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辰蜷缩在剑匣上,狂风吹得他睁不开眼。
清漪道姑的杏黄飘带猎猎作响,每隔半炷香便往他后心拍入一道镇魂符。
符纸入体的灼烧感让少年想起老黑——那具护了他十五年的黑僵,此刻恐怕己变成乱葬岗的碎肉。
寅时三刻,木剑开始下降。
浓雾中浮现出连绵建筑的黑影,飞檐下悬挂的却不是寻常灯笼,而是用黄铜浇铸的六角宫灯。
每盏灯芯都封着团幽绿火焰,照得青石台阶上鬼影幢幢。
吴辰右眼刺痛起来,那些灯焰里分明蜷缩着模糊的人形。
"这是用罪徒魂魄炼的长明灯。
"清漪突然开口,"过了子母桥,你若乱碰东西,也会变成其中一盏。
"道姑掐诀收剑,拎着少年后领跃下。
吴辰踉跄落地时,嗅到空气中弥漫着陈年香灰与腐木混合的怪味。
雾中传来铁链拖地声,八个戴哭笑面具的青衣人抬着顶猩红轿子飘然而至,轿帘上绣满蠕动的人脸。
"清漪师妹好大阵仗。
"轿中人声音像是用钝刀刮骨,"去收个野尸,竟把镇邪剑匣都用上了?
""不劳墨刑师兄费心。
"清漪按在剑匣上的手指骨节发白,"倒是刑堂的百鬼轿,越发像邪修做派了。
"轿帘无风自开,窜出条布满倒刺的锁链。
吴辰右眼红光骤亮,看见锁链末端幻化出毒蛇状的獠牙。
清漪甩出张紫符,空中炸开团青烟,锁链缩回轿中时沾满冰霜。
"好重的尸气..."轿中人轻笑,"这小子该不会是你在外豢养的尸傀?
"道姑突然拔剑。
青铜短剑发出的嗡鸣震得雾海翻涌,轿顶悬挂的骷髅铃铛尽数爆裂。
青衣抬轿人齐退三步,地面留下深达寸许的脚印。
"再拦路,斩轿。
"猩红轿子无声退入浓雾。
清漪收剑时,吴辰看见她虎口渗出血珠,在剑柄云纹上洇出诡谲的图案。
道姑拽着他踏上子母桥,桥下黑水里突然伸出无数苍白手臂,却被桥头石兽眼中的绿光逼退。
三清观正殿像头匍匐的巨兽。
九丈高的三清雕像布满裂缝,缝隙里塞着朱砂写的符咒。
香案上供着柄生锈的青铜剑,剑身缠满浸血的红线。
吴辰右眼突突首跳,他看见雕像眉心处延伸出无数红线,另一端全部没入自己胸口。
"跪。
"清漪甩出道黄符贴在少年膝弯。
吴辰不受控地跪在蒲团上,头顶传来机括转动的巨响。
三清像腹部洞开,露出间布满卦象的密室,墙上悬挂的历代祖师画像都蒙着白布。
"丁卯年七月十五子时生?
"道姑突然发问。
吴辰茫然摇头,清漪却从剑匣夹层抽出卷泛黄的名册。
当他看见"吴念真"三个朱砂勾画的名字时,密室地面陡然亮起血色阵图。
九盏青铜灯从地底升起,灯焰里浮现出挣扎的人脸。
"三阴之体,尸王血脉..."清漪剑尖挑起少年下巴,"怪不得能活到现在。
"剑锋突然刺入吴辰肩头。
鲜血顺着青铜纹路流入剑匣缝隙,匣中传出野兽般的低吼。
道姑瞳孔收缩,急速后撤结印,却见匣盖被震开条缝隙,窜出缕黑雾凝成鬼手抓向她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吴辰右眼红芒暴涨。
他本能地握住鬼手,掌心传来灼烧尸油的触感。
密室内所有青铜灯同时熄灭,待火光重燃时,鬼手己缩回剑匣,只留下满地冰霜。
清漪的道冠歪斜,脖颈浮现五道青紫指痕。
她盯着少年流血的右眼,突然掐住他喉咙按在墙上:"说!
你母亲是谁?
"吴辰痛苦地比划手势,道姑却甩出张真言符贴在他眉心。
当符纸燃起的刹那,密室突然地动山摇,祖师画像的白布纷纷滑落。
吴辰在眩晕中看见某幅画像——那个佩剑女冠的面容,竟与清漪有七分相似。
轰鸣声中,清漪突然喷出口鲜血。
真言符灰烬落地成字:生者不言,死者不瞑。
道姑脸色煞白,这时密室穹顶传来沙哑的钟声。
她抹去唇边血迹,抓着少年跃出密室。
三清像轰然闭合的瞬间,吴辰瞥见供桌上的青铜剑渗出黑色液体,在地面汇成个"逃"字。
回到偏殿时,吴辰发现道姑的手在发抖。
她扔来套粗布道袍,冷着脸指向后院:"从今日起,你负责清扫忏罪崖。
"少年抱着道袍踏出殿门时,怀里的剑匣突然发烫。
他寻了个僻静角落偷偷掀开条缝,看见匣内铺满冰霜,霜面上歪歪扭扭刻着两行字:莫饮观中水小心提灯人山风卷着纸钱掠过檐角,某间厢房的窗户悄然开启。
吴辰抬头望去,恍惚看见个提青铜灯的老道正在雾中凝视自己,灯焰里蜷缩的人形朝他拼命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