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她突然瞳孔大开,吃惊的把帐内扫视了一圈,多年的老花眼怎么突然看的这么清楚了?不对,这顶帐子也不是自己用惯的深沉厚重的那顶!她伸手掀开薄锦被子,却意外发现自己全身充满了力气,不是之前那动一下就能耗尽全部力气的状态了。
她缓缓坐了起来,前一刻的记忆还是自己灯枯油尽,身边仅有两个女儿陪着伺候自己的汤药,那苦涩的味道现在还在口中回荡。
墨兰想到这里不禁又撇了撇嘴,想撇除口中的苦味。
难道是在梦中吗?像之前一样经常梦回和林姨娘一起的幸福少女时光。
她像以往的梦里一样,轻轻的起身坐起来,掀开纱帘,看着自己的闺阁,静静的享受这美好的梦境时光。
“吱呀~”厚重的木门被轻轻推开,穿着鹅黄侍女服的芙蓉悄悄迈步进来。
“姑娘,你醒啦?!”芙蓉看着已经坐在床边的墨兰不禁怔了一下,今日的姑娘感觉有些不一样呢。
“今日怎么是你呢?云栽呢?”墨兰静静的看着芙蓉问道。
芙蓉听到云栽大吃一惊,云栽不是已经被打死了吗?四小姐是知道的呀,怎么这样问?她惴惴的看着墨兰,“姑娘,以后主要还是奴婢和秋江她们服侍您了。”
墨兰一愣,看来这次梦到的是自己犯下大错之后了,那就并不是个美梦啊。
“好,辛苦你了!”听着墨兰淡淡的谢语,芙蓉又是一怔,今日的四姑娘怎么这么客气了,不会是魔怔了吧?芙蓉很快恢复平静,去门口招呼其他丫鬟们进来服侍。
然后走到床边扶起墨兰来到梳妆台前坐定后,芙蓉一边为墨兰梳理秀发,一边说,“姑娘,我先给您简单梳理一下,一会有专门的梳妆嬷嬷来给您上妆盘发,再送您出嫁。”
“出嫁?”墨兰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芙蓉,这是让自己后半生陷入无休止的痛苦纠葛难以挽回的开始,怎么会出现在梦里呢?“是啊,今日是您与梁家六公子成亲的大喜日子啊!您头痛吗?我给您按一按舒缓舒缓。”
墨兰虽有四个大丫鬟,但以前却主要是云栽和露种贴身伺候,芙蓉还没有完全适应过来。
自前几日感受过四姑娘歇斯底里的怒气后更是害怕墨兰,芙蓉现在日常服侍都提着一口气,生怕墨兰迁怒自己。
感受着小丫头指腹轻柔的按摩,墨兰看着镜前自己紧致光滑的皮肤,不禁微微愣了一下,年轻多好呀,要是真的能重回少女,自己定不会再像以前那般苛求自己,事事争先,到头来,红颜枯骨,又余留了什么呢?“姑娘醒啦?”秋江迈步进屋,巧笑着给墨兰请安。
“滚!”墨兰顿时怒不可遏,这个贱人,亏得自己曾经对她信任有加,她却背着自己与梁晗偷偷好上,出卖自己!“姑娘?!”秋江不可置信的看着墨兰,“这是怎么了?奴婢刚刚是有事耽搁一会,并不是~啊~”墨兰不等银杏说完,起身一巴掌就拍在银杏脸上,“让你滚就滚,别破坏我的心情!”银杏不敢多言,捂着脸快步退出房间,哭着离去了。
一屋子的丫鬟从怔愣中回过神来,继续手上的事情,都不敢作声。
墨兰轻轻整理着刚才大力甩乱的衣袖,环视周围一圈后又坐了下来。
芙蓉悄悄吸了一口气,伸出双手继续按摩。
今日的四姑娘就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以前的四姑娘发脾气,动不动就甩东西砸桌子,却没有今日这一巴掌来的有威慑力。
墨兰心里很痛快,做梦能有这么痛快的时候还真是不多呀,哼,下次再梦见那贱蹄子就该把她捆起来,好好收拾收拾!不一会,两位专门的梳妆嬷嬷进来开始给墨兰盛装打扮。
一切都和前世好像没有什么区别,墨兰顿觉无趣,她很想梦到自己的娘亲,再看看世上唯一为自己着想的人,临死前能在梦里见上她一面也知足了。
梳妆完毕,嬷嬷们引着墨兰往前院正堂拜别双亲,一路上安安静静,冷冷清清,哪里有一丝喜庆的味道?墨兰轻哂,做梦也不能随人愿,给自己一场盛大热闹的婚礼吗?双脚一踏进正堂,屋内原本热络交谈的人声突然就安静下来,都定定的看着新娘在红娘的指引下一步步走向主位前。
右侧的王氏嘴角一挑,就想甩脸子,又看到宾朋在侧,硬生生又转换成笑脸。
盛纮表面古井无波,心里却愤恨异常,自己满心满眼疼爱的女儿居然做出这种不成体统,累及家人的丑事,实在是有辱门楣,枉费自己的一番栽培!墨兰透过团扇看着眼前仍旧青春的盛纮,想到慈爱的父亲自此之后对她只有隔阂与厌弃,她不禁悲从中来。
那时的她并不懂这世间的险恶与苦难,一心只想自己争强好胜,一枝独秀,怨恨盛纮不全心全意为自己筹谋未来,生生把父亲越推越远,到头来这世间第二爱自己的人也疏远了自己。
“爹爹,是女儿不孝,是女儿无知,不求爹爹原谅,只求爹爹保重身体,长命百岁,若有来世,女儿定当好好听父亲的话,做您的乖墨儿。”
