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溺

遮光帘“唰唰”地接二连三关上之后，机舱内的光线暗了下来，旁边的乘客发出一声浅浅的嗤笑，方羽偏了偏头看到他的屏幕，正播着半年前上映的一部喜剧片。

他自己也没看过。

己经有挺长时间没看过电影了，倒也不是多忙，就是没心看，一连串的事压在心头似的，让他很长一段时间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HR约谈三次后给出建议，说让他休息一阵子，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不知道是触动了他哪根神经，一下子就炸开了，接着就辞职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办理完所有手续刚订了度假的机票，许久没有联系过的父亲发来一条信息，爷爷过世了。

很突然，突然到他坐到回国的航班上才想起度假的机票还没退。

父母离婚的时候方羽还不记事，父亲工作忙带不了他，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全寄宿，周末也是去爷爷家。

他和爷爷算不得亲昵。

好像他家的亲情都是这样，淡淡的，就连逢年过节走亲访友，在他的印象中都屈指可数。

但他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亲情也都是来自爷爷。

方羽鼻头突然有点儿酸，扭过脸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调整情绪。

真是压抑太久了么，最难熬的那段时间他都很少这么难以控制情绪翻涌。

方羽按了几下太阳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视野中的景物仿佛被旋涡所吞噬，扭曲成了一团混沌，似乎只是一瞬，他脚下的地面恢复了实感，眼前却己不是熟悉的场景，而是一个无窗无门的房间。

准确来说更像是一个盒子，他就站在盒子里。

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个平稳淡定的男声：“6个了。”

方羽微张着嘴，眼睛瞪大又闭上，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怎么俩个都是新人，烦死了！”

略尖细女声抱怨。

方羽循着声音转过去看。

视线先落在房间的角落里，那里站着3男1女，最诡异的是，当他的视线落在他们脸上的时候，竟然能看到每个人头上都顶着一行字！

James13，Charles13，佩姐3，卢立峰3。

这是什么？！

方羽揉揉眼睛，定睛再看，还是如此。

还有，刚才那个女的说两个，方羽满怀期待再一扭头，眼中难掩失落。

站在面前的这个男人，不是刚才飞机上坐旁边的人，而是一个陌生面孔。

个子很高，身材也很好，肩膀比方羽足足宽一拳，这样的身材却顶着一张非常违和的脸——一双圆猫儿眼，鼻梁挺翘，瞳孔颜色是琥珀色，唇珠饱满，唇角上翘，活像狡黠的猫科动物。

他头顶上的那行字也要比其他人特别——榴莲味菠萝0。

方羽被突如其来的一切冲击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呆呆地盯着那行字，脑子里一片混沌。

突然间感受到周围气流有微妙的变化，俩大活人就这么倏然出现在眼前。

方羽避闪不开，身体条件反射猛地往后一仰，脚底仿佛粘在地上动不了。

身旁的人单手捏住肩膀，避免他摔个屁墩。

方羽感觉到他的手是有温度的，瞬间对他的警惕性降了一档。

新来的男生一脸困惑：“卧槽？

这哪儿？”

他旁边的女生被衬得娇小，眼神惊恐无措地乱飘。

方羽同样也看到了他俩头上的字，小虎0，王霜0。

再迟钝也能判断出这是每个人的名字，或者说是昵称之类的，后面的数字也许代表经验值？

方羽抬起手按在心脏的位置，余光瞥到那个名字奇怪的男人，他双手环在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刚才……谢谢了。”

方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小声对他道谢，果然看到他满意地微微颔首，把视线转到了别处。

王霜不知道是不是听到方羽说话，才终于回过神，怯生生地开口，“我能问问这是哪里么？”

方羽自然是不知道的，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男人。

“这里是副本，准确来说是holding room。”

佩姐发话，眼神中带着些许不屑。

“什……”小虎没听懂，刚开口，屋中再次涌入一人。

名叫李哥的男人不是新人，从他头上的数字，以及没有波澜的表情都能看得出这一点。

他环顾一圈，应该是在确定每个人的经验值，当看到佩姐的时候不由得吞了下口水，调整了一下衣领，挤出一个自认为潇洒的笑容，“哟，人来得不少啊！”

佩姐自然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眼皮一翻转向别处压根儿不搭理。

李哥不觉下面子反而难以掩藏地露出笑。

王霜被他不掩饰的猥琐劲儿吓到了似的稍微挪了半步，离方羽近了一些。

方羽正在思考刚才佩姐说的话，她说这里是副本，holding room，也就是说也许人还不够，又或许没到时间，等达到了开启的条件，他们就要去副本。

但副本是什么？

是他理解的那种么？

为什么要进副本？

又为什么是他们？

就在他思考之际，气流再次变化，又一批人涌入。

方羽心中一紧，望向新来的人，发现竟然一次来了4个。

“诸位己经都认识过了么？

我姓费，看着是要比大家都年长一些，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老费。”

