的二维码上，
他形状好看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向上挑动了一下，弧度轻微得如同蝴蝶振翅。然后，他抬起眼，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林薇后来穷尽毕生所学，翻烂了《微表情心理学》，
也无法准确描述其万一——里面有三分讶异，三分觉得荒诞不经的玩味，剩下的，
种站在云端之上、饶有兴致地俯瞰一只在地上笨拙打滚、还试图跟他握爪的迷途羔羊的了然，
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被取悦了的意味？但他什么也没说，没有斥责，没有纠正，
甚至没有露出一丝一毫被冒犯的表情。他只是动作优雅地从西裤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
屏幕解锁，黑色的定制手机壳泛着冷硬的光泽。摄像头对准她屏幕上那个小小的二维码。
“嘀”的一声轻响。在林薇此刻被滤镜蒙蔽的认知里，这声音宛如神圣的天籁，
宣告着她人生中第一次成功的、带有“江湖救急”色彩的职场社交？圆满完成！“好。
”他收起手机，言简意赅，嘴角似乎噙着一丝极淡的、转瞬即逝的弧度，随即转身，
迈着依旧从容的步伐，消失在人群深处。直到他挺拔的背影彻底看不见，
王经理也像被抽走了魂魄一样，脸色煞白，端着剩下那杯酒，失魂落魄地跟着消失，
林薇还沉浸在一种虚假的、飘飘然的喜悦中。
她握着仿佛还带着“恩人”体温错觉的手机，感觉掌心都在发烫，
年会上那些恼人的喧嚣和觥筹交错，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她甚至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林薇，干得漂亮！不仅成功化解危机，
还拓展了服务生人脉！人情世故，好像也没那么难嘛！
2.手册与五万绩效年会结束后的第二天，林薇顶着两个浓重得堪比熊猫的黑眼圈，
脚步虚浮地走进了办公室。昨晚那点虚假的喜悦和兴奋，在回到家、冷静下来之后，
迅速被一种隐隐的不安和后知后觉的恐慌所取代。躺在床上，黑暗中，
那个“服务生”的脸反复出现——他接过酒杯时王经理那惊悚到变形的表情；他看向自己时，
那深不见底、让人完全看不透的眼神；周围那几个中层管理者瞬间噤声的诡异场面……还有，
他本身那过于强大的、根本与“服务生”三个字不匹配的气场。一个个细节，像散落的拼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