墨兰直直跪下,一手举着团扇,一手扶着盛纮的膝盖,柔弱的流泪哭泣。
盛纮看着哭的梨花带雨的墨兰,后槽牙紧了又紧,最终化成一句叹息,“罢了,别哭了,未来嫁入夫家后切不可随心所欲,要孝顺长辈,服侍夫君,和和美美过一生。”
墨兰听着盛纮的话,知道此时的父亲虽是恨极了自己,却仍旧希望自己能好好过下去的,她乖巧的点了点头,谢过盛纮,心中感念万千。
她定了定神,又转向王氏,“女儿拜别太太,感谢太太的养育之恩,望母亲喜乐平安,万事顺遂!”墨兰知道,虽说王氏一直讨厌自己和林姨娘,却从未对他们有过什么狠毒的做法,相较于王若与那个老巫婆,自己确实应该好好感谢大娘子的。
王氏有些吃惊,缓缓褪下手上的白玉镯子,说了几句婚后幸福的场面话后,与盛纮一起将墨兰送出正堂。
门口站着的盛长枫赶紧过来牵住墨兰的手,高兴道,“妹妹,我来背你出嫁!”墨兰默默点了点头,轻轻伏在哥哥背上。
长枫虽是风流公子哥,肩膀却是厚实,墨兰伏在上面,很是安心。
看着花轿前长身玉立的梁晗对着自己盈盈微笑,墨兰很是恍惚,这样意气风发的梁六郎在自己记忆里都快模糊了,想想现在那个一脸严肃不苟言笑得老头子,真是不得不感叹时光易逝和命运弄人啊。
想到这里,墨兰虽团扇遮脸,却仍旧对梁晗羞涩一笑,毕竟好梦易醒,不知还能否见到他老年后的那张苦瓜脸了,哎~面前的梁晗看到墨兰的欲说还休的笑容,不禁人都有点傻了,待得媒婆提醒,才醒悟过来牵着墨兰的手送入花轿。
媒婆一声起轿,整个迎亲队伍就在吹吹打打的乐声中欢快的往梁府而去。
墨兰坐在微微摇晃的花轿里,听着街上鼎沸的人声,困意来袭,竟慢慢闭上了眼睛。
临死之前能再见这些亲人,也算是不错了,剩下的遗憾,这辈子是别想再圆满了。
一声长叹~“落轿!”高声传遍迎亲队伍,也唤醒了昏睡中的墨兰。
“咦?这个梦还没有结束?”墨兰很疑惑,想想这个梦与往日的梦确实大不相同,这个梦太真实了,身体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环境不同,并且事情跟过往发生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
难道不是梦?那是?墨兰不太相信自己的推测,她伸出右手重重在左手背上拧了一下,很疼!被拧的地方一下就全红了,墨兰疼的差点掉眼泪。
正在这时,梁晗掀开轿帘,伸手准备扶墨兰出轿,看着她仍旧红红的眼眶,不禁心疼。
“别不舍,我会好好待你,且三朝回门你就又可以见到你的亲人了。”
墨兰看着梁晗温柔哄自己的样子,又想到当初新婚前几年两人蜜里调油的日子,不禁莞尔。
她伸出柔荑放到梁晗的手中,梁晗宽大的手瞬间包裹住了她白嫩柔软的小手。
等墨兰一出轿门,周围的起哄声就热闹了起来。
虽然梁府也并未大操大办,但是因为梁家姻亲众多,即使只是简单操办,也拉拉杂杂坐了一二十桌宾朋,所以热闹的程度丝毫不亚于盛府。
即使已经被迎进了新房,也能听到前院人来人往的喧哗声。
同前世一样,梁晗在一群墨兰不认识的人的起哄声、祝福声、吆喝声中,挑下红盖头,喝了合卺酒,收好了结发盒,坐在被花生桂圆铺满的喜床上,两人正式结成夫妇,从此成为了命运的共同体。
等梁晗带着一群人哗啦啦走出新房去前厅入席喝酒后,新房变得空荡而安静。
墨兰松开手中的大红喜帕,上面斑驳的散着几块深红色印迹,像血一样,是墨兰手心的汗水浸湿了帕子。
墨兰十分惊诧,自己是重生了,不是在梦中!曾经,她潦倒不堪之时,也多次幻想自己,如果重来一世,她定然不会争先逞能,定会乖乖听从父亲的安排,嫁给一个上进的秀才或者富庶的商人。
那个时候,她看着事事不如自己的如兰过着温柔甜蜜的小日子,夫婿疼爱,子女缘深,她羡慕的恨不得立刻替换回去。
可是现在真的重生了!可为何却偏偏是新婚之时!现在能做什么呢?什么大局都改变不了!梁家,看着高门大院,富庶高贵,却内里子嗣众多,盘根错节,关系复杂。
少女时的自己自命清高,觉得一切都能在自己手中迎刃而解,可现实却是,与那贱人春姨娘斗法都费了自己大半功夫,更遑论内宅的婆母和一众妯娌了。
墨兰当时所有的希望都只能寄托在梁晗身上,可偏偏他是个风流多情种,见一个爱一个,从未曾一心一意待过自己,到头来为了一个丫鬟,冷落自己。
若不是盛家在朝中地位稳步上升,若不是家人姐妹还顾及盛家颜面,只怕自己早被梁家扫地出门了。
她费尽心机的算计,换来的却是心心念念盼着的儿子每次都意外流产,辛辛苦苦生下的女儿连婚配都找不到稍好的人家。
她灯枯油尽之时,也仅有两个女儿能尽孝床前,实在是潦倒至极。
过往一幕幕跑马般在墨兰脑海中闪过,原本入梦的喜悦全部散去,随之而来是深深的疲惫与厌倦。
重来一世,如果还是像过去一样的人生,再过一次又有什么意义,徒增伤心难堪罢了。