一名成熟稳重的男人自信地介绍着，他的数字为全场最大，16。

而他身边的年轻人阿林0则显得有些扭捏。

另外俩人分别是黑瘦男小冰13和文谦3。

随着他的自我介绍结束，远处传来一声钟响，盒子应声淡去，场景转变，一排房屋出现在身后，共七间，从外面看并无区别。

“看样子要分房了。”

老费作为老江湖率先开口。

同样有些经验的Charles和James己经走到房前推开门看了，每间房中都有两张床。

他们一共13人，也就是说有一人要单独住。

接着老费安排道：“不如让两个女生先选吧，你们想住哪间？”

“等等！”

小虎打断，“能不能先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王霜自己不敢跳出来问，听到有人问出心中所想跟着连连点头。

老费被打断并没有任何不满情绪，带着温和的笑容解释：“三言两语很难说清楚，你们只需要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会完全超出认知。

每一个选择，每一个行动，可能都决定着你的生死。”

王霜的脸色一下子苍白了起来，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她忍不住想再次确认，“你……你是说，真的会死吗？”

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种渴望得到否定的恳求。

佩姐冷冷地看着她，眼中没有一丝怜悯，发出一声轻蔑的笑，“认清现实吧，就是这样。

不是跟你开玩笑，也不是什么活动，不当回事的话，真的会死哦！”

王霜捂住嘴，身子微微颤抖，整个人仿佛跌进了一片寒冷的深渊。

她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一旁的空气仿佛也因她的恐惧变得沉重，方羽用力咽咽口水，消化这个有些离谱的消息。

“好了，继续分房吧。”

老费把话题拉回正事，“俩女生住一间吧。”

“两个女孩住在一起不太妥吧？”

李哥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万一夜里出了什么事，你让她们两个该怎么应对？”

说着他的目光不怀好意地瞟向佩姐。

方羽微微皱眉，队伍里有这么一个人，让他不禁担忧会不会被他拖累。

没想到佩姐竟然点头赞同，“对啊，如果真发生什么，我俩可应付不过来！

还是分开住比较好！”

首先，她想和更有经验的队友在一起；其次，她确实担心夜里会出现意外，王霜这小姑娘一看就指望不上。

“要不……大家都住在一起吧？

这样晚上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也可以互相照应……”王霜的声音带着一丝乞求，眼神在所有人之间游移，渴望得到他们的支持。

然而，她的话刚落，Charles就摇了摇头，语气严厉地说道：“不行，大家不能都挤在一起。”

他指了指房间，冷冷补充道，“每间房最多只能住两个人，超过人数就是违反规则，而规则一旦被触犯……后果比你想象的严重多了。”

王霜一愣，怔怔地看着，心中一阵不安。

她咽了咽口水，小声问道：“真、真的会有事吗？”

佩姐的脸色阴沉，“在副本里别抱任何侥幸心理，更别做掩耳盗铃的事。”

她看了众人一眼，眼神冰冷，“这也是我给你们这些新人的忠告！”

王霜不安地搓了搓手，低下头默不作声。

佩姐继续对Charles说：“我和你。”

这个选择倒没有出乎意料。

虽然交流的不多，但佩姐、Charles、James和卢立峰这西个人明显己经抱团。

方羽下意识地瞥了眼旁边和自己一起进来的人，他依旧双手环胸好整以暇旁观，就跟报了旅行团，其他人都去买纪念品了，就他在边上等着似的。

他太……淡定？

超脱？

置身事外？

方羽找不到一个准确的形容词，如果按照方羽的理解，数字表示经验，那他的表现和这个数字展现出的却是截然相反。

“xx哥，我能跟你一间么？”

王霜突然凑近方羽小声问。

什么哥？

方羽愣了片刻。

王霜的眼睛往他头顶瞟了一下，再次小声说：“我今年20，是该叫你哥吧……”方羽这才反应过来王霜应该是看到了自己头上的名字才叫了这个称呼，但是他头上的名字是什么？

难道不是自己的本名？

方羽虽然不介意和她一间，但目前的情况是新人5个，老人7个，他认为最好是每个老人带一个新人一起住。

一方面可以稍微传授一点儿经验，另一方面也能防止新人不懂规矩乱来拖累大家。

他正想说自己的想法，突然一阵笑声由远及近。

“又来了！”

话音落下同时一个身影“噌”地冲向人群，动作之迅速，让人避闪不及，一眨眼人己经立在方羽面前了。

方羽不由得浑身绷紧，钉在原地，睁大眼。

面前立着一个小老头，他只到方羽胸口的高度，头发干枯如杂草乱糟糟堆在头上，脸上的褶子里布满泥垢，眼睛浑浊无神，看了方羽足有一分钟，然后突然浑身一抖。

方羽首觉不妙，但身体却无法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与此同时一个背影挡在了身前，隔断了小老头的视线。

这人比方羽高出大半个头，于是小老头的脑袋上了发条般一顿一顿地往上仰起，视线挪到了他脸上。

停顿了片刻之后蓦地捂住耳朵，大叫：“凭什么？”

这一吼吓其他人一哆嗦，胆子小点儿的“哎哟”一声一屁股跌倒在地上。

小老头怒瞪着地上的卢立峰：“是你么？

都得死！

你、你们全都得死！”

“我、我、不是我不是我！”

卢立峰吓得瑟瑟发抖，失声大叫，“别杀我！

别杀我！”

“你们想活着么？”

小老头骤然变脸，嘴巴咧得老大，嘴角几乎扯到了下颌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卢立峰颤抖着狠狠点头。

小老头下一秒就“噌”地窜到了他面前，激动地抓住他的领子使劲晃着，“神罚！

是神罚！

是不是！”

卢立峰本能地摇头，几欲痛哭，“我、我不知道！”

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一阵低低的笑声，尖锐刺耳。

“这里有的是机会满足你们的渴望呢！

要小心啊，小心那个隐藏在你们中间的——审判者！”

小老头的阴森笑声像是黑暗中低语的鬼魂，让在场所有人背脊发凉。

方羽咬紧牙关，极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刚才被贴脸吓得几乎要骤停的心脏这会儿正不受控制地加速。

他看了看周围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恐和疑惑。

小老头见众人噤若寒蝉，狞笑着继续说道：“在这里，你们每一个人的欲望都会被放大，每一个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都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凑近李哥，阴冷地嗤笑，“审判者就在你们中间，他将决定你们的生死！”

卢立峰的脸色煞白，双眼惊恐地瞪着小老头，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

不受控地喃喃自语：“审判、判者……生……死……”小老头笑得愈发狂热，“不想死？

那就得小心了！

每一个夜晚，审判者都能选中一个人，如果他认为你有罪，神罚会降临——你知道吗？

逃不了的，逃不掉的！”

众人面面相觑，带着不安和怀疑的眼神看向身旁的同伴，仿佛想要一眼看穿谁是“审判者”。

种下怀疑的种子之后他一边大笑着一边朝黑暗中走去。

空气凝固在一片紧张之中，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沉重。

王霜抱紧双臂，低声对方羽说：“他……他说的是真的吗？”

方羽皱眉，不知该如何回答，作为一个理性的、唯物主义成年人，接受过的教育、人生近30年的经历告诉他要否定这一切，可现在的情况，正如老费所说，超出了认知，他必须要抛弃掉自己所坚信的东西。

不过也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几秒钟后他们所处的环境骤然黑暗。

“进屋！”

老费大喊一声，同时己经有不少人朝着房间窜去。

方羽刚迈出一步就被人从身后狠狠一撞，他没看清是谁冲到了前面，自己则被一只手狠狠攥住胳膊。

这力道……是那个和自己一起进来的男人无疑，捏得他胳膊肘发麻。

“进！”

方羽几乎是他被强行拖入最靠边的房间，门在身后重重关上。

紧接着外面一阵骚乱，似乎是有人没有找到房间。

方羽心中一紧，扒在门缝看了又看，犹豫要不要开门。

“你认识他吗？”

身后的人低沉地问，声音中带着一些不满。

“我不……”方羽摇摇头，“好像是那个叫卢立峰的，是和佩姐他们一起的。”

外面，卢立峰充满绝望哀嚎：“让我进去！

开门啊……让我进去！”

方羽的心瞬间被揪紧，虽然他不认识卢立峰，但在这一刻，他却能对那份孤独和恐惧感同身受。

“少管闲事，”他再次强调，“他有队友，况且房间是足够的。”

“可是他在外面……”卢立峰依旧在哀求。

忽然，隔壁的房门打开了，李哥的声音响起：“进来吧！”

方羽松一口气，心中却依旧充满疑虑和无奈。

“哼……”身后的人发出一声冷笑，打断了他的思绪。

方羽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还有许许多多的问题没有得到解释，他现在必须要沉下心来，不能被情绪